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4章 只没成婚
这一夜,对于燕燕来说,只不过是她娇纵任性的少女时代一个略有些不普通的夜晚罢了,但是对耶律贤来说,却是凄风苦雨的人生忽然间一个转弯处,他看到了阳光一闪而现。
虽然阳光离他很远,但他照到了,而且,温暖了。
让他相信,朝着阳光的方向努力,一定能够拥有整个艳阳之日。
天亮了,耶律贤回到了宫中,一夜未眠,他却不象往日那样虚弱难受。他走到半途,想了想,还是拐去了只没的宫中。
此时只没犹在睡梦中,他看了看,放下帘子,走了出去。
此时安只正端了水盆进来,见了他,吓得浑身一颤,差点把水盆打翻。
婆儿忙抢上前一步,接住水盆,才使得没有惊动只没。
安只已经吓得脸色惨白,耶律贤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照顾好只没。”
安只拼命点头,等她抬起头来,耶律贤却早已经离开了。
在安只的照顾下,只没的伤情和心情,都渐渐有些好转。
耶律贤每天来看只没,见只没也从看到他从沉默不理,到扭头不看,渐渐到能够面对他,到开始说话。
这一日早上,耶律贤又去看只没,此时只没已经醒了,安只正在喂他吃早膳,看到耶律贤进来,安只的手不禁一颤。
只没诧异道:“安只,你怎么了?”
述里却是已经见着耶律贤进来,忙对只没道:“只没大王,明扆大王来了。”
只没抬头,看着耶律贤,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跟他打招呼,也没有笑容。
安只紧张已极,看着只没的表情,只觉得呼吸都要停住了。
良久,只没才开口,声音晦涩:“二哥。”
耶律贤走到只没面前,伸手欲去看他眼睛的伤抛,只没头一偏,避开了。
耶律贤心中暗叹,脸上去故作轻松,道:“看你的气色好多了,韩匡嗣说,你的伤只要好好用药,不会有大碍的。”
只没嘴角一抽,似哭似笑:“不会有大碍,呵呵……”
耶律贤心中难过已极,脸上却丝毫不露,只道:“我们契丹自兴国以来,大小战争无数,皇族子弟,谁身上没受个伤的,缺胳膊断腿都是寻常事。等你伤好了,将来上战争我给你做个面具,说不定还能把敌军吓得未战先降呢!”
“扑噗——”一声,却是安只听得耶律贤说得风趣,竟是忍不住笑了一声,见着耶律贤扭头看向她,顿时醒悟过来,吓得脸色惨白。
耶律贤心中虽然暗恨她此刻还是事不关已的心肠,然而见只没本来黯淡的表情,却因为安只这一声笑,眼中也略带出一丝笑意来,就把冰冷的眼神收了回来,微笑转向只没道:“看来安只照顾你得不错。”
只没看着安只,点点头:“是,安只很好。”
见耶律贤看向自己,安只忙低头,看似故作羞涩,实则却是害怕看到他的神情。
就听得耳边传来耶律贤温和的声音:“安只姑娘,有劳你了。”
安只心头狂跳,一张口,甚至有些吐字艰难:“不,不敢当,这是我份内之事。”
耶律贤温和地说:“你在宫里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婆儿说。他都会给你安排的。其他的你都别担心,只要好好照顾只没就可以了。”
安只低着头,答:“是。”
只没见状,握住安只的手,却有些吃惊:“安只,你手怎么这么凉?”他扭头狐疑地看着耶律贤:“二哥,她怕你?”
安只顿时紧张起来,忙说:“不不,明扆大王温和亲切,我怎么会怕。”
只没看了安只一眼,又看了耶律贤一眼,忽然也沉默了。
房间里的空气,就在这沉默中,忽然变得紧张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只没忽然道:“安只,你先出去吧。”
安只不安地看看耶律贤,又看看只没,见着只没点头以示宽慰,这才忐忑不安地收拾了药碗出去了。
耶律贤看着只没,见只没亦是平静地看着他,心中有些明白,摆手示意从人出去,自己坐了下来,问只没:“只没,你要同我说什么?是同安只有关吗?”
