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凤初啼:心有余悸的首胜
1940年11月16日,诺沃特尼与两位战友被派至梅泽堡补充战斗机大队(Ergänzungs-Jagdgruppe Merseburg)。诺沃特尼在这里执行了保卫洛伊纳(Leuna)工业区的任务(马尔塞尤1940年初也曾在此执行类似的任务),他非常失望一直未能见到敌机的踪影,在家信中不止一次地悲叹时运不济——与许多人的想法一样,他也生怕自己未及参战,整个战争就以帝国获胜而告终了。
诺沃特尼的担心当然是多余的,他在梅泽堡大队的日子非常短暂,当年12月就被调到JG-54联队的补充中队(Ergänzungsstaffel)。这个单位于1940年10月在荷兰正式组建,到次年2月已扩展为下辖两个中队的大队,驻地位于法国卡佐(Cazaux),指挥官是埃格尔斯(Leo Eggers)中尉。埃格尔斯的两个中队各有职责,刚从战斗机飞行学校出来的新人先到第2中队受训,而后根据表现进入第1中队接受实战训练,最后再被派往JG-54服役。埃格尔斯的作训单位升级为大队后不久,诺沃特尼就在1941年2月23日被分配到JG-54第3大队第9中队,驻地位于法国的勒芒(Le Mans)和瑟堡。该大队承担的职责是诺曼底地区的防空任务,但由于战事平静,主要任务仍是强化训练,诺沃特尼这些新手每天也由老兵带领训练。3月底时,JG-54的第2和第3大队被派往巴尔干执行任务,诺沃特尼则被调回补充大队大队部任职,4月1日晋为少尉(资历从2月1日算起),此后直至1942年3月10日,他一直随补充大队执行任务。
JG-54联队是在不列颠空战中成长起来的一支王牌联队,1940年8月25日至1943年7月5日间任联队长的特劳特洛夫特是空军最具声望的指挥官之一。整个二战期间,这个别称“绿心联队”(Grünherz)的单位共击落9600余架战机,在所有联队中仅次于击坠总数超过10800架的JG-52。特劳特洛夫特不仅是一名实战经验丰富的王牌(个人战绩57胜),还特别善于教导属下,与莫尔德斯一样擅长教导年轻人如何进行空战和保存自己。特劳特洛夫特在某些方面与加兰德也颇为相像,对人坦率真诚,坚决反对浪费战斗机部队的人力和资源。不过,虽然飞行员们视他为偶像,但他的直率还是使其受到空军高层某些将领的排斥。特劳特洛夫特的领导风格和个性无疑给诺沃特尼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特劳特洛夫特领导下,JG-54出现过一批王牌,如基特尔(267胜)、菲利普(Hans Philipp, 206胜)、鲁多费尔(Eric Rudorffer,222胜)和朗(Emil Lang,173胜)等,名声最响的还是1943年成名的诺沃特尼。当然,这些都是后话。1941年6月上旬,当JG-54补充大队从法国开往东普鲁士的纽库伦(Neukuhren),准备参加入侵苏联的“巴巴罗萨”作战时,诺沃特尼少尉与大队的70余名受训飞行员并没有多大差异,尽管他的热情和勇敢在整个JG-54都已非常出名。
6月22日,JG-54作为凯勒上将第1航空队唯一的战斗机联队参加了苏德战争。特劳特洛夫特的105架Bf-109(另有配属的JG-53的两个中队)负责保护和支援向列宁格勒进军的北方集团军群,首日作战就取得了45次击坠,但这个成绩相较于中央和南方战场的其他联队来说并不很突出——中央战场的JG-51联队当日的战绩是69胜,而苏联空军当天有322架战机被德军击坠,还有高达1489架的军机被摧毁在地面上,德军自身仅损失了35架战机。随后几日里,JG-54的主要任务是为航空队的3个轰炸机联队护航,这些单位的Ju-88轰炸机对立陶宛境内的苏军机场和设施进行了狂轰滥炸。苏军虽然开战之初即遭受了极大损失,但其剩余的力量还是竭尽所能地遏制对手。