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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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山雨欲来

只没和胡古典结婚了,耶律贤自参加完这两场婚礼,就病倒了。

他病倒的理由很多,一是只没受伤的刺激;二是当晚他受了刺激之下连夜去汉城酒肆,喝得酩酊大醉,到天明时方归;三是准备弟弟和妹妹的婚事过于劳累。

于是,耶律贤病得名正言顺,也顺便把他那一夜出宫门出皇城到汉城的奇怪行为作了洗白。那一日夜他与燕燕分手之后,就想到了如何把事情抹平,于是把一坛酒倒在了自己身上,假装心情不好,任性买醉。

理由如此完美,穆宗与罨撒葛均不怀疑,反来亲自探病。

穆宗只见耶律贤靠在床榻上,脸色苍白,眼角青黑,仿佛病入膏肓的模样,不由皱眉。韩匡嗣又在一旁说:“明扆大王自幼身体就弱。上次发病伤到了根本,勉强撑着看到了只没大王和胡古典公主成婚,就又发病了。这次来势汹汹,老臣恐怕也只能尽力而为。”

穆宗急道:“要什么药,你就说。明扆的病不能有任何耽误,知道吗?”他是个容易感情用事的人,多疑好杀起来,闻到血腥味根本停不住,但多愁善感起来,看到落花也要怜惜。他对耶律贤若是心存怀疑,那是毫不留情,但若是动了感情,则又呵护倍至。

罨撒葛在一旁,适时插了一句:“皇兄,我听说汉人有冲喜一说,不如……”

耶律贤闻言,轻咳了起来:“皇叔,不,不可!”

穆宗忙拍了拍他的背:“慢慢说话。”

耶律贤涨红了脸,吃力地说:“明扆身体孱弱,终年药不绝口,不知何时便没了性命,实在不愿害了人家姑娘,冲喜之事万万不可。”

穆宗只得应道:“算了。你既然不肯那就不冲。”

罨撒葛还欲再说,胡辇拉了拉罨撒葛衣袖,冲他摇头,罨撒葛只得作罢。

穆宗又问道:“若不冲喜。匡嗣,你有什么办法能让明扆的病好一些?”

韩匡嗣犹豫:“若能移到城外离宫静养,对大王的病就很有好处。毕竟,宫中阴气重,大王被阴气缠绕,自然就体虚。”

穆宗听了亦是正中心中隐事,叹道:“说得也是,那就让明扆暂且搬到离宫去休养一段时间。”想了想又道:“你若好些,这次冬捺钵也跟着去吧。多去外面走走,也是好的。”

见穆宗应允了,耶律贤松了口气。

等众人走后,室内无人,耶律贤忽然道:“楚补,我听说主上这次杀的白海,曾经对你有恩?”

楚补听了,伏地流泪道:“正是,当日主上行走之时我不及避让,若不是白海出言相劝,我早就没命了。”

耶律贤嗯了一声:“这却是为何?主上要杀人时,相劝之人,可是冒了莫大关系的。”

楚补只得道:“我们原是出身同一部族,当年在部族中互相关照过的。”

耶律贤又道:“随鲁也是吗?”

楚补点头:“是。”

耶律贤低声道:“听说主上最近杀了几个庖人以后,就嫌膳食做得不好,常常拿人出气,随鲁如今正在到处找擅长做菜的庖人奴隶?”

楚补瞪大了眼睛,旋即明白,伏地颤声道:“奴才知道了,奴才会把人安排进去的。”

耶律贤却道:“你怎么安排进去?你是我身边近侍,随鲁岂不疑你?”

楚补低声道:“奴隶营中管事有朋友与我交好,近日来听说他一直为送到主上身边的奴隶不够用而犯愁,我会通过他的朋友,把人送进去的。”见耶律贤沉吟,又道:“我曾听说,主上身边的近侍中有赵王的人。”

耶律贤一惊:“此言当真?你可知是谁?”