只没点了点头:“是。”
耶律贤问:“你不满意安只照顾你?我可以给你换更好的。”
只没摇了摇头:“不。”
耶律贤诧异:“那,到底是什么事?”
只没看着耶律贤:“安只害怕你,为什么?”
耶律贤沉默片刻,有选择性地告诉只没:“你那日出事,皆是因她而起。所以我那日见你伤情,愤怒已极,迁怒于她,甚至想杀了她……”
只没脱口而出:“这不关她的事——”
耶律贤听了这话,对安只更恨,脸上却丝毫不露,温言道:“我知道,所以后来我也没怪她。她说她担心你,求我带她来见你,要照顾你。我见她心意甚诚,所以,也就成全了她。”
只没暗松了口气:“原来如此!”
在此之前,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安只此来,到底是她自愿而来,还是耶律贤命令她来的。此刻听了耶律贤这番解释,最后的疑心也去了,看着耶律贤道:“二哥,我知道你关心我,可是,我并不怪安只。”
他并不是不怪,他怪过,甚至是恨过的,可是看到她在他面前梨花带雨地哭着,看到她真的如此决绝地为他去撞墙,看到她额头的伤和鲜血,那一刻,他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只想要安只,只想这个女人陪着他,只有她在他身边,他已经绝望的生命里,才有一丝可留恋的意义。
他忽然开口:“二哥,你有没有想过,我以后怎么办?”
耶律贤有些不解其意:“以后?你养好了伤,我会向主上请求,让你去边关锻练几年,立下了军功回来,怎么样也得有一个真正的亲王爵,一些封地吧。”
只没冷笑一声:“王爵、封地,我如今成了一个废人,连子孙都不会有了,要这些何用?”
耶律贤心中一紧,劝慰道:“只没,那不重要。将来你可以在族中过继一个孩子,甚至我将来若有了孩子,也可以过继给你,那也是有父皇血脉的……”
只没打断了他的话:“没有我母后血脉的孩子,我要来何用?耶律皇族也罢,父皇的血脉也罢,难道还缺了人传承不成?我过不过继,有什么区别?可是我母后、我母后却……”
他说到一半已经哽咽着难以再说下去了。
耶律贤心中又何曾不是叹息,甄后这样惊才绝艳的人,她的血统无法传继下去,的确是世间极大的遗憾。尽量在皇族中某些人的眼中,对只没有或有迁怒岐视,但只没却从小为自己曾经有过这样的母后而骄傲。他知道只没对甄后的感情越深,他对于自己残缺的执念就越深。
沉默良久,他只能拍了拍只没的肩头,道:“只没,就算是为了你母后,你也要好好地活着,活好你生命中的每一天。”
只没平息了心情,片刻,才摇头道:“你说的那些,我如今都已经不在乎了。我如今只想着关门闭户,与安只好好地过完下半生。”
“安只?”耶律贤有些诧异,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心底一沉,脸上却笑道:“你能够想明白,准备好好过日子,也是一件好事。”
只没看着耶律贤,片刻,终于道:“二哥,我想娶安只为妻。”
耶律贤心头杀机已经升起,没想到安只面上看着消停了,可是居然还有兴风作浪的心。想当只没的正妻,她真是好大的野心啊。但当着只没的面,他却什么也没表露出来,只是微一皱眉,又微笑道:“只没,安只服侍你这些日子,你自当给她一个名份。”
只没摇头:“不只是名份,二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让我当她是个侍妾,是不是?”