特劳特洛夫特曾在日记中这样写道:“敌人的空军虽以一种固执且缺乏协调的方式进行作战,但他们一直没有放弃,有时还能对我们的攻击矛头造成沉重打击。”6月29日,苏军为阻止德军第4装甲集群向拉脱维亚的快速推进,派出了一波又一波的轰炸机轰炸至关重要的西德维纳河渡桥。在持续一天的空袭行动中,苏军每次出动的轰炸机规模均不超过一个中队,也没有战斗机护航,甚至一直都僵化地沿着预定航线飞行,结果为JG-54准备了侵苏以来的第一顿“丰盛大餐”——夜幕降临时,JG-54击坠了至少65架轰炸机,西德维纳河渡桥依然完好无损,JG-54自身也无一伤亡。7月4日至7日,随着德军基本控制了立陶宛和拉脱维亚,并开始进入苏联本土,JG-54也在一系列对地支援和空中搏杀中取得了109次击坠的战果。7月14日,德军先头部队成功强渡了佩普西(Peipus)湖以东的鲁加(Luga)河,北方集团军群的装甲矛头距鲁加这个列宁格勒前方的最后屏障仅有区区100公里。JG-54在为地面部队提供空中保护的同时,也随着装甲部队的快速进军而不停地转换基地,到7月18日时,JG-54取得了东线的第500次空战胜利。
诺沃特尼所在的JG-54补充大队开战时负责支援最北翼的第18集团军沿波罗的海海岸的进军作战。随着地面部队的推进,补充大队的机场也一再迁移——从纽库伦到库尔兰半岛,从拉脱维亚首都里加再到爱沙尼亚海岸的佩尔瑙(Pernau)。诺沃特尼虽到7月18日时已执行了23次作战出击,但还是没有任何胜绩。不过,这一切都将在7月19日发生改变——他的空战生涯险些尚未开始就宣告结束。
当日是诺沃特尼的第24次出击作战,他驾驶着Bf-109 E7战斗机与僚机盘旋在扼守里加湾口的厄塞尔(Ösel)岛上空(岛上有苏军的一座大型机场)。诺沃特尼与僚机飞行员注意到有约10架苏军战斗机紧急升空并朝他们扑来。激烈的空战中,2架伊-153被诺沃特尼击落,成为他日后长长的击坠记录中的头两个牺牲品。应该说,诺沃特尼的首胜相当令人印象深刻,多少反映出日后他击落多架敌机的走势。但是,诺沃特尼在兴奋之余突然发现僚机已不见踪影,由于所剩油料已不允许他继续在厄塞尔岛上空逗留,他决定返回基地。就在这时,他发现一架机首呈白色的战机尾随在身后,他误以为这是自己的僚机,还向后者摆了摆机翼——这是一架伊-153,未来的苏军王牌飞行员阿维迪夫(Alexander F. Avdeev)从容地在诺沃特尼的机身上留下了一排弹孔。阿维迪夫是列宁格勒方面军第153战斗机航空团(IAP)的中尉,1942年8月12日战死前共击坠了13架德军战机,1943年初曾被追授苏联英雄称号。诺沃特尼坚持与对手周旋,直到将阿维迪夫的战机击落为止(跳伞后受伤,在医院里躺了1个月才归队)。这时,诺沃特尼战机一侧的发动机失灵,他只能要么在苏军后方降落,要么在海上迫降。他不想成为俘虏,于是选择了在海上迫降。他驾机朝着厄塞尔岛最南端靠近沙质海岸的水面飞去,跳伞时因为慌乱竟忘记打开降落伞,当他在水下将救生衣充气时,未张开的降落伞几乎把他憋死!一番忙乱后他总算爬进了充气筏,可以长长地嘘口气了。他掏出烟想抽上一口,镇定一下,却发现香烟早被海水浸透,变成了湿乎乎的一团泥。
诺沃特尼曾栩栩如生回忆过当日之事:
“……后来我意识到扔掉那盒烟实在明智。在没吃没喝的情况下抽烟会要了我的命。我把湿淋淋的火柴一根根扔到水里,想借此判断大致的水流强度与方向,从而确定往哪边去。我就是汪洋大海中的一个小黄点,太阳不断西沉,还是没有人来搭救的迹象。我注意到水流裹挟着我向西南方漂去,离厄塞尔岛越来越远。我坚信一定会被人找到,不是今天就在明天。不过为安全起见,我还是想尽可能地接近陆地,估计向南再有40英里就是陆地。我开始用双手划水,与厄塞尔岛依然可见的灯塔间的距离也在慢慢拉大,这令我相当满意。奇怪的是,看护灯塔的人根本没留意我,或许他们认为反正我也要被淹死,索性不理我。天完全黑了下来,真是一个满天繁星的静谧夏夜。尽管衣衫单薄,但由于不停划水,我并不觉得怎么寒冷。第二天,远处的灯塔只有前一天一半那么大了。早晨有几架Bf-109从我头顶飞过,但不管怎么努力,他们都没注意到我。一度有2架Bf-109从离我很近的位置飞过,我拔出佩枪射出了几发子弹,还脱下衬衣使劲挥舞,都未能引起他们的注意。他们都没看见明黄色的充气筏!天气实在炎热,我也饥渴难忍。”
