尘屿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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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烬语

“室颤!快!200J非同步除颤准备!肾上腺素1mg静推!快!”

尖锐刺耳的、如同金属刮擦般的持续蜂鸣!心电监护仪上,那道代表着生命律动的绿色波形,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疯狂扭动、毫无规则的、濒死的直线!红色的“VF”(心室颤动)警报灯疯狂闪烁,将ICU惨白的光线染上一层不祥的血色!

“充电完毕!所有人离床!Clear!”

“砰——!”

强大的电流瞬间贯穿林晚瘦骨嶙峋的身体!她单薄的身躯在病床上被电流猛地弹起,又重重落下!像一只被无形巨手狠狠摔打的破布娃娃!

“心律未恢复!准备第二次除颤!360J!胺碘酮300mg静推!快!”

“充电!Clear!”

“砰——!”

又一次剧烈的电击!身体再次痛苦地弹起、落下。空气中弥漫着皮肉被电焦的淡淡糊味,混合着浓重的消毒水和血腥气。

“窦性心律!有了!窦性心律回来了!”

短暂的欢呼声后,是更加紧张急促的指令:

“血压测不出!快!多巴胺加量!去甲肾静推!准备深静脉加压输血!联系血库!O型阴性!有多少要多少!快!”

……

江屿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瘫倒在ICU走廊冰冷肮脏的地面上。陈默那句“心跳骤停!正在抢救!”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和意识。眼前是彻底的黑,耳朵里是尖锐的、持续不断的蜂鸣。身体内部,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永久地撕裂了,留下一个冰冷、空洞、呼呼灌着寒风的巨大窟窿。

时间失去了刻度。感官被剥离。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陈默和保镖半拖半拽着弄到走廊角落的长椅上。不知道额角重新裂开的伤口何时被护士再次匆匆包扎。不知道冰冷的镇静剂何时被注射进他的血管。

他像一个被遗弃在暴风雪中的旅人,蜷缩在长椅冰冷的角落里,身上胡乱盖着陈默找来的薄毯。身体在药物作用下无法控制地轻微颤抖,牙齿咯咯作响。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冰冷中浮沉,每一次试图挣扎着浮出水面,都会被那尖锐的、象征着死亡的蜂鸣声和身体被电击弹起的恐怖画面,狠狠地拖回更深的绝望深渊。

晚晚……死了吗?

这个念头像毒蛇,冰冷地缠绕着他即将沉沦的意识。不……不会的……她不能死……他还没告诉她……还没告诉她那个该死的误会……还没说一句……对不起……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灭顶的、无法挽回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海水,将他彻底淹没。他更深地蜷缩起来,将脸死死埋进薄毯粗糙的纤维里,试图隔绝外界的一切,也隔绝那噬心的痛苦。毯子上残留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他自己身上的血腥和汗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已是永恒。一阵极其轻微的、压抑的啜泣声,如同游丝般,断断续续地钻进他混沌的意识。

他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抬起头。视线模糊地聚焦。

不远处的ICU玻璃墙外,许嘉依旧站在那里。背脊不再挺直,而是微微佝偻着,双手死死地撑在冰冷的玻璃上,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青白色。他的额头抵着玻璃,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正是从他紧咬的牙关中,如同受伤野兽般,艰难地、无法抑制地泄露出来。

他在哭。

这个认知,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江屿麻木的神经。那个总是温和沉稳、像兄长一样守护着林晚的许嘉,那个在他面前永远冰冷愤怒的许嘉……此刻,像一个失去了所有依靠的孩子,在冰冷的玻璃墙外,无声地崩溃。

巨大的悲怆如同潮水,瞬间淹没了江屿。他呆呆地看着许嘉剧烈颤抖的背影,看着玻璃上被他额头抵住的地方,因为呼吸而凝结的、迅速模糊又消散的白雾。一种物伤其类的、深沉的悲哀和无力感,攫住了他。他们……都是被命运遗弃在深渊边缘的人。

就在这时,ICU那扇厚重的自动门,再次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一个穿着绿色刷手服、戴着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不是刚才那个。他的眼神更加疲惫,步履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他径直走向背对着门、依旧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许嘉。

江屿的心脏猛地一缩!巨大的恐惧瞬间扼住了他的喉咙!他挣扎着想站起来,想冲过去,想听到宣判,双腿却软得不听使唤,只能死死地盯着那个医生的背影,屏住了呼吸。

医生轻轻拍了拍许嘉剧烈颤抖的肩膀。

许嘉如同受惊般猛地转过身!脸上涕泪横流,眼中布满了惊惶和巨大的恐惧,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极其疲惫、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脸。他声音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走廊的死寂:

“暂时……抢回来了。”

短短五个字,如同天籁!

许嘉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双腿一软,就要向后倒去!医生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江屿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在听到这五个字的瞬间,骤然断裂!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席卷全身,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他死死抓住长椅冰冷的扶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才勉强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胸腔里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似乎在这一刻才重新开始泵血,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和眩晕。

“但是……”医生扶着几乎虚脱的许嘉,语气骤然变得无比沉重,眼神凝重地扫过许嘉,又似乎无意地瞥了一眼角落里如同烂泥般的江屿,“情况非常非常不乐观。心脏骤停对原本就极度衰竭的身体造成了毁灭性打击。多脏器功能都在恶化,特别是大脑,缺氧时间……不短。能不能醒过来……什么时候醒过来……都是未知数。而且……”

医生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病理报告出来了。胃体低分化腺癌,IV期。广泛浸润,淋巴转移,腹腔内……可能已经有了种植转移。”