耶律贤微笑:“她毕竟只是个宫女,身份上差了些。只没,你若要娶妻,自有后族女子,或者各部族头人的女儿……”
只没摇头,冷笑:“就算是娶了名门贵女又怎么样?我这个样子,还能够有夫妻之欢吗?与其娶一个将来会怨恨我终身的妻子,不如少祸害一个女子。”
耶律贤一时语塞,看着只没,张了张口,想说什么,还是吞了下去,只道:“可是这样,对你来说太委屈了。”
只没摇头:“没有什么可委屈的。安只和我,总算有过肌肤之实,我因与她的这段情爱,受了这场无妄之灾,那么索性就让这段关系变成现实吧,也算是我不枉受这场酷刑。”
耶律贤心中难过,哽咽:“只没,你原可不必这么委屈自己。”
只没摇头:“二哥,你不懂的。”
如果不是这场灾难,或许将来他可能纳安只为妾,却不可能会娶她为妻。甚至于他对安只的感情,也并没有到那种一生一世再无他顾的程度。然而这场灾难却把他们紧紧地扭在了一起,这或许是长生天的注定吧。正如他自己说的,再娶一个名门之女,也只能教他的妻子守活寡,到时候,不但两人变成怨偶,甚至对方也还会迁怒安只。如果安只在他的身边只有恐惧和怨恨,只有委屈和忍耐,那么他又如何能够在这样的两个女人甚至更多的女人身边,得到平静和幸福。
而他只想过一段平静的生活。如果一个正妻之位,能够给安只带来安全,带来尊贵,带来心满意足,那么,就给她吧。
耶律贤看着只没的神情,半晌,他终于点头:“既然这是你已经想好了的,那么二哥就满足你吧。”
不过是一个宫女罢了,反正只没仍还有随时改变心意的权力,只要他开口,他就能够为他办到。
他去找了罨撒葛,说明了此事,并请罨撒葛出面,向穆宗求一道赐婚旨。
罨撒葛倒不曾没到这件事,他吃了一惊,反问耶律贤:“什么?你说将安只赐婚给只没?”
耶律贤看到罨撒葛的神情,心中暗恨,只是脸上却不显露,只向他拱了拱手:“皇叔,我知道这件事有些为难。但是,如今只能请您相助了,现在只没这个样子,如果能够给他有个生存下去的目标,也是好事……”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况且,他现在已经离不开安只了。”
罨撒葛倒没想到会遇上这件事,只没的事情失控,是他始料未及。但没想到如今上京城因着只没受刑,已经流言纷纷。甚至有人传说只没受宫刑的原因不过是穆宗见自己不能人道,所以妒恨皇族中接近皇位的可能继任人选。甚至还传成罨撒葛因为自己无子,所以挑拨穆宗下手残害皇族近支。
罨撒葛初听这个传言,气了个倒仰,他虽有算计只没之心,也不过是因为只没之前太过高调,引起他的怀疑。但是把他们兄弟想象得如此龌蹉下作,实是极大的侮辱。
他正想着如何解决此事,不想耶律贤来为只没求婚,倒是让他一喜。只要让穆宗为只没赐婚,也多少能够掩遮一些只没受酷刑的事,只说是少年气盛,惹得穆宗龙颜大怒,气头上给他一些教训,但回头又赐婚宫女作补救,也算是把只没宫刑的事情遮掩过去——虽然知情的人,是瞒不住的。但终究大部分人,也是不知内情的。
他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不由得对眼前的耶律贤感观顺眼了许多。之前哪怕穆宗一直认为耶律贤多病温顺,十分无害,但他却是不这么认为的。他不是穆宗,穆宗看人已经是只有俯视,所以随心所欲,他看顺眼了的人就不再怀疑,甚至有时候也取笑罨撒葛过于多疑。
但罨撒葛的性格和身份地位决定了他却是对任何太接近皇位的人,总是警惕的。他总觉得,耶律贤温顺病弱的外表下,有着让他捉摸不透的东西。哪怕穆宗再信任他,可是在穆宗每次发作脾气的时候,他凭什么只是一味温和镇定,而不像别人那样,再穆宗狂燥的时候,再忠诚的臣子,都会有那种对生死无常而发自本能的恐惧——对,耶律贤身上,缺少那种真正的恐惧感。
然而此刻,看着眼前耶律贤诚挚的眼神,罨撒葛忽然对自己曾经的耿耿于怀而感觉到可笑。他自然是知道此刻只没的情况,想到一向高傲的只没遇上这种毁灭性的打击,只怕早已经精神崩溃,生不如死,一个受过宫刑的人,哪里还可能想着娶妻,更何况是娶宫女为正妻,这简直是不把自己的颜面当一回事了。这么急着娶宫女为妻,还要去求穆宗赐婚,这摆明了是为了在世人面前圆回穆宗颜面,体贴至此,怎么可能是只没的主意,只怕这件事,就是耶律贤一手摆布的吧!