楚补忙道:“若是连我知道是谁了,这人如何还能够安然。”

耶律贤咬牙:“哼哼,他父子惯会如此作为。”

婆儿在旁道:“以奴才看,确有可能。当日太宗之时,常在外征战,上京的事务皆掌于应天太后手中,应天太后死后,这部份人手,应该落在李胡手中了。”

世宗在位不过四年,其后穆宗在位,又皇后早亡,不立嫔妃,因此宫中事务皆是由一拨旧仆管理,这些人手中大多数中层管理者都是从应天太后以及李胡之妻手中提拨上来的,所以若说穆宗身边有喜隐的人,的确是很有可能的。

耶律贤忽然道:“当日主上如何成事?”

婆儿答:“李胡虽然勾结了察割,然祥古山事起忽然,李胡应变不及,是主上近在身边,掌控力量,及时登位。”

耶律贤轻轻叩着几案,道:“那么,你看这次的冬捺钵如何?”

婆儿一惊:“您是说……黑山?”

耶律贤点头:“正是。”

婆儿心中犹豫,劝道:“大王,是否还要三思而行?贸然发动,只怕祸及自身。”

耶律贤咬牙道:“我等不得了,也不能再等了!等等等,我等了多少年,忍了多少年。我也想谋个万全之策,再行动手。可是你看只没、你看只没……”

说到这里,他眼泪流下,哽咽不能成声。

事实上,这不止是悲愤,更有恐惧。

他从韩匡嗣口中,也听到了穆宗当年的事。这些年他也一直在穆宗身边,看到穆宗的恐惧、穆宗的变化。穆宗的情况已经越来越坏了,如果说一开始他只是想除去他眼中的叛逆,但近年来现在他被酒精所控制,越来越不能自我控制了。没有酒他就会恐慌,喝多了酒他就会暴戾,他自己也知道这种情况不对劲了,可是他既没有勇气去戒酒,更没有能力控制自己的杀欲,所以他连在他身边给他治了几十年病的韩匡嗣也不信任了,他去相信女巫肖古,就是期望能够有神迹。

当肖古的神迹,也被证明是骗局的时候,对穆宗的心理打击,是更大的。肖古死后,他看似对“神迹”已经放弃,也看似恢复了正常,然而事实上却是他的心理崩溃的更严重了。

他越绝望,就越会把自己的愤怒转而发泄在别人身上,越会用残忍的手段,去对付他所看到的,在某一刻“触怒”他的人,哪怕这种“触怒”只是他自己心理上某一刻的失控,对于对方来说,是完全莫名其妙的,是完全无辜的。然而,却永远没有办法问出“为什么”来。

如果在肖古事件之前,穆就算再残暴,也不会对只没动这样的酷刑。因为他一直以来,是把自己装成为先帝抚养遗孤,对耶律贤和只没视若已出的“好叔叔”。或者仅仅只是那一刹那的失控,就此毁掉了只没。那么会不会有某种时刻,他心理对耶律贤的猜疑会刹那失控,那时候,就算还想着要保留所谓的“先帝遗孤”、“视若已出”的伪装,恐怕是连穆宗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吧。

那他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有什么用,他的步步为营、他的宏图大志又有什么用。

只有那个人死了,他头上悬着的刀才能够移去,才能够有其他想法。否则,一切成空。

婆儿沉默了,半晌,终于伏地,与楚补齐声道:“奴才愿为主上效死。”

耶律贤等人在筹备着冬捺钵的行动,而燕燕自然是对此一无所知,她准备着是自己的婚礼。

自那日萧思温在虎古面前允了韩德让的求婚之后,自然也开始给燕燕准备嫁妆了。

前有罨撒葛和喜隐成亲,后有只没和胡古典成亲,这几场婚礼多少提升了上京城的婚姻气氛,在他们婚礼的前后,就有不少皇族后族子弟都凑在这时间也热闹成婚。

萧燕燕和韩德让既订婚约,自然也是筹备着婚礼了。只是他们这样的门第,自然不会草草成婚,事前的准备短则几月,长则一年,都是必要的。

所以燕燕这段时间很忙,忙着给自己备嫁。其实真正说起来,她的两个姐姐胡辇和乌骨里的出嫁都有些过于匆促了,虽然嫁妆看上去亦是丰富无比,然而匆匆准备的,和精心挑选的毕竟不同。

