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啊齁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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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远处有座金山,你不心动吗?

顾老师家的钟表是我送给他的。说送不合适,应该说是人家张口要的。

九八年棚户区改造时,我将家里的这台老挂钟要当废品卖掉。讨价还价也白搭,收破烂的只给五元,多了一分都不要。顾哥看到这黑漆漆的家伙,爱怜得什么似的,近乎乞求地看着我:“赵海,别卖了,我给你十块。”说着就要掏钱,邻里邻居的,我能要吗?干脆送个人情得了。挂钟就是这样易主的。

顾哥喜欢古董。我猜想他看到挂钟陈旧就想当然地以为得到宝贝了吧?再见到我时,他责备地说:“那么好的东西,你也舍得卖?”还兴奋地列举了挂钟的两大优点,走得准,报时声悠远且纯净。我显出送人宝物后志得意满的样儿,心里却想,那家伙在吊铺上沉睡多年了,收废品的若不要,也就砸巴着玩了,谁知道还有你这么个知音在等着?

还有一个人对挂钟有着很深的感情,谁?我们家老爷子。五八年,他买了这台公私合营的三五牌挂钟。小的时候,我偷着上弦取乐。他发觉后,将钥匙藏起来,隔半月才给钟表增加一次能量。我那天卖钟是背地里干的,若让他老发现肯定得瞪眼珠子,结局会是什么?我得带着老钟同志搬迁呗。

顾哥收留老钟也算给了同志一个最好的归宿。

曦曦快期末考试了。顾老师家那些下课的学生鼓噪得她没法复习。也就是顾老师,若是别人这么扰民,我早打举报电话了。看曦曦捂耳朵、摔本子,不胜其烦,我大骂顾克斯王八蛋。曦曦见我怒火中烧,扑哧乐了:“爸,你怎么那么好玩?”

去年,我找过顾老师一次,虽然用的是和风细雨的方式,但也能看出他眼角眉梢生出的不悦之色。“孩子天性好动,总不能老关笼子里吧?呵呵……”这太监哥两手一摊,肩膀头子抖动,像是解嘲又像是气我。让我还算满意的是,此后,孩子们安静了许多。

顾老师也不容易,不想过多难为他。

顾哥原在石棉厂,不好好干,被踹到车子屋。车子屋成了他的书房后,工人的自行车接二连三丢。领导干脆就把他当做老弱病残,看大门去吧。门卫室里,他一心只读圣贤书,乐坏了那帮子游手好闲的伙计。

也是干不下去了,也是受大环境影响,八九年辞职。拿着八百元辞职费,他跑到海边,瞅瞅周围没人,还是不好意思亮开嗓子:老顾自由了!他后来告诉我,压抑着喊也很舒服。

自由的感觉真好。

跑到革命老区沂蒙山,天宽地广。在那里,他想学养蝎子的技术,仅仅住了一宿就吓得喊爹叫娘。怎么了?农民老哥在学员宿舍里放养了好多蝎子。关灯后,只听屋里窸窸窣窣;开灯一看,俺的娘来,地上、墙上、屋梁上,到处都是爬动的蝎子。

技艺没学精,带回的蝎种自然也侍弄不好。不出半月,八百元打了水漂。

有个夏夜,顾哥去海边溜达,桔黄的路灯下有画头像的。他眼睛一亮,浮想联翩。第二天傍晚,他提着马扎,夹着画板也来了。

这个行当要做好不易。被画者性子再蔫也不会让你长时间秀功夫。人家不在乎线条老不老道,在乎的是纸上的脑袋像不像肩上扛着的那家什。

顾哥喜欢精雕细琢。入画的人都腰酸腿疼了,他还鼓励人家再坚持一会。坚持到胜利,看到纸上的人好陌生,谁乐意?顾哥把形似之浅薄,神似之高深的学问搬出来。人都不是那个人了,还神他妈个屁,瞎卖弄!