想到这里,罨撒葛顿时释怀了,一个包藏祸心的人,如何能够善解人意到为顾全穆宗颜面名声到如此地步?想到这里,过去对耶律贤的种种疑心,便消失了大半。
他其实手中是握有材料的,就在只没受刑那天夜里,耶律贤动用令符,私自出宫,还出了皇城去了汉城的酒肆去私会萧思温的幼女萧燕燕,这只能有一种解释,那就是耶律贤看到只没受刑以后,对自己的命运产生恐惧,因此才会不顾亲弟弟刚受了重刑生死不知的情况下,冒险动用令符,去私会情人。这显然,不可能是因为情欲,只能理解为不顾一切地求生渴望。
如今再看到他任意摆布只没的婚事,给他这么一个不体面的妻子,只为讨好穆宗。想到这里,心中不禁升起对耶律贤的轻视来。他与穆宗兄弟情深,也因此,对耶律贤如此凉薄的行为,是既高兴又不悦,极为复杂。
所以他本来一高兴立刻要夸奖耶律贤的话到了嘴边,想透了这一切,又缩了回去,带着淡淡的不耐烦道:“明扆啊,你可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主上就是为了这件事暴怒才严惩了只没,现在你居然要他转过头来给他们俩赐婚。这是直接打主上的脸呢!不妥!不妥!”
耶律贤苦笑:“王叔,只没就算私通宫女,也罪不至此。如今他已成了废人,生无可恋。求皇叔看在只没可怜的份上,就成全他一片痴心吧。”
罨撒葛站起来,在大厅里来回走动,显得很是为难,他犹豫再三,终于站定身子,道:“罢了。我总是拿你们兄弟没办法。只没这次受刑已是对不起他,总不能连着这点愿望也不帮他完成。我去求主上吧。左右不过是我被多骂几句。”
耶律贤忙深施一礼:“多谢皇叔!”
看着耶律贤离开的身影,罨撒葛玩味地笑了,这件事真是有趣,只没完蛋了,也彻底证明了耶律贤不足为虑。
如今,他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既然如此,能够在赐婚这件事上,把穆宗对只没施刑的影响稍微扳回一点来,也是好事啊。
想到这里,他便叫人准备了马,进宫去见穆宗,先道:“皇兄,只没受此重刑,宗室里颇为恐慌。”
穆宗懒洋洋地说:“怎么?还有人敢吱声不成?”
罨撒葛劝道:“就算没有人吱声,我想着我们总得施些恩惠,收买人心。”
穆宗不在意地点头:“那就依你,什么恩惠?”
罨撒葛就说:“今日明扆来求我,说想把那个宫女安只赐给只没当正妻。”
穆宗怔了一怔,一时不解其意,又细想了想,忽然就狂笑起来:“只没?他现在这样子,就算把那个宫女赐给他,他还能干什么,哈哈哈哈……”
罨撒葛沉下了脸:“大哥,你如今是一国之君,不要说这种有失身份的话!”