所以到了燕燕准备的时候,不管是她父亲萧思温还是她的两个姐姐,都一定要在她身上足足遗憾,要把嫁妆足足备齐。

燕燕的嫁妆自然是在她小时候就开始准备了,契丹女子出嫁,是从生到死所有的东西都要准备好的。衣料首饰器皿家具自然是年年准备,但是临到嫁时,更要选择大量时新款式重新采购。再加上良田店铺、陪嫁仆从奴隶也要重新挑选,自然全家上下忙得不可开交。

妆台前,侍女良哥捧着一只鎏金银冠虚放到燕燕的头上,那银冠是为燕燕婚礼时戴的,虽然她两个姐姐嫁入皇室用的是金冠,而她嫁于韩德让,只能用鎏金银冠,然而亦也是金光灿灿,外表上根本看不出什么区别来。尤其是这银冠上面的花卉、鸿雁等纹饰更是韩德让亲手绘就,又让内府匠人精心打造,看上去精致无比,透着灵气。

燕燕对着镜子,左顾右盼,把自己戴着冠的每个角度都看得仔细无比,神情又是害羞又是得意。此时她的嫁衣已经叫了三十个绣娘在连夜赶工了,绣工繁复无比,是胡辇叫了自己心腹侍女亲自监工着。

青哥拿着嫁妆单子给她报:“纱冠二十四件,金花毡冠二十四件,鹿皮长靴三十六双,国服、汉服各一百二十件……”又说库房中存有上品紫黑貂裘五件,胡辇看过了后说单数不美,过几日她会从王府库房里再选三件送来,凑成八件,寓意吉祥些。

燕燕听得心中暗自得意,抿嘴微笑。

青哥又说已经备了银簪、步摇、耳坠、耳珰、璎珞、臂钏等首饰各二十八盒,再拿了一个长长的单子递给她,说道:“这上面是城北市场里购入宋国物品,邢窑白瓷、越窑青瓷、磁州窑褐花瓷等瓷器都齐全了。漆器方面,温州漆器是最有名的,这次还买到了一对戗金银朱漆盒,手工极为别致新颖,颜色也喜气。宋国京东路的东绢、蜀国蜀锦各入了千匹,又从幽州购入罗、绮万匹。再加上麋香、苏合香、沈香等香料,珠贝、玳瑁、珊瑚、玛瑙等珍宝,装起来,堪堪有百抬。”

良哥也递了一个长单给燕燕:“这些是家具清单,除了日常的床、榻、案、椅、箱之外,就是多了一张象牙床,是吴越国商贩用海船送来的,虎思大叔做主买下了。”

青哥又递过来一个单子:“还有这些丧葬物品,送终车、覆尸仪物、驼、祭羊等。”

燕燕大惊:“怎么连这个也准备了?大姐、二姐结婚的时候也有吗?”

青哥掩嘴一笑:“当然有。咱们契丹人的风俗,姑娘出嫁讲究的是从生到死的物件都要带齐,才算周全。”

燕燕感慨道:“那会儿家里一团乱。我哪顾得上这些啊。”放下单子,又问道,“书籍呢,采购得怎么样了?徳让哥哥爱看书。”

良哥回道:“市面上有的孤本、古本都叫他们送来了。倒是宋国的雕版书少了些,他们还得派人快马加鞭去南边买。最好是能列个单目,他们购置起来也便利些。”

燕燕拍手,欢快地道:“也行,咱们去找徳让哥哥列个书单。”想到韩德让,就想去找他,于是就扔下这一摊子东西,兴兴头头要去找韩德让,谁知道韩德让偏又不在,说是去了离宫找皇子贤了。

良哥见燕燕无趣,连忙建议说不如找两位王妃去击鞠,燕燕想起春捺钵回来后大家一直忙,也已经很久没有一起玩了,近来三姐妹又和好了,这倒是个好主意,于是便先去找乌骨里。

此时乌骨里刚好诊出有了身孕,正是高兴的时候,就准备吩咐瑰引去宰相府和太平王府报喜,不想被喜隐拦下了:“且慢。这事还是缓缓。”

乌骨里诧异不解,喜隐却道:“你知道前些日子,述律宫刑只没的事情吧?”

