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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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寒门骨,金砂血(上)

剧痛。

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铁钎子,沿着脊椎一路捅进脑子,又狠狠搅动。李玄猛地睁开眼,视野里是模糊晃动的昏黄光影。一股浓烈的霉腐味混合着劣质油脂燃烧的呛人气息,霸道地冲进鼻腔,激得他胃袋一阵翻江倒海。

“呃…呕!”

他下意识想撑起身体,剧烈的咳嗽却猛地爆发出来,胸腔里火烧火燎,每一次抽吸都牵扯着全身骨头缝一起呻吟。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涌上喉咙,带着浓重的铁锈腥甜。

“噗——”一口暗红色的血沫喷溅在冰冷、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溅开一小片刺目的污迹。

他大口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粗糙麻布制成的里衣,贴在身上冰冷黏腻。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个关节都发出不堪重负的涩响。

这是哪儿?医院?太平间?

混乱的念头像受惊的鱼群在脑子里乱窜。最后的记忆,是图书馆浩如烟海的故纸堆中,那盏惨白灯光下熬夜啃读《续资治通鉴长编》的眩晕感,眼前一黑……

他努力聚焦视线。光线来源是几片残破窗棂缝隙透进来的稀薄月光,以及角落里一支插在破陶碗里、烧得噼啪作响、冒着黑烟的劣质油灯。借着这点微弱的光,勉强能看清四周。这是一处极其破败的庙宇。屋顶塌了小半,腐朽的梁木狰狞地指向夜空,能看到几颗黯淡的星子。墙壁斑驳,大片泥灰剥落,露出里面粗糙的土坯和断裂的草筋。地上铺着厚厚的、散发着潮腐气味的干草。角落里,一座泥胎神像早已面目模糊,半边身子垮塌下来,露出里面填充的稻草。

庙里不只他一人。影影绰绰还有几个人影蜷缩在更深的黑暗角落,裹在破絮烂衫里,发出压抑的鼾声或痛苦的呻吟。空气里弥漫着绝望和腐朽的气息。

记忆碎片,如同被强酸腐蚀过的胶片,带着尖锐的刺痛感,强行挤入他的脑海。

庆历四年。范仲淹“庆历新政”惨淡收场,朋党之论喧嚣尘上,朝堂纷争不休。天灾频仍,北地旱蝗,南边大水。饥民如蝗,流离失所。

身体的原主,一个同样叫李玄的寒门学子,抱着最后一点微末的功名念想,从家乡跋涉千里来到这汴京城外,希冀能在开春的省试中博个前程。可惜功名未得,盘缠耗尽,又染了重疾,最终倒毙在这座早已荒废的城郊破庙里,成了这乱世洪流中一粒无人知晓的尘埃。

而他,另一个李玄,一个同样在故纸堆中耗尽了精力的历史系研究生,就在这具刚刚冰冷的躯壳里睁开了眼睛。

“嗬…嗬…”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叶深处刀割般的痛。他低头看向自己吐出的那滩暗红血污,瞳孔骤然收缩。

那摊血污边缘,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竟然闪烁着极其微弱、几不可察的……点点金砂般的碎芒!极其细小,混在暗红的血块里,若非他此刻精神紧绷到极致,几乎难以察觉。

金砂?

荒谬的念头刚起,一股更强烈、更纯粹的剧痛毫无预兆地从骨髓深处炸开!比刚才的头痛更甚百倍!仿佛每一根骨头都在被无形的力量抽拔、研磨,每一寸筋肉都在被看不见的锯齿狠狠拉扯、撕裂!那痛楚如此猛烈,瞬间席卷全身,让他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弓起身子,像一只被扔进滚油里的虾米,剧烈地痉挛起来。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野兽般的低吼从他紧咬的牙关里迸出,额头青筋暴跳,眼前阵阵发黑。冷汗如瀑涌出,瞬间将那件单薄的麻布里衣彻底打湿,紧贴在瘦骨嶙峋的脊背上,冰寒刺骨。

“吵死了!号什么丧!”黑暗中,一个粗嘎暴躁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困意和戾气。

“老疤脸,去看看!那小子动静不对,别是马上要断气了?他身上那件里衣料子看着还成,别浪费了!”另一个阴冷沙哑的声音催促道,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

沉重的脚步声在干草上窸窸窣窣地响起,带着一股浓烈的汗臭和酸腐气扑面而来。一个高大的黑影堵在了李玄面前,遮住了本就微弱的月光和灯光。那是个衣衫褴褛、满脸横肉的汉子,左边颧骨上一道蜈蚣似的狰狞疤痕在昏暗光线下更显凶恶。他弯下腰,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死死盯在李玄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麻布里衣上。

