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目无君王
拂云回到东晁殿,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了。这个时辰,是那一池荷塘最美的时候。可是,此刻,院中的风景不大美好。
玲珑,几个侍女、内监,都跪在了地上。
拂云愣了一下,转念一想,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走过去,伸手扶玲珑起来,道:“大家都起来吧。这次是我任性了,不会让你们受罚的。”
众人一喜,行礼,“多谢公子。”
玲珑道:“公子,阿锋和阿钧已经自行领罚去了。”
阿锋和阿钧,便是之前一直在暗中保护拂云的黑衣护卫。
拂云一惊,问道:“他们在哪儿?”
玲珑道:“禁军。”
***
玄天殿。
玄夜正在批阅奏折,一边问道:“今日有谁来过?”
黄庆送了杯茶来,回道:“晴阳公主午间来了,说是请您一起去西寰殿用膳。旁的,也没什么事了。”
玄夜手中的笔顿了顿,“嗯,我知道了。”
黄庆正准备退下的时候,外面一个小太监匆匆走了进来,道:“君上,公子来了。”
玄夜一怔,似乎有些没听明白。
黄庆面色一喜,道:“还不快请进来。”
又转头对玄夜道:“君上,公子心里还是念着您的。”
拂云跨过门槛,脚步微微顿了下,抬眼看向那个坐在高位上的年轻帝王——
从前那个迷茫的少年,如今,已经长成了。
他微微垂眸,腰背挺得很直,姿态端庄的走到殿中,然后,拂了拂袖,行礼……玄夜眼中的笑意消失,瞳孔骤然一缩,几乎是冲了下去,在他跪下之前拉住了他,压着愤怒,问道:“你在做什么?”
——
记忆中,那年的风很轻柔,阳光正好。
他们一同在河边散步,遇着几个纨绔欺凌卖唱的琵琶女。
他看不惯,就那么不管不顾的冲了过去,全然忘了自己不会武。
他无奈,过去帮忙,轻松救了人,却不料,被人认出了身份,顿时,周围哗啦啦的跪了一地。
他拉着他逃跑,他很是不解,问道:“我们跑什么?”
他不答,到了无人之地,扶着膝盖喘气,才反问道:“整日的被人跪来跪去,你不嫌烦啊?”
他怔了片刻,道:“你就不跪我。”
他挑眉,“我把你当朋友,自然不跪。”说着,好不见外的把胳膊搁在他肩头,笑道:“若是分了高低贵贱,还怎么做朋友。不平等的友情,可不叫友情。”
——
拂云挣扎了下,却毫无作用,索性也就不动了。他抬眼看他,道:“你成了帝君,我还一直都没有恭喜你。”
玄夜抓着他的胳膊,睁大眼睛瞪着他,眼眶微红,“为什么?”
拂云没有回避他的目光,淡淡道:“也是,跪与不跪有什么区别?你是君,我是民,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你让我住在哪里,我便只能呆在哪里。你想做什么,我都无法阻止,也没有权利说不。”
玄夜闭了闭眼,将堵在喉咙的悲伤咽下,放开了他,轻声道:“我只想让你留在我身边。除此之外,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依着你。你在这宫里待得闷了,便出去散散心。”
一旁的黄庆见帝君说不下去了,帮忙解释道:“公子,若非君上首肯,您今日出宫怎么会如此顺利?这几个月,在宫中,无论你做什么,君上可有真正阻拦过?”
拂云笑了下,道:“是吗?准我出宫,然后惩罚那些无辜的人?”
玄夜愣了愣,抬眼看他,“你说什么?”
拂云撇嘴,“别告诉我说你不知道。我问过了,阿锋和阿钧是从玄甲军中挑选出来的特别队伍,掌管内廷安全的右卫统领并没有管教他们的权力。”
玄夜微微蹙眉,仿若明白了什么,伸手拉住他的手腕,“跟我来。”
拂云被他拉得踉跄了一下,问道:“去哪儿?”
……
玄夜拉着拂云到了御马监,牵了一匹马出来,上了马,朝拂云伸手,“上来。”
拂云微微蹙眉,“我可以自己骑。”
玄夜淡笑了一下,眼中露出几分忧伤,“你就这般怕我?”
拂云明知道他在故意装可怜,却又的确被这话触动了……他咬了咬牙,冷哼一声,进了马厩,自己挑马去了。
马蹄声踏过大理石的地砖,往宫外去了。拂云跟在玄夜身后,一路出了城,眼看着前方越来越安静,越来越偏僻,心中不由得疑惑——
这地方,他虽没有来过。但若是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阳虚山的方向,据说玄甲军军营就驻扎这附近。难道,阿锋和阿钧是进了禁军,仍旧算是玄甲军的人,犯了错还要接受军法处置?
天色渐渐暗下来,周围是茂密的森林,并没有路。
玄夜突然停了马儿,前方的树上落下两道黑影,两个蒙面的黑衣人单膝跪地,“拜见君上。”
玄夜点了点头,道:“我去看看黎君,你们不用管我。”
两个黑衣人应是,很快就消失了。
出了森林,前方便是阳虚山,山脚一侧是一片巨大的草场,上面建了密密麻麻的营帐,闪烁着营火。
玄夜道:“这便是玄甲军。我让黎君帮我训练一批护卫,因为事关机密,这里有玄甲军守卫,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这边的场地很适合训练,便暂时把营地安在这里了。”
黎君的营地并不在玄甲军的军营之中,而是在离军营不远的地方单独建了一个营地。两人在门口被拦了下来,“来者何人?军营重地,不得擅入!”
玄夜停了马,从怀里取出一块令牌,扔了过去。
那令牌是帝王之令,但守门人见了却并没有下跪,也没有放下手中的兵器,仍旧硬邦邦的道:“请两位稍候。”
说着,叫来另一人守着,自己却是拿着那令牌进去了,该是通知黎君去了。
拂云看得目瞪口呆——竟然让帝君等?
玄夜偏头看他,道:“你这般惊讶,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见他不解,又解释道:“黎君这是跟炎王学的。那时候,君父出巡,到了明甲军,结果在庭阳峰脚下就被拦下。那位守营的将士见到帝君之令时说,他只认识炎王,明甲军只听军令,不知道什么帝君之令。当时朝臣们议论纷纷,参炎王目无君王。但君父却说,炎王治军严明,还奖赏了明甲军上下一人一件冬衣。”
拂云嘴角微微翘起,偏头看了眼西北的方向,月光下的眼神带着几分怀念,几分悲伤——每次从旁人嘴里听到关于炎王的故事,然后回忆起自己认识的那个亲切的长辈,总会错觉传说中的那个人跟自己认识的并不是同一个人……
玄夜叹息一般,喃喃道:“对不起。”
“嗯?”拂云回头,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这时候,黎君出来了,大步上前,单膝跪地,“拜见帝君。”
玄夜下了马,伸手扶他起来,道:“黎君,起来吧。这是拂云,你该记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