一星期后,这个生意也玩完。不是顾哥不想做,是悍妻禁止他再做。她骂道:“到点走,到点回,真事似的,谁不知道你去滑溜眼珠子看娘们?”顾哥常说,与泼妇一刀两断是他人生的重大转折,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觉得是一大快事。

顾哥的第三个生意把我也拖了进去。

他去赶李村集,看见一老头用自行车驮着一麻袋东西吃力地爬坡。古道热肠的顾哥快行几步,助老头一臂之力。到了坡顶,顾哥喘着粗气问:“大爷,麻袋里什么东西死沉死沉的?”老头乐呵呵地说:“伙计,坐下歇歇吧。”一袋烟工夫,老头传授给顾哥一门生意。

老头喜欢养鸟。有一年,老家的亲戚送给他一对鹌鹑。养着养着拾到了蛋,攒到十枚,就琢磨着孵化,还真在热炕上孵出了小生灵。几年下来,老头搞成了养殖业,麻袋里装着的是他家成百上千只鹌鹑的口粮。

顾哥热血沸腾,恍惚间觉得老头就是指点迷津的仙人。当晚,他跑到我家,在小趴趴屋里楞把我说得血脉上冲。远处有座金山,你不心动吗?

顾哥的致富蓝图是这样展开的。

一只鹌鹑一年约产蛋300枚。

养上1000只,一天就能收20斤蛋。

一斤蛋5块,20斤蛋就是100块啊,Holy赵!

咱俩合作,养5000只没问题吧?忙不过来怕什么?雇人嘛。想不想养50000只?呵呵,用不了几年,你我都是百万。

哦,Quail!

顾哥把大衣橱改造成简易的饲养笼。前妻落下的廉价内衣,他当做抹布,橱里橱外擦了个干干净净。

一个北风劲吹的晚上,顾哥带我去老头那里买了20只鹌鹑苗。怕冻着宝贝,顾哥强烈建议我脱下雪花尼大衣。给宝贝御寒,咱义不容辞。见我冻得瑟瑟发抖,顾哥说了,等挣了钱,咱买裘皮的。北风刺骨寒,心里热乎乎。

饲养笼里,毛茸茸的小家伙在白炽灯下欢快地觅食。顾哥笑,我也乐。在我们眼里,那分明是20只小元宝在溜地滚啊!

一星期后,5只幼鹑魂归故里。

一个月后,仅剩的5只长大成鹑,不知哪位还下了蛋。托着这枚斑斑点点的蛋,我说,这简直就是钻石。顾哥点头,说他看到了钻石折射的希望

经过一夜的论证,哥俩决定走出去。

冬阳的单位在市郊,他托同事给我们租了一处农家大院。半月后,养殖基地在这里建成。

不能再买老头的鹌鹑苗了,他要价太贵,一块二一只,宰得我们生疼。搞孵化箱的任务交给了兰亮亮。这小子懒,拖拉了个把月才给弄出来。

第一次孵化,我和顾哥白天黑夜,轮流值守。兰亮亮这小子设计的孵化箱温度控制欠佳,有时水银柱会往40℃冲击。第16夜,我盹得磕头时,听见了一种细碎的声音。单眼往孵化箱里一瞧,立时惊得目瞪口呆。托盘里,几只蛋在动,里面的小生命一点一点地啄壳呢,嘿嘿。

我大呼小叫,顾哥一骨碌爬起。我伸手挡着他,令其暂缓靠近,好戏正在上演,一个小东西啄碎了一圈的壳,一躬身子出来了。天,造物主让鹑降生竟是如此艰难和神奇!顾哥嬉闹着推开我,趴在小窗前观看下一只小生命的诞生。

成功了是吗?

给幼鹑保暖却成了一个大问题。数百瓦灯泡下,孩子们叽叽喊冷,——挤成小山,踩踏致死者不计其数。

半年过去,成年鹑不过百只;又半年,队伍也没壮大多少。顾哥早已无钱投入。我呢,为了这伟业辞职书都写好了,慑于父威才没敢破釜沉舟。长期休病假,我兜里的钢蹦儿也是叮当乱响。

快散伙吧。烦心的事太多太多,真草鸡了。单说一点,满身的鹌鹑味,谈个对象都有环保障碍。

顾哥元气大伤,沉闷了好久。忽一日,振作起来,又有什么发财的好路子了?他左手叉腰,右手摊开,气度如列宁在1918,“同志,我要做美术家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