“小子,识相点!爷们看你快不行了,这身衣裳穿着也是糟蹋,不如脱下来给爷们御御寒!”疤脸汉子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嘴里喷出令人作呕的恶臭。他不耐烦地伸出粗糙、沾满污垢的大手,直接就朝李玄胸前抓来,动作粗鲁至极。

李玄正处于那抽筋拔髓般的极致痛楚中,身体蜷缩着剧烈颤抖,意识在剧痛的浪潮里浮沉,几乎要被彻底淹没。疤脸汉子的手带着一股腥风抓来,死亡的冰冷气息瞬间盖过了骨髓里的灼痛。

躲开!必须躲开!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混乱与剧痛。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向侧面翻滚!身体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这一滚,狼狈不堪,浑身沾满枯草尘土,却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抓向心口的一爪。

疤脸汉子抓了个空,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小杂种!还敢躲?”他眼中凶光更盛,弯腰抄起地上半截不知何时遗落的、婴儿手臂粗细的枯树枝,劈头盖脸就朝蜷缩在地的李玄狠狠抽打下来!

风声凄厉!

李玄瞳孔骤缩,避无可避!他下意识地抬起右臂格挡,全身因恐惧和剧痛绷紧到极限。手臂抬起时,那骨髓深处如沸油翻滚的极致痛楚,似乎被这股绝境下的求生意志猛地一激!

嗡——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体内炸开。那深入骨髓、仿佛要将灵魂都碾碎的剧痛,像是被投入了冰冷岩浆中的一块顽铁,瞬间被一股沛然莫御的、难以言喻的暖流所包裹、中和、转化!暖流并非凭空出现,它更像是从自身每一寸血肉、每一缕气息中被强行榨取、熔炼、提纯而出,带着一种精纯、温和、却又蕴含着勃勃生机的本源力量!

这股暖流瞬间取代了撕心裂肺的痛,如同寒冬腊月骤然浸入滚烫的温泉,舒服得让他几乎要呻吟出声。暖流随着他抬臂格挡的动作,自然而然地顺着经脉涌向手臂,涌向指尖!

就在那截枯树枝带着千钧之力、即将狠狠砸在李玄手臂上的刹那——

嗤!

一点微弱到极致、比萤火虫还要黯淡无数倍的淡金色毫芒,从李玄下意识抬起的、微微屈起的指尖迸出!毫芒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然而,那截来势汹汹、带着破风声的枯树枝,却在距离李玄手臂还有一寸之遥的地方,骤然停滞!

紧接着,在疤脸汉子惊愕的注视下,在周围几个被惊醒的流民茫然的视线中——

嗤啦!

那截婴儿手臂粗的枯树枝,接触毫芒的一端,猛地爆开一小蓬细碎的火星!仿佛有看不见的火焰瞬间点燃了它。干燥的枯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碳化,一股焦糊味弥漫开来。仅仅一息之间,那本该砸断骨头的枯枝前端,竟如同被无形的火焰舔舐过一般,化作一小截焦黑的木炭,簌簌碎裂成粉末,飘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疤脸汉子只觉得手上一轻,灼热感沿着枯枝传来,烫得他怪叫一声,猛地将剩下的半截枯枝甩飞出去,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那表情如同白日里见了厉鬼。

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破庙的角落。

油灯的火焰不安地跳跃着,将几个流民惊恐扭曲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疤脸汉子像被冻僵了一样,保持着甩出枯枝的姿势,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死死盯着地上那点焦黑的木炭粉末,又猛地抬头看向蜷缩在地、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点虚幻金影的李玄,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

“鬼…鬼啊!”角落里一个瘦小的流民终于忍不住,发出凄厉变调的尖叫,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妖…妖怪!是妖怪!”

“神仙!神仙显灵了!神仙饶命啊!”

恐惧如同瘟疫般瞬间在几个流民中炸开。离李玄最近的一个老头,直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李玄的方向就砰砰磕起头来,额头撞击着地面冰冷坚硬的泥块,发出沉闷的响声。另外两人也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跪下,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嘴里语无伦次地求饶:“神仙爷爷饶命!饶命啊!是疤脸这杀才起了歹心,不干我们的事啊!饶命!饶命啊!”