此事乌骨里自然是知道的,闻言忙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一事,捂着肚子惊道:“你以为……”

喜隐看着她的神情,本欲不说,但最终还是沉声道:“虽然罨撒葛对外宣称是述律酒后一时冲动。可只没受了宫刑,明扆身体又差,今日不知明日事,他那一房眼看着就要断了血脉。谁知道这到底是述律一时冲动,还是他们兄弟早有预谋,为的就是断了人皇王一脉的传承。”

乌骨里大惊:“你是担心我们的孩子也被他们算计。”

喜隐点了点头:“还是小心为妙。”

乌骨里看着还未显怀的肚子,心中发愁:“可总有显怀那日,到时候……”

喜隐抱住乌骨里:“你别怕,我来想办法,大不了……”他眼中厉色一闪:“我们先下手为强。”

乌骨里听出他的意思来,吓了一跳:“你想干什么?喜隐,你可不要冒险,上次的事……”她一想到那次两人入狱之事,心中犹有余悸,尤其是亲眼目睹李胡被杀,更是成为她好长时间的噩梦。

上一次出事,死的是李胡,那这一次若是再出事,死的会是谁……

一想到这里,她吓得紧紧抱住喜隐:“你,你可别,我有孩子了……”

喜隐看着她脸色吓得发白,心中已经是后悔不应该告诉她这些事,当下忙抱住她安慰道:“你放心,我也只不过是往最坏的方向去想罢了。只没刚出了事,除非主上想要和所有的宗室翻脸,否则他不至于再次动手。”

正劝着时,却听得侍女来报,说是燕燕来了。喜隐见乌骨里犹自不安,笑道:“燕燕来得正好,你跟她说说话,也解解闷。”

乌骨里一脸忧心地看着喜隐:“那,孩子的事,能让燕燕知道吗?”

喜隐犹豫了一下,后悔自己有些矫枉过正,乌骨里怀着孩子,若是让她过于忧心,反而不好。当下只笑道:“她是你亲妹妹,有什么打紧的。只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只是暂时别传到太平王府,免得罨撒葛又起坏心。”

乌骨里点了点头,也松驰了下来。

喜隐顿了一顿,又道:“为了孩子,小心些总没错。”

乌骨里笑道:“放心好了,燕燕总不会害我。”

见喜隐出去了,乌骨里就叫人更了衣服,端坐着等燕燕。过了一会儿,就听得走廊里连声响起,燕燕带着青哥、良哥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脚下一个不小心,在门槛处勾了一脚,险些跌倒,幸而被侍女扶住了。

乌骨里本是一心中忧喜交加,见状倒是被她逗得不禁失笑:“唉呀燕燕,你都要嫁人了,还这么毛躁,真不知道韩德让看上你什么。”

燕燕听了这话,翻个白眼说站:“我难得来看你,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吗?”

乌骨里掩嘴戏谑道:“得,我不说。”说着上上下下打量着燕燕:“唉呀呀,反正人都被你弄到手了,难道不是心满意足了。怎么,不在家里准备嫁妆,倒跑到我这里来?”

饶是燕燕脸皮再红,也被说得一红:“瞧您说的,难道我就不能是想你了,来看看你吗?”

乌骨里扑哧一笑:“哎呀呀,我们家燕燕要嫁人了,懂事了,会想到探望姐姐了。好了,人都看了还有什么事?”说着不禁又笑道:“不会是嫁妆不够,来向我讨添妆之物吧!”

燕燕却也不脸红,得意地一昂道:“哼,我讨不讨,你都要给我准备得厚厚的,我用得着讨吗?”