穆宗抹去笑出来的眼泪,告饶道:“成成成,你是我祖宗,都听你的,好不好。”
罨撒葛只得肃然拱手:“是,臣代明扆谢过主上。”
穆宗也觉得无趣,想了想,忽然撞罨撒葛一下,挤眉弄眼道:“你说这小子,新婚之夜,能怎么样,嘿嘿……”
罨撒葛沉着脸不理穆宗,穆宗也不怕他冷眼,他自己想着就嘿嘿笑起来。
罨撒葛却将来时考虑好的事一一说了:“皇兄,只没的婚事倒是提醒了我。先皇留下的几个孩子都大了,也该到了婚配的时候……”
穆宗一皱眉:“你的意思是——”
罨撒葛低声说:“我是说,明扆的婚事,也该办了。”
穆宗一怔:“明扆——”他想了想:“只没娶了个宫女,明扆可不能乱来。我上次不是听你说,撞见他私会萧思温的女儿——”
“不可,”罨撒葛沉下了脸:“我和喜隐都已经娶了萧思温的女儿,这已经是不得已了。若是明扆再娶了他的女儿,岂不是他三个女儿分嫁三横帐,如此,萧思温就按不住了!”
穆宗哦了一声,颇有遗憾地道:“唉,我还想看看,到时候你和明扆都娶了萧思温的女儿,会更亲近些呢。”他意兴阑珊地摆摆手:“既然如此,你看着办就是了,朕不管这些事。”
罨撒葛既得了穆宗的许可,便叫人来,去准备为耶律贤和胡古典公主也开始择婚配对象。
为耶律贤选择的对象一时倒商议不下来,盖因如今只没受刑,耶律贤成了世宗一系唯一的继承人,再加上穆宗、罨撒葛俱无子,虽然耶律贤平时低调,但也不免有人把未来的筹谋落到他的身上。这是一种对他有算计的,罨撒葛自然不可能让耶律贤得到这一重助力,这样的名单就只能放到一边了。
而另一边,却是因为只没因残娶了个宫女,耶律贤自己又素来是多病多灾的,因此真心为女儿着想的人家,又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毕竟嫁过来是有可能中途守寡,甚至是有人听说过了穆宗隐疾再加上只没身残之事的,不免也要怀疑,把女儿嫁给耶律贤这样一个长年卧病的人,搞不好夫妻生活也不一定有保障。这是一种退缩的,罨撒葛又嫌没有企图的人家门第太低,到时候人家怀疑他是有意要恶心世宗一系,他无谓白得一骂名,于是双搁下了。
而耶律贤也隐约听到风声,他自然是不愿意此时就由罨撒葛安排自己的终身。毕竟虽然他现在尽量不想违拗罨撒葛以免他怀疑,然而这毕竟是正妻之位,若是此刻一时屈就,招一个穆宗一系的铁杆作了岳家,将来成事以后,可就够恶心的。
所以他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开始装病了。如此一来,甚至连对他有算计之心的人家,也有一些悄悄地撤回了婚姻想法。
罨撒葛借着“双喜临门最为吉祥”的名称,将耶律贤同母的妹妹胡古典公主指给了一个后族近支的中等官员,叫萧缀里,他出身审密部,祖上并不显赫,因他父亲早年死在南征中,也没有叔伯近亲护佑,所以虽然是近支,官职却不太高。
但此人有一个优点,就是长得颇为俊美,而且性格看上去敦厚宽和的,再加上他虽是寡母养大,但其母也是性格慈善妇人。这样的条件摆出来,虽然这个人官职略低,没得多少宗族照应,但是不管胡古典看了对方的相貌,还是耶律贤察知了对方家庭,都是没有什么意见。
罨撒葛这一安排当然不是真心为胡古典能有一个安稳的后半生着想,只不过他既然不打算给世宗一系以任何助力,自然也不愿意把这件婚姻变成自己名声上的污点。只没的婚姻门第虽低,却是他自己求的,胡古典的婚姻外援虽缺,但只要婚姻幸福,旁人也是无话可说。
这个旁人,除了那些皇族后族里多事的人,自然也包括他的妻子胡辇。
听说他在准备只没和胡古典的婚事,胡辇先是为只没的不幸而伤痛甚至迁怒于罨撒葛去得太迟,又为只没的婚姻选择而感叹,又千万叮嘱罨撒葛不能再让胡古典和明扆婚姻上再有不好的事。
甚至于对胡古典未婚夫婿的相貌性格以家人的要求,也是胡辇在床第之时提醒他的:“一个姑娘家要的,首先就是相貌俊美,其次就是性情温和,第三就是家里没有难相处的人,这三件事是极重要的,切切。”
只要满足了这三样,门第略差点,胡辇反而是不在乎的,听说胡古典也是一眼看中了萧缀里,罨撒葛更觉好笑:“你们女人啊,就是这么肤浅。”
胡辇反问:“那你说,要看什么?”