疤脸汉子脸上的凶戾早已被无边的恐惧替代,他两腿发软,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喉咙里咯咯作响,想跑,却发现双腿根本不听使唤,只是僵在那里,像一根腐朽的木桩。

李玄没有看他们。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指尖。

那一点微弱到几乎消散的淡金色毫芒,已经彻底隐没,仿佛从未出现过。但指尖残留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温热感觉,却无比真实,如同握着一小团刚刚诞生的微弱暖阳。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摊开自己的手掌。

苍白、瘦削、骨节分明的手,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颤抖着,沾满了尘土和干草屑,还有刚才咳出的、带着点点金砂的血污。刚才那股仿佛能抽干所有生命、撕碎灵魂的剧痛,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身体深处一种奇异的、难以形容的“空”与“满”。

空,是仿佛有什么最基础的东西被消耗了,带来一丝难以言喻的虚弱感,像是熬夜熬干了最后一点精力。

满,却是一种更精微、更纯粹、更活泼的东西填补了进来,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突然渗出了一线清冽的甘泉,虽然细弱,却蕴含着勃勃生机。这“满”,温养着五脏六腑,抚慰着撕裂的经脉,让他残破不堪的身体,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微弱的“完整”和“活力”。

他甚至能清晰地“内视”到——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某种奇异的感知——一股微如游丝的、带着温润暖意的气流,正从四肢百骸最细微的角落被抽取、汇聚,沿着某种玄奥的路径,涓涓汇入小腹深处一个难以名状的“点”中。那“点”微微发烫,如同一个刚刚点燃、尚需柴薪的小小火炉,缓慢而稳定地旋转着,每一次旋转,都散发出一缕微弱却精纯的暖意,反哺向周身枯竭的血肉。每一次呼吸,都似乎能吸入一丝极其稀薄的、源自自身生命本源的“精粹”,汇入那股暖流。

力量感?

不,远谈不上力量。他甚至感觉身体比刚才更加虚弱了几分,那是“精”被强行抽走后的亏空。

但这感觉……这操控感……

他尝试着,用意念去调动丹田气海中那微弱的暖流。念头刚起,一丝细若毫发的暖意便听话地顺着手臂经脉,再次缓缓流向指尖。

嗡!

比刚才更加微弱、更加难以察觉,甚至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但那一点微尘般的淡金色毫芒,确确实实,再次在他食指尖端,极其微弱地、顽强地亮了一下!如同夏夜里最不起眼的萤火。

虽然微弱,却真实不虚!

“嗬…嗬…”李玄的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气音,胸口剧烈起伏着。他看着指尖那点转瞬即逝的微芒,感受着体内那涓涓细流般、却真实存在、可被意念引导的暖意,一股难以遏制的、巨大的荒谬感混合着无边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他紧绷的神经和残存的理智。

他想大笑,却因为肺腑的虚弱和喉咙的干涩,只发出了一阵嘶哑、断续、如同夜枭啼哭般的怪异声响。

“呵…呵…呵…哈哈……”

这声音在死寂的破庙里回荡,配合着他苍白脸上那因极度激动而扭曲的表情,以及指尖残留的虚幻光影,显得格外诡异。

跪在地上的流民们抖得更厉害了,磕头的幅度更大,额头撞击地面的声音更加沉闷急促。

“神仙爷爷息怒!息怒啊!”老头的声音带着哭腔,恐惧到了极点。

疤脸汉子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裤裆处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一股骚臭味弥漫开来。

李玄的笑声渐渐止歇。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那几个因恐惧而濒临崩溃的流民,投向破庙外那片深沉得化不开的黑暗。

冷风从塌陷的屋顶灌入,带着汴京初冬特有的、混合着尘土的凛冽寒意,吹得破窗棂呜呜作响。黑暗如墨,吞噬着远处可能存在的城池灯火,也吞噬着这片大地上所有生民的悲欢离合。

这世道。这吃人不见血、人命贱如草的北宋庆历四年。

原来……原来真的有路啊!

一条……挣脱凡俗樊笼,超脱这无尽苦海的路!

他低下头,再次摊开自己的手掌,指腹缓缓摩挲着掌心沾染的、带着点点金砂痕迹的暗红血污。指尖,那微弱得如同幻觉的暖流再次被意念小心翼翼地勾动,一丝丝凝聚。

暖流所及之处,体内那深重的虚弱似乎都减轻了一分。他嘴角的弧度,慢慢加深,最终化为一个冰冷、坚硬、却又燃烧着某种决绝火焰的无声笑容。

那笑容映在破庙摇曳的油灯火光里,映在流民们惊恐的瞳孔中,也映在这片冰冷黑暗、却被他指尖那一点微光悄然点亮的破败空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