“哟哟哟,”乌骨里叫了起来:“瞧瞧我这不害臊的妹妹,要东西也要得这么理直气壮。”

燕燕理直气壮地说:“当然了,谁叫你是我姐姐。”

姐妹俩说笑一番,燕燕就说:“二姐,趁着秋高气爽,咱们去大姐家一块玩几场击鞠赛吧。”

乌骨里本能地摸了摸腹部:“不了,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

燕燕奇怪地问:“奇怪,你不是最爱玩击鞠了吗?怎么一嫁人就装淑女了?”

乌骨里的笑容顿时凝住,好一会儿才支唔道:“才不是呢,反正,我现在不玩了。再说,大姐家我也不爱去。”

燕燕见状,也有些明白:“为什么不去?难道,你是顾虑太平王和喜隐——”见乌骨里闻言脸色微变,忙安慰道:“放心好了,太平王可宠大姐了,你只管去就是了。”

乌骨里此时满心都是那个孩子以及喜隐说的事情,哪里可能和燕燕一起去打球,忙摇头道:“不是的。”

燕燕左劝右劝,乌骨里只是不应,燕燕不由地疑惑起来:“怎么今天这样别扭,倒不像你的脾气了,你到底为什么不肯去大姐家?”

乌骨里本欲不答,但是她和燕燕小时候一起长大的,有什么心事姐妹之间哪里看不出来,被燕燕扭着袖子拧不过,再加上她怀上孩子本就是喜事,要她不说怎么能忍得住,当下半推半就,得附在燕燕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燕燕听了,顿时高兴地跳了起来:“真的,你有孩子了,我要当姨母了……”见乌骨里吓得连忙用手指在嘴唇边作手势阻止她再说下去,又诧异道:“哎,这是好事呀!你干嘛这样藏藏掖掖的?”

乌骨里忙阻止她大声说话:“别——”见着燕燕一脸无忧的样子,不由轻叹一声:“唉,这个孩子,还不知道是祸是福呢?”

燕燕吓了一跳:“怎么了?二姐,你何出此言?”

乌骨里欲言又止:“燕燕,你别问了,去玩吧。只是我求你一件事,去大姐家,千万不要说出我怀孕的消息。”

燕燕又是迷惘又是震惊,好一会儿才愣愣地问她:“二姐,难道你连大姐也信不过了?”

乌骨里咬了咬牙,冷笑:“我不是信不过大姐,只是信不过那个罨撒葛。”

她想到自己夫妻与大姐夫妻之间,终因为皇位之争,如今连至亲姐妹也无法保持信任了。她轻抚摸着小腹,看着燕燕无忧的神情,想当自己当日未嫁之时,何曾也不是象她那样,什么事都不用放在心里。虽然她认为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可是如今想到燕燕如今嫁给韩德让,或许将来不如她与大姐这般尊贵,可是至少姐妹之间不用勾心斗角,也不会这般时时活在惊恐之中。

想了想,她还是对燕燕说:“你应该也听说过只没受宫刑的事情了?”

燕燕点点头,仍然不解其意,张口想问,忽然想到了什么,顿时打了个寒战:“二姐你的意思是说,主上会对你的孩子下手?”

乌骨里冷笑一声:“他自己没有孩子,罨撒葛也没有,你认为以他的性子,会让喜隐或者明扆有孩子吗?”

燕燕惊骇地看着乌骨里,今天听到的话,太出乎她的意料了,皇帝、皇位、皇嗣,这些或许她在平时生活中有听到过,可是在她的世界里,只有父亲和姐妹三人,或者还有韩德让,其他的事情,对于她来说,虽然也见过穆宗的暴戾,虽然也知道大姐二姐各嫁横帐房不同派系,两个姐夫都在争夺皇位。

可是为了皇位到了如此血淋淋的地步,甚至连没出世的孩子都会有生命危险,这实是令她惊诧莫名,甚至是茫然失措了。

这种神思恍惚,一直到燕燕离开乌骨里的府第,到了胡辇府中,仍未回过神来。

胡辇自然一看就看出来,但燕燕从来有了心事,见着她以后就会主动说的,如今她不说,自然是有原因的。胡辇也不说破,只拉了她去看自己给她备的嫁妆。她的侍女福慧见燕燕心神不属的,知道她爱玩,于是就建议说去后院比剑。

燕燕向来喜欢弓马刀剑,所以拿这个引她开心,一直都很有效。只是今日燕燕实在是心不在焉,不一会儿就扔下剑说:“不练了,不练了。”

胡辇含笑看着燕燕:“怎么不练了?”