罨撒葛道:“自然是首先看门第,其次看他是否功业有成,是否英雄了得,是否文才武艺优秀。”
胡辇扑噗一笑,道:“那只不过是穿在外面给世人看的衣服,但是衣服合不合身,舒不舒服,才是女人真正一生幸福所系。”
听了这话,罨撒葛沉默了,半晌才问:“那你呢?”
胡辇知道这话勾动动了他的心事,看着他的神情,还是笑着轻拍了拍他的脸道:“虽然我嫁给你,是因为你是太平王。可是婚后我与你的生活,却是这第三样决定的。”
罨撒葛也笑了,自嘲道:“虽然我第一样略欠些,但第二样第三样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胡辇亲了他一口,道:“其实你第一样也没有略欠些。”
罨撒葛虽然知道这不是真实情况,但胡辇也没必要骗他,看来还是日久情深了,心情也是大振,就开始闹腾了。
胡辇推他:“大半夜的你倒精神了。”
罨撒葛也不管,尽了兴,两人都有些倦了,他却又有些睡不着了,翻来覆去,胡辇问他,他假意道:“没什么。我就是在想,应该给明扆找什么样的姑娘好。”
胡辇笑了:“你啊。真是做媒做上瘾了。一个只没、一个胡古典都是你给办的婚礼。现在还想给明扆办。”
罨撒葛叹道:“作长辈的,没办法啊。”
胡辇横了他一眼:“说得这么老气横秋的。”
罨撒葛却道:“明扆在我和皇兄身边长大的,这孩子素来懂事,与只没不一样。所以我也当他是我最关心的晚辈。但是你也知道,我们看他百好千好,可他毕竟身体太弱,出身太高的姑娘,只怕也难配成。你也帮我想想,后族有什么合适他的姑娘,家世不要太好,父兄不要太强,人贤惠就行?”
胡辇叹气:“还是不要了。明扆今天说得也没错。他身子那么弱,动辄发病,便是娶妻也未必能敦伦。到时候,反而害了一位清白姑娘。你还是别费心了。”
罨撒葛点了点头:“唉。只没已经没法生育了。我总想着给明扆寻一门合适的亲事。先皇只有这两个儿子,若都不成,岂不是要绝后。”
胡辇叹道:“谁也不希望这样。可这都是命。与其折腾明扆,耽误人家好好的姑娘家,倒不如先从别支过继一个,这样,明扆也安安心,说不定没有心事,身体倒能慢慢养好了。”
这话正中罨撒葛下怀,他方才想的,就是这件事,心中暗忖,若是明扆和只没这两个人都没有孩子,世宗这一系,就绝后了。接下来,就是李胡一系……虽然说横帐三支若是自相残杀,会让旁支得利,可是若是那两房真成了他们的威胁,当断还是要断的。等到威胁都去了,再找几个旁支的孩子,过继到他们两房下面,这样,太祖阿保机留下的横帐三支,就都掌握在他的手中了。
他翻了个身,舒舒服服地想着,到那时候,他才可以真正的高枕无忧呢。
穆宗把只没和胡古典婚礼的事扔给罨撒葛,自己就又带着侍从们去远郊行猎去了。只没的事,刺激了他,让他的性情又变得不稳定了。然而罨撒葛跪在他面前苦苦相劝,他终于答应,对于高官贵族就算是论罪,也先交给罨撒葛,而不是自己亲自动手。
