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于牢笼自困
大和公馆内,露伶心小心翼翼地将密件藏好,准备联系她的上线。
她知道,这条路充满了危险,但她别无选择。
露伶心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那支浅野和也送的樱花玉簪,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
玉簪很美,却也像一个冰冷的烙印,提醒着她此刻尴尬的身份。
“美智子……”她轻声念出那个名字,眼中没有了悲伤,只有一片坚定的冰冷,“不管你是谁,这出戏,我会好好演下去。”
雷声轰隆隆的,天气灰蒙蒙,低气压让人有些压抑。
外面突然狂风暴雨,乌鸦飞到钟楼的角落躲避雨水,看起来一片死气沉沉。
是在昭示着即将迎来的血流成河,还是在惋惜着这一片最后的净土……
浅野和也确实如他所说,见不着人影地忙,露伶心想趁他自顾不暇的时候,去传递情报。
夜幕拉开,百乐门的歌舞开启,舞池里人头攒动,只有零星几个人坐在一旁。露伶心在几个东洋兵的“保护”下,不知不觉走到了百乐门外。
这里霓虹灯依旧闪烁,音乐声依旧喧嚣,但露伶心却觉得无比陌生。
百乐门曾经是她的舞台,她的天下,可现在,竟然是以敌军少佐夫人的身份回来。
这里和往昔没什么区别,富丽堂皇金碧辉煌,她抬头看了看这收容自己十数年的地方,深吸一口气,还是走了进去。
浓妆艳抹的女人一个个的都在权贵面前搔首弄姿,她也本该是她们的其中一个,这才几天,台上唱着歌的便已经换成了陌生面孔。
“来包烟吧。”酒保娴熟的帮她点上仙女牌香烟,这是她平时习惯抽的。
“露小姐,您少抽点,这到底还是伤身。”
酒保也是受过她恩惠的苦命人,看见露伶心虽穿着华丽,却如此愁苦,不忍心出声提醒着。
露伶心对着他笑了笑,还没开口,身后就传来一个尖利的声音。
“哟,这不是我们百乐门的前任头牌露小姐吗?怎么,嫁了个东洋少佐,发达了,还舍得回我们这个小地方看看?”
一个穿着华丽旗袍,妆容精致年轻的女子,扭着腰肢走了出来。
她叫小红,露伶心以前的徒弟,也是她一手提拔起来的。如今露伶心走了,她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百乐门的新头牌。
小红看着露伶心,眼神里充满了嫉妒和得意,还有毫不掩饰的恶意。
“露小姐,不,现在应该叫你浅野夫人了吧?您现在可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怎么还来这种地方?难道是……在东洋少佐哪里收了委屈,回来找安慰?”
周围的人听见动静,纷纷围了过来,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就是她!嫁给东洋人的那个歌女!”
“她可真是不要脸!”
“看她那样子,好像过得也不怎么样嘛……”
“小红,我只是回来看看。”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看看?”小红嗤笑一声,故意提高了音量,“看我们这些没出息的姐妹?还是看你曾经的地盘,现在由我做主了?露伶心我告诉你,这百乐门现在是我的天下!你这种背叛祖宗的人,以后就别来了,省的脏了我们的地方!”
窸窸窣窣的议论朝她扑面而来,露伶心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小红,想到以前她在自己身边低声下气,求着自己教她的样子,微微勾起嘴角。
说罢,小红故意往前走一步,撞了露伶心一下。
露伶心坐在吧台前,看着这个曾经承载着她梦想和荣耀的地方,如今只剩下无尽的嘲讽和羞辱。
明明……是陈祈安抛下她的啊,露伶心笑了一下,仿佛是自嘲。
再也回不去了。
她饮尽杯中酒,拿上烟,跌跌撞撞起身,没走两步脚下犹如灌铅一般,踉踉跄跄。
夜凉如水,小弄堂里地上还躺着一张报纸,头版大字“九月事变”,整座城市仿佛都笼罩在不安之下。
夜风吹透露伶心单薄的旗袍,巷口霓虹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碎成一片流离的金箔。
她指尖的香烟燃到了尽头,烫得指尖一颤,才惊觉报纸上“九月事变”的铅字在雨水中晕开,像一滴凝固的血。
国家为难,匹夫有责。
而她,却被困在敌人的身边,背负着汉奸的骂名。
“陈祈安,你的心不会痛吗……”她跌坐在巷尾,月亮缺了半个,一个人影都没有。
四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天气,这样的一轮月亮,当初她们在月亮下承诺着一生一世一双人。
现在整个沪上都在骂她是汉奸,还有什么比嫁给一个东洋人更能“坐实”罪名,更能让她潜伏下去的呢?
“陈祈安……”这个名字从齿间溢出时,带着陈年铁锈般的涩味。
四年前的黄埔军校,月亮也是这般缺着,悬在兵器库的飞檐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时候他是靶场上百发百中的少年军官,袖口永远沾着枪油的味道。
那年黄埔,梧桐叶落满了练兵场。
露伶心第一次见到陈祈安,是在秘密党课的地下室。
他推门进来时,腰间勃朗宁手枪的皮套擦着门框发出轻响,眼神像淬了冰的刺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叫陈祈安,”他声音低沉,“从今天起,负责你们的实战训练。”
那时的露伶心,满脑子都是家国天下,对眼前这个不苟言笑的教官只有敬畏。
直到三个月后的深夜,她在图书馆整理情报时,撞见他正用摩斯密码翻译一份密电,落款处赫然是“军统局”的印记。
“你不该来这里。”陈祈安的枪口抵上她的太阳穴,月光从百叶窗缝隙里漏进来,在他脸上割出冷硬的线条。
露伶心没有发抖,反而从领口扯出中统的银质徽章:“教官,好巧。”
后来他们才知道,同是黄埔学子,却分属不同阵营。中统与军统的明争暗斗,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们缠绕其中。
可年轻的心总抵不过并肩作战的默契,在上海法租界刺杀汉奸王克敏时,他为她挡过一颗流弹,子弹擦着肩胛骨飞过,在她旗袍上烫出焦黑的洞。在南京码头截获日军密电时,她替他引开巡逻队,踩着高跟鞋在雨巷里狂奔,鞋跟断掉时,是他突然出现,将她打横抱起,塞进黄包车。
“伶心,”某次任务结束后,他在废弃仓库替她包扎伤口,指尖触到她腰间的疤痕,“等这场仗打完,我们去西湖划船,好不好?”
她低头看他认真的侧脸,睫毛在烛光下投下淡淡阴影,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那时的月亮也是半圆,从仓库破洞照进来,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她以为,这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开端。
转折发生在去年的深秋。
陈祈安突然接到密令,目标直指“潜伏在上海的东洋间谍大岛美智子”。
情报显示,“美智子”以百乐门头牌歌女的身份为掩护,频繁接触日军高层。
当照片摆在陈祈安面前时,他握茶杯的手猛地收紧,瓷杯裂开细缝照片上的女人,眉眼间竟与露伶心有七八分相似。
更让他心胆俱裂的是,情报中提到“美智子”惯用一支玉簪,正是他某次在南京古玩市场,随手买给露伶心的那支。
“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却想起露伶心偶尔会说几句流利的日语,想起她总能恰巧在日军司令部附近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