燕燕心一慌,掩饰道:“打不过自然不练了,没想到大姐你成亲以后,身手反倒比以前更好了。”

胡辇把剑交给空宁收起来,走到燕燕身旁,调侃道:“那你呢,为什么身手越来越差了?”

燕燕脸上一红:“大姐,你笑话我。”

胡辇捂着嘴,笑道:“哟,马上就要订亲了,还怕人笑话啊?”

燕燕走到一旁喝水,掩饰尴尬,正看到腰间挂着的双鱼玉佩,想起今日乌骨里的话,又想起那夜耶律贤的痛苦,心中一动,遂问胡辇道:“大姐,宫里现在怎么样了?”

胡辇一怔,没想到她竟问起此事,反问:“宫里,宫里什么事?”

燕燕撇了撇嘴说:“最近宫里还能有什么事闹得如此之大?就是只没的事啦!”

胡辇想起只没,也觉心痛,叹息地说:“宫里……唉,都过去了。只没和胡古典都已经各自成亲,明扆去离宫休养,主上也答应不再追究此事。”

燕燕恨恨地说:“主上不追究?事情都是因他而起的好不好?”

胡辇知道她说得对,但却只能佯怒地弹她一下:“你这张嘴,什么都敢说,小心祸从口出。”

燕燕看了她一眼,说:“大姐,咱们国内皇族后族,这么多英雄豪杰,有才之事,难道就任由他……”

一句未完,胡辇已经是吓得掩住她的嘴,叫道:“叫你别说了,你居然还敢越越厉害。”见燕燕满脸不服,摸摸她的脑袋,叹息:“这些事,咱们管不了。”

说着,拉着燕燕走回房间,见燕燕仍然有些不服,只得又道:“虽然如此,但好在罨撒葛在主上还能劝上几句,否则真不知该如何收场。这些日子,他为了安排明扆兄妹三人的事情也是疲于奔命,辗转难眠,实在辛苦。再加为了只没的事,宗室对主上离心,他不更知道要费多少力气,去安抚宗室,真是……”

燕燕不由地道:“真是的。每次都是他为主上收拾善后,还真不如让他当皇帝算了。”

胡辇一瞪燕燕:“不要胡说。主上还在,怎么轮得到罨撒葛。”

燕燕轻哼一声,说:“我看啊,他这么肆意滥杀,迟早还得连累太平王替他背负仇恨。”

胡辇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当下眼神一扫,福慧会意,忙领着侍女出去了,见室中只有两个心腹服侍,方道:“罨撒葛也是没办法,他们毕竟是兄弟。”

燕燕不同意地说:“兄弟又如何?太祖太宗学汉人立国,让契丹人的日子越来越好。他却看不起汉人,还宣称可以放弃燕云十六州,如此败坏太祖太宗打下的江山。这就是千错万错。太平王就算是个好的,再这样下去,只怕也会失尽人心。”

胡辇听着这话,看着天真的妹妹,想到如今的局势,想劝又无从劝起,只能叹息道:“燕燕,你不要因为自己喜欢韩德让,就觉得汉人什么都好。治国本来也不是只有一种方式。契丹人有契丹人的道理,汉人有汉人的道理。我们是不一样的。”

燕燕瞪大眼睛:“道理就是道理,这是举世皆通的。怎么会分契丹人和汉人。”

胡辇拉了她坐下来:“可是,道理也要因地制宜啊。你看,我们契丹八部历来都是在草原游牧,草原之地才是我们的根本,这些年为了燕云十六州,我们和南朝打了多少战。主上说放弃燕云十六州,也是疼惜部族的勇士无辜枉死。”