这样一来,他发泄情绪的时候,就全部在身边的奴隶身上了。这些日子以来,他身边的庖人(厨子)、酒人(酒奴)、鹿人(猎鹿人)、彘人(训狗人)、马人(马奴)、侍人以及打猎的前导、相关的奴隶,被他杀了无数。他的侍卫首领随鲁只得不停地往奴隶营去征选补充奴隶以备用。
这一日,穆宗身边有个近侍白海,竟趁穆宗出行的时候私自逃离,随鲁知道后大惊,若是穆宗发作,岂不是要连累他们同一个班次的所有侍从,所以连夜追赶,终于将他抓了回来。
此时一声令下,就见一对男女被抓了下来,跪在地下,不停发抖。
随鲁看向穆宗,静听吩咐,此时穆宗仰首望天,叹息:“这样的天气,正好打猎,可惜今天居然没有多少猎物。”说着,却出腰刀来,仔细拭擦。
那白海是穆宗身边的侍从,早清楚他的脾气,知道这次绝难幸免,然而看看跪在身边无辜的妻子,终于还是忍不住扑倒在地,以头重重磕地,却不敢说话。
穆宗似乎此时才意识到身边还有人,一扭头间,似忽然才发现了他的存在:“哦,白海,是你啊?”
白海强忍恐惧,低声道:“奴才有罪,请主上恕罪。”
穆宗饶有兴趣地看看爬在地下如蝼蚁般的奴隶:“哦,你告诉我,你有什么罪啊?”
白海的眼中升起一丝希望,用力磕头:“主上饶命,主上饶命,小人不是偷跑,小的只是因为这次主上行猎的地方离家很近,所以想回家去看看妻儿,本想马上回来的……”
穆宗嗤地一笑,看向周围的侍从们:“这么说,下次朕行猎的时候还得问问,去哪里行猎可以方便你们回家探亲啊?”
众侍从吓得跪下:“小的不敢。”
白海脸色惨白,不敢说话。
白海之妻虽然害怕,但终究不太了解穆宗性子,听着他说话倒是笑吟吟的没有发作,但见白海吓得厉害,忍不住替他辨白道:“主上,都是我的错,是我之前捎信给白海,我们的孩子病得很重,我想他能够回来看看孩子……”说着,不禁泪如雨下。
白海在穆宗身边侍从已经三年,三年来没回过家,一个月前,幼子病重,她一时情急无措,想着丈夫在皇帝身边,虽然只是个奴仆,但总会比她有办法,于是托人捎了信过去。
白海得知信息,也是心急如焚,却不敢离开,穆宗有个古怪的性子,身边用熟了的人一旦不在,就会暴怒。之前穆宗身边亦有侍从想请假回家,不想那日穆宗正好随口点到他的名字,他却不在,惹得穆宗大怒,一刀杀了。
但是这个孩子却是他唯一的儿子,今年才五岁,孩子病重,对于他来说,自然是牵挂在心。好不容易趁着穆宗出去行猎,恰好这一次正在他家附近,于是他趁夜带了自己平时私藏的积蓄,悄悄回家去探望,哪知道孩子竟在数日前已经死去,他的妻子伤心劳累,竟是一病不起。白海本拟放下积蓄就赶回去,但看着妻子病骨支离,拉住他且哭且诉,讲这三年来没有他在身边的痛苦伤心之事,一时不忍,拖延了些时间,竟不能按时回去。结果次日凌晨被人发现他不在营帐,只得一边来回禀穆宗,一边派人去抓白海夫妻。
白海之妻且哭且说,只希望引起穆宗的怜悯之心,饶过白海。她终究是普通人,只当穆宗会问罪白海,谁知道更大的灾难还在后头。
穆宗听了她提到孩子,脸色就是一变,后来再听到白海因为被她拉住哭诉而晚归,脸色又是一变,看着白海缓缓地道:“白海,这么说,你是因为被妻子拉住,所以晚归,是吗?”