“厄塞尔岛离我越来越远,直到岛上的一切都消失在视线之外。我用佩表确定了方向和大致方位。昨天迫降后显得那么宁静的大海现在开始面目狰狞,它不仅让我浑身酸痛,还险些把筏子灌满海水。第二天夜晚大海恢复了平静,但在子夜时分,两道巨大的黑影向我逼近时海面上又起波澜。那是苏军的两艘驱逐舰,它们顶着从南边射来的炮火全速向东奔去。我生怕被发现,赶紧用能找到的所有布料盖住筏子明亮的黄色外沿。我很走运,尽管被弄得精疲力竭,但我心中还是充满了希望,南边的炮火只可能是德军海岸炮兵射出的。这样算来,我离陆地的距离最多也就8公里了。”
“当又一个黎明到来时,除了无垠的大海外我还是什么都没发现。真正的战斗开始了——饥渴、累得抽筋,还有全身上下的伤口引起的痛楚都在不停地折磨我。我自言自语地说,糟透了,你要完蛋了,那么最好早点结束这一切吧。我用特制的铅笔在筏子边上写下了‘亲爱的父母’这几个字。也许至少小筏子会被人们发现。但一旦写完这几个字,我又把铅笔扔到一边,继续用手划水。绝望之余我有两次试图用手枪结束生命,但最终还是放下了枪。第三天清晨,在阵阵清凉潮湿的微风吹拂下,我慢慢醒来。突然间我发现筏子离岸如此之近,我用最后一点力气拼命向岸边划去。我踉跄着爬向岸边,然后失去了知觉。醒来后我爬过海岸线上的铁丝网,看到一处农舍后,又昏厥过去。再次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东西都在旁边的凳子上,那把手枪也搁在最上面。让我惊惧的是看见了两个穿苏军制服的士兵,于是我挣扎着扑向手枪。就在这时,我注意到他们的臂章表明他们是拉脱维亚士兵。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叫米克尔巴卡(Mikelbaka)的地方。那天晚上向苏军驱逐舰开炮的确是德军海岸炮兵,他们告诉我,他们的确看见了远处的黄东西,但都以为只是个浮筒而已。等我终于回到联队时,他们已把我的个人物品打包,也准备通知我父母我失踪了。1星期后,我又回到了空中,每当我必须在海面上飞行时,我都有一种不安和压抑的感觉。这种感觉一直困扰着我,直到后来我在厄塞尔最南角靠近灯塔的同一位置,把1架苏军轰炸机送入大海的那一刻,这种感觉才离我而去。”
摄于苏德战争之初,JG-54补充大队的飞行员正在手舞足蹈地欢迎某位战友归来。中间身着救生衣的是诺沃特尼少尉,右一是大队长埃格尔斯中尉。
摄于1941年9月中旬,诺沃特尼获得了一级铁十字勋章。虽有着热情开朗和作战勇敢的声誉,但此时诺沃特尼在JG-54里仍属于不起眼的小角色。
JG-54在任时间最长的联队长特劳特洛夫特(在任时间:1940年8月25日至1943年7月5日)。
诺沃特尼取得了首胜,但所受惊吓也不轻,海上漂浮的三天两夜里他的神经和意志力都经受了严峻考验。从那天起他在空战中就格外谨慎、绝不鲁莽,甚至养成了一个独特的习惯——在每次出战前必定先穿上那条盐渍斑驳且已被撕裂的裤子。战友们戏称那条陪伴他三天两夜的裤子是他的吉祥物和“胜利之裤”。据说诺沃特尼在此事上十分认真,坚决不肯换下这条足以进博物馆的旧裤子。他唯一没穿“胜利之裤”的日子就是1944年的11月8日,结果他在这天驾驶Me-262喷气式战斗机与美军作战时阵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