燕燕瞪大眼睛:“这怎么会是无辜枉死。若没有燕云十六州,我们大辽怎会有今日的兴盛?大姐,罨撒葛该不会就是这么想的吧?他和主上可真是亲兄弟啊。怪不得这么多年,他紧跟着主上的后面,给他收拾残局,却提不出有用的国策来。”

胡辇叹息:“主上不仅是他大哥,更对他恩重如山。这么多年来,一直信任他,也只信任他。罨撒葛已经尽力在维护,在劝说了。”

燕燕看着胡辇,忽然说:“大姐,你变了。”

胡辇一惊:“我变了,我怎么变了?”

燕燕说:“你从前也觉得主上暴戾,为什么现在嫁给了罨撒葛,就好似很理解主上,也很理解罨撒葛了似的。大姐,你是不是喜欢上罨撒葛了,才这么为他说话?”

胡辇一愣,好半日才道:“那里说得上什么喜欢不喜欢。我只是能明白他的心情,手足亲情是这世上最难以割舍的牵绊。若是你和乌骨里做错了事,便是旁人骂你们千句百句,我始终还是要护着你们的。”

燕燕看着胡辇,心中一动:“大姐,是不是不管我们做出任何事来,你都是先护着我们的?”

胡辇:“那是自然。”

燕燕小心翼翼地问:“那,如果和罨撒葛比起来呢,你选谁?”

胡辇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为什么要和罨撒葛比?为什么要我选?燕燕,出了什么事?”

燕燕一惊,吱唔道:“没有,没事。”

胡辇看着燕燕,直看得她心虚地低下头去,半晌,才拉起妹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燕燕,我告诉你,在我心中,最重要的永远是爹和你们这两个妹妹,家人永远是家人,血缘的羁绊是断不了的。”

燕燕小心地:“真的?”

胡辇佯怒:“怎么,信不过我?”

燕燕脱口:“大姐,我当然信得过你。可是,太平王他……”

胡辇敏锐地问:“怎么?怕罨撒葛知道?跟家里人有关?”燕燕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快,忙低头,又摇头,胡辇继续追问:“是谁出了事?是爹,还是乌骨里?”

见燕燕不说话,只是低头,胡辇顿时明白:“不可能是爹,那是乌骨里?”想到上次的事,顿时怒意勃发:“可是喜隐又惹出什么事连累到乌骨里了?”

燕燕急了:“没有,不是他。”

胡辇忽然站起来就要往外走:“我自己去问乌骨里!”

燕燕急了,忙拉住她:“大姐你别去。”

胡辇站住,问燕燕:“那你告诉我,你二姐怎么了?”

燕燕无可奈何,从小到大她就知道拿她大姐是没办法的,在大姐面前她从来都是瞒不住事的,磨蹭半天,才把:“反正你别去……我跟你说,你可别告诉太平王。”

她附在胡辇耳边说了几句,胡辇听了乌骨里怀孕,先是高兴,继而转念一想,反问燕燕:“这是喜事,有什么不能告诉的?为什么不能告诉罨撒葛?”

燕燕面露犹豫,胡辇何等聪明,顿时明白,又气恼又心疼:“这个傻丫头真是……她当我是什么人了?她自己被喜隐迷惑得剖心剖腹的,她以为我和她一样吗?受了喜隐的挑唆,倒把我连拿自家人当敌人防了。她也不想想,我能把罨撒葛看得比她更重要吗?我是为了谁才成这个亲的……”说到这里,顿时自悔失言,转而叹了一口气道:“我真怕将来喜隐有什么事,她会跟着她男人往火坑里跳。”

燕燕见胡辇生气,也吓得不知所措,只得伏在胡辇肩头低低地劝慰:“不是啊,大姐。二姐说她信你,只是不信太平王。”

胡辇见燕燕受惊,忙转过表情来安抚于她:“我知道,放心吧。”

忽然听得门外有人道罨撒葛:“放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