白海吓得脸色惨白:“不不不,是小人的错,求主上惩治小人,放过我妻子吧……”
穆宗忽然怪笑起来:“哦,你对妻子的关心,胜过对君王的忠诚吗?”
白海听得他这笑声,更是吓得颤抖不止,不停地道:“主上饶命,小人绝无此心。”
穆宗嘿嘿地笑着,笑声渗人:“这么说,你还是愿意对朕忠心的了?”
白海已经吓得完全无法分辨判断,只觉得或有可能是希望,连连点头:“是,是。”
穆宗忽然狞笑:“那么看来,是你妻子阻碍了你对朕的忠心了?”
白海茫然地点头,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拼命摇头:“不,不。”这几声说出来,他已经急得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
却听得穆宗笑道:“那朕就帮你一把……”他说着,忽然一把拔出身边的佩刀,刺入白海之妻的腹中。
白海之妻还在求情,不想忽然中刀,顿时倒在血泊之中,她挣扎几下,用尽所有的力气看着白海,开口想说什么,但一张口就鲜血喷出。
她就这样圆睁着一双眼睛,看着白海,眼中尽是诧异和牵挂。
白海看到妻子的死状,整个人的脸扭曲成一团,大叫一声:“不——”
他的叫声绝望而悲愤,如同草原上濒死的孤狼。
穆宗却似乎在欣赏着这样的哀号,他笑吟吟地看着白海,看着他足足号叫了好久,直至一口鲜血喷出,不能再叫,这才叹息:“看看,多好,你妻子死了,你就可以活了!”说完,他象欣赏完一出好戏似的,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带下去,打八十。”
他身边的一众侍从看着这一幕人间惨剧,都吓得低下头去,均不敢多说话。以白海如今的情况,再打八十,只怕就算不死,也是残废了。
便是侍从首领随鲁,也看得面露不忍,咬了咬牙,刚想叫人收拾现场。不想穆宗一回头,正看到他的表情。
穆宗抿唇一笑,看向随鲁,残忍地问道:“怎么?同情他们?觉得朕残暴?”
随鲁吓得心胆俱碎,立刻跪下颤声道:“小的不敢!”
穆宗嘿嘿笑了起来,他用拿着犹带血迹的刀柄,撩起随鲁的下颚,低声在他耳边道:“你若肯代他受一朕刀,朕饶过他,不打这八十杖。你肯不肯呢?”他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如同魔鬼一般。
随鲁面色惨白,身体僵直,不敢答话,众侍从也吓得屏息。
穆宗放肆大笑:“你不敢!你看看,世人都是这样,事不关已,就爱多事。要是威胁到自己的安危,就顾不得旁人什么了。”
穆宗止了笑声,忽然一刀划过随鲁的耳朵,削掉了他的左耳,随鲁惨叫着,捂着耳朵,鲜血顺着指缝流下。
穆宗嘴角一丝微笑:“朕这是成全你,须知这世上,那种不需要付出代价的滥用同情是最廉价的,也是最可耻的。”
随鲁已经痛得不能说话,穆宗又转身去看身边的侍从,他的眼睛看到哪个人,对方就低头颤抖。
穆宗拿着刀指着他们,一个个点着他们:“你们瞧瞧你们,刚才你们不都是同情他吗?现在呢,还同情吗?你看看你们,多可笑啊,哈哈哈……”
营里地飘荡着穆宗神经质般地的狂笑,这一个血色清晨,也只是穆宗日常生活中经常发生的场景而已。
随着他的心思越来越反复无常,在他身边活得战战兢兢的人,何止是奴隶小侍,甚至连一些高官,都开始不安了。
上京城里,人员频繁走动,奴隶营中,奴仆们低声窃语,高官府第,宴会后是密室私语,坐拥兵马的部族长们,暗中调集着兵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