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梏罔之灾
不得不感叹,命运有时就是如此多舛,因为一场会考,先生和徐经就这样被稀里糊涂给抓起来了。
历史记载中,对发生在弘治科场案的推测大致如此,其一是梁储梁侍郎向程侍郎的推荐可能已被其他人得悉,而先生到程侍郎家拜访,亦被有关人等密切关注。故因先生答题太好,极可能被推测为先生和程侍郎之间有所勾当。实际上这个推测似乎不成立,因为程侍郎为人行事口碑一直较佳。他若直接漏题破绽太大,恐怕程敏政不会傻到如此地步。因此大明《孝宗实录》中对此事的描述,亦是不轻不重,时言:“言官驳其主考任私之事,实未尝有。盖当时有谋代其位者,命给事中华昶言之,遂成大狱,以致愤恨而死。有知者,至今多冤惜之。”
有一个题外话,关于那本《孝宗实录》,李东阳李大学士亦是编修之一。李大学士在历史上评价也算是个好官,且本届会试他和程侍郎是同场监考官,如果程侍郎确有弊端,凭他和程侍郎的关系,也有可能稍稍为程侍郎遮盖些吧?
至于第二个传说,是徐经偷偷通过程侍郎的家僮在案几上的发现猜到了题目。这种说法的确也是悬案,因为从头至尾,没有一个人发现二人之间的交往真相。且徐经在过堂审问时,即使身受重刑,也从未招供过此事。其实徐经和李东阳大学士之间也有一层不为世人所知道的关系,当年李大学士在老家时,徐经父亲曾请李大学士为其亡父写过碑文。就冲这一点,李大学士也有可能会给徐经开脱些。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李大学士在《孝宗实录》中所记载的一句话:“盖当时有谋代其位者,命给事中华昶言之,遂成大狱……”
哦,这一句话细思严重了,当时有某代其位者?会是谁呢?又是想代他的什么位置?主考官吗?或者是他的礼部右侍郎位置?亦或还有其它更好的位置?因无实据,真是不好胡乱评说。
忽然又查到一则资料,是《明史·程敏政传》,其中云:“或言敏政之狱,傅瀚欲夺其位,令昶奏之,事秘,莫能明也。”说来说去还是有人陷害,至于到底是不是傅瀚干的,依旧是传言,并无实证,最后只以“事秘,莫能明也”为由,成为历史悬案。
反正这件科考案最终的结果是,死了一个程侍郎,先生和徐经二人则被下了大狱。另外还有一个人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也会下大狱,他就是向朝廷诬告举报的户科给事中华昹,后来整个案件查无下落,先生和徐经被释放之后,他也从狱中释放出来,被发配至南京太仆寺任主簿。
一个非常明确的事实,那场科考的确出了一点问题。出现问题的关键应是在华昹给事中身上。他真不知打哪来的胆子,居然在朝廷上把只是听来的传闻给上奏。另外让先生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都穆的表现也有点儿神秘失常,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参与进来?
在将先生和徐经下大狱的第二天,监察王御史就开始提“犯人”过堂审问。
当王御史将先生和徐经逐一过堂审问时,先生完全明白了,祸端根本就是出在《退斋记》上。这一次会试,因为所出题目古怪,几乎有相当一部分举子根本无从答起。剩余举子即使答上也是文不对题。而审阅考卷之时,唯有先生和徐经二人答题居然接近丝毫不差!
先生一听案情缘由,心里完全乱成了一锅粥。他自己心底坦荡,想要着急申辩,可是又怎能解释得清楚?王御史几句问话得不到答案,立刻便动了大刑,一阵大板子夹棍轮番上阵,可怜先生和徐经自小未吃过苦,只是读书为业,又如何经受得起如此拷问?但他们也心知,如若屈打成招,恐怕性命休矣,所以抵死不承认。幸亏过堂一阵子之后,李东阳大学士蒙圣恩亲自到堂询问,得知先生和徐经皆是打死不招,心里稍稍宽慰。后来吴詹事念在同乡之情,亦亲到狱中探访,先生方知另外一些祸端所在。
现在,该从头正式捋一捋所有事情的经过了。
自从会试之后,京城里的举子议论的确多了些。这些话,不知为何传到了华昹耳朵里。更令华昹如获珍宝的是,那程侍郎在和众同考官一起阅卷时,闻听其他同考官说有两张卷子答得异常漂亮,程侍郎恐怕是想起巡场时所见先生和徐经时的情形,一时兴奋,不由道:“哦,那两张卷子恐怕是苏州唐寅和江阴徐经的吧?”
程侍郎也算是久历官场之人,他身为本场会试主考,也太不善于把握自己的情绪。估计他做梦也想不到,仅仅是一句兴奋之语,最终把自己和两个举子的仕途,连同自己身家性命一并葬送。
那一日阅卷尚未结束,第二日早朝,文武百官山呼万岁拜罢朝廷,华昹忽然出班奏道:“启禀万岁,华昹有事启奏。目今国家求贤以科目为重,公道所在赖此一途。但今年会试之中,臣闻士大夫公议于朝,私议于巷,翰林学士程敏政假手文场,甘心与市井结交,天下举子初场未入,而题目已传诵于外。二场未入,而表题又传诵于外。三场未入,而策之第三四问又传诵于外。江阴县举人徐经、苏州府举人唐寅等狂童孺子,居然早早得到题目,此岂科目所宜有、盛世所能容者?臣待罪言职有此风闻,愿陛下特敕礼部,场中朱卷,凡经程敏政看顾者,许主考大学士李东阳与五经同考官重加翻阅,公为去取,俾天下士就试于京师者,咸知有司之公也。”
这个华昹的作为简直有些太吓人了。他跟先生和徐经到底有什么仇恨?不,难道他是对程侍郎有仇吗?却也说不准。反正,孝宗皇帝纵是平和至善之人,闻听在全国会试中出了如此大的岔子,当场怒火三丈,立刻命李东阳率人查考程侍郎经手阅过的所有卷子。
李东阳大学士在领旨之后,心里却也上下忐忑了一阵子,心说:“历年取仕都是平平安安,今年这是怎么了?本来自己和程敏政平日里私交甚好,在监考会试中也都是躬身尽职,绝对不敢任己为私,为何会有把柄落到华昹手里?”于是在早朝罢,一眼看见华昹就在前面,连忙追上去,道:“华给事中且慢行!”华昹停住脚步回身,一见是李东阳,慌忙施礼道:“是李大学士,李大学士有何指教?”
“现朝廷科考牵涉重大,此等消息,不知您是从何得来?”
“这个?事关事主身价性命,华昹不便透露。”
“不不,正因为事关数人性命,所以李某真是想知道事情原委,否则,不但耽误朝廷大事,恐怕连你我的性命堪忧!”
“你在说什么?”华昹闻听李东阳的话,脸色立刻由青转白,始知此案后患不小。只见他的黑眼珠儿连转了十几圈,连忙小心道:“李大学士,不瞒您说,这件事情在下的确是听到了有关不利的风声,这其中恐怕跟苏州府的另一个举子有些干系。所以李大学士还是不须多问,倘若举报不实,华昹甘愿领受一切后果。”
华昹说完,急急忙忙就走了,不过,他的前面又是礼部左侍郎傅瀚,只见两人对视一眼,华昹竟是头也不再抬,只是略停一停脚步,落在傅侍郎身后,然后拐一个弯,从另外一条路走了。
望着刚才情景,李东阳心里忽然打了一个寒颤,不知为啥,华昹刚才跟傅瀚的眼神真是太不一般了,难道他们之间……李东阳只觉得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大学士,请借一步说话。”身后忽然又有人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