胃癌IV期。晚期。全身扩散。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钝刀,在江屿刚刚燃起一丝微弱希望的心上,反复地、残忍地切割着。

“还有……这次大出血,虽然暂时止住了,但溃疡位置刁钻,侵蚀的血管脆弱。随时……都可能再次……”医生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比任何宣判都更加残酷。

许嘉靠在医生的手臂上,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眼神空洞地望着医生,仿佛听不懂这些冰冷的术语,却又被那字里行间透出的死亡气息彻底冻结。

医生叹了口气,疲惫地拍了拍许嘉的手臂:“先……去看看吧。她现在……很脆弱。需要绝对的安静。”他示意护士带许嘉进去进行短暂而严格的探视。

护士为许嘉穿上隔离衣、戴上口罩帽子鞋套。厚重的ICU大门再次打开一道缝隙,许嘉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走廊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角落里那个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在长椅上的江屿。他沾满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灰般的麻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望着门内那个在生死线上挣扎的、他穷尽一生也无法靠近的身影。

胃癌晚期……心跳骤停……脑损伤……随时可能再次大出血……

每一个词,都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无法呼吸。巨大的痛苦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再次将他淹没。这一次,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得刺鼻。耳边是各种仪器低沉而规律的嗡鸣:呼吸机沉闷的“呼哧——呼哧——”声,心电监护仪持续而微弱的“嘀——嘀——”声,输液泵精确的“哒、哒”推进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冰冷的、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意识像沉在深海的淤泥里,沉重而粘稠。每一次试图挣脱,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尤其是腹腔深处,那持续不断的、如同被无数烧红钢针反复穿刺搅动的感觉,是唯一清晰的锚点。

眼皮像被焊死了,沉重得无法抬起。只有听觉,如同黑暗中唯一残存的触角,断断续续地捕捉着外界模糊的声响。

“……晚晚……是我……许嘉……”一个熟悉而遥远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哽咽和极力压抑的颤抖,断断续续地传来,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海水,“……你……你要撑住……听到没有?……我……我在这里……一直在这里……”

许嘉哥……

意识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弱地动了一下。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如同黑暗中摇曳的烛火,在冰冷刺骨的绝望深渊里,艰难地亮起了一点点。

然而,这丝暖意还未及蔓延开,另一个声音,如同最阴冷的毒蛇,猝不及防地、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绝望和疯狂,猛地刺穿了那层混沌的海水,无比清晰地钻进了她的耳膜!

“……晚晚……你听我说……求求你……听我说……”

是……他?!

巨大的惊骇和本能的抗拒瞬间攫住了她!混沌的意识被强行撕裂!她想尖叫,想捂住耳朵,身体却像被万吨巨石压住,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有胸腔深处传来一阵剧烈的、撕裂般的疼痛!

“……雨里……你看到的……那个女孩……她……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沈薇……”

同父……异母……妹妹?!

沈薇?!

这几个字如同最猛烈的炸药,在她濒临溃散的意识中心轰然引爆!带来瞬间的空白和无法形容的剧震!

“……她……她当时……刚做完心脏手术……才十二天……就在ICU门口……她……她情绪崩溃……晕倒了……我只是……我只是扶住她……我没有……我从来没有……”

心脏手术……十二天……晕倒……扶住……

混乱的、如同碎片般的画面,带着冰冷刺骨的雨水气息,猛地冲撞进她混沌的脑海!昏暗路灯下密集的雨帘……那个紧紧相拥的模糊身影……沈薇苍白的脸埋在他的颈窝……他环抱的手……

原来……那不是背叛的拥吻……那只是……只是扶住一个刚经历生死劫难、晕倒的……妹妹?!

一个荒谬到极致、残酷到令人窒息的……真相?!

十年!整整十年!她因为这致命的误会,撕毁了承载所有希望的录取通知书,像丧家之犬一样逃离,在底层挣扎,背负着杀父之仇和蚀骨的心碎,在每一个冰冷的夜里独自舔舐伤口,耗尽青春和健康,最终倒在这恶疾缠身的病榻上!她所有的恨意,所有的痛苦,所有支撑她活下去的坚硬外壳……竟然……竟然都建立在一个如此可笑而残忍的……错误之上?!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命运玩弄至死的愤怒,如同火山熔岩般,瞬间冲垮了她残存的意识堤防!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凄厉到极致的尖啸!

“呃——!”

一声极其微弱、却充满了极致痛苦和无法置信的破碎气音,从她插着气管插管的喉咙深处,艰难地、不受控制地挤了出来!伴随着这声嘶鸣,她枯瘦如柴的身体在病床上猛地、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晚晚?!”许嘉惊恐的声音瞬间响起!

“病人有反应!!”

“血压急剧下降!心率飙升!快!镇静剂!!”

“准备抢救!快!”

冰冷的液体迅速注入她的血管。意识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再次狠狠地、不容抗拒地拖向那无边的、冰冷的黑暗深渊。

在彻底沉沦前,最后一丝残存的感官里,是那个男人带着无尽悔恨和绝望的嘶喊,如同跗骨之蛆,穿透冰冷的黑暗,死死地钉在她即将消散的灵魂上:

“……晚晚!对不起!是我……是我混蛋!是我没解释!是我害了你……十年……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呵……

太迟了。

冰冷的泪水,混合着无法言说的巨大悲怆和荒谬绝伦的愤怒,无声地、滚烫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汹涌滑落,浸湿了鬓角灰白的发丝,也浸透了身下冰冷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枕头。

黑暗,如同最温柔的棺椁,缓缓合拢。将那迟来的、带着血腥味的真相,连同这具早已千疮百孔的躯壳和支离破碎的灵魂,一同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