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腐烂 (三)
当庞大的信息结构因死潮污染的影响而开始腐烂时，腐坏往往会从细枝末节之处开始蔓延。当死潮污染开始作用于现实的时候，它所带来的破坏会以非常随机的方式发展，难以总结出确切的规律。
但是对于整个宏观结构而言，如果整个结构最终都会因为死潮的污染而损毁的话，那么如果观察死潮污染吞噬信息体的全部过程的话，观察者们仍然可以发现，死潮对秩序信息的破坏过程会呈现出由浅及深、由局部至整体、由轻微至严重的线性发展性质。
或许恰当的模型能够尽可能还原出死潮污染的部分确切属性，但是如果切实触及到原理上的“为什么”......
一旦触及到这一步，问题一下子就会变得难以明确。
因为越要深入死潮的研究，研究者们就越会发现，死潮污染的性质会导致一切都变得模糊与腐烂，自己的研究对象提供不了任何稳固的、确定的证据来证明或者证伪自己的猜想，他们的研究也会因此而陷入僵局。
“但是......真的有必要在这些研究方向上倾注如此的力量吗？有必要吗？我们想要研究死潮，但是死潮本身却又不存在明确的客体，它只是导致万事万物崩塌损毁的推动力的集合，这样的它自然不会提供任何明确的性质。那么自然而然的，在这方面的研究因此也就不会有任何的成果了。”
虚空，以及这一切，究竟为何呢？我们都一定要找到稳定的根基并以之作为依托，才能发展下去吗？还是说，在发展的过程中，一切的理论其实都可以不假于物，自己的理解和认识，就足以作为发展的基石与进步的依凭呢？
“这样做好吗，我是指.....借助这样的大断裂带造就的漏洞，将这些想法和认识从现在这个时间节点打入到过去？如果历史迭代产生大规模活化的话，影响会很大。”
“本身没有太多的问题，所有的一切都是经过整个帝国无数次严格计算与校对后才最终授权许可的。并且像这些内容......实际上每时每刻都有人想得到，我们只是想让它在相对必要的时刻能够尽快高亮一些——我们正在迈向理想化，对于现在，这些影响或许已经不重要，但是对于那些记忆深处的部分......它们也还足够有效。”
“理想化啊......即使是最朴素的理想，我们现在似乎也难以做到完全符合。”
“这也是进步是没有止境的直接原因之一。看看那些神明，他们不也是还需要协调可能出现的矛盾，他们直到现在也还在不断尝试着进步？顶尖只是意味着当前最高的高度，而不是意味着已经“到顶”，随着一切的发展，这个顶尖的高度也会随之继续增长。”
“......未来可期。”
......
对于正在与断裂带作战的战士们来说，时间似乎变得有些模糊。
“时钟系统不稳定......难以校对当前维护记录，维护记录信息出现不明异常，它们就好像......活了过来，精确工具读取显示并未出现切实异常。”
“感知时间与时间校对流程出现异常，各舰队之间稳定时间簇相对差异出现拉离性扩散趋势，不稳定性提高，需要反馈相关现象。”
“多少年了......战争还没结束吗？应该已经开始第三次远征了吧，不知道第三次远征会不会因为这场战斗造成的大减员和大牵制而停摆......”
“命令响应缓慢？我们在接到命令的一瞬间就立刻进行了响应，我们有全面的记录！沟通用线路开始加载，维护信息通量，校对命令发出时间......五个月前？不，五十年前？那是哪道命令？我们并未接收到它！舰队没有记录，记录校对，校对......记录筛选失败？我们——糟了！不稳定性如此之高，我们应当立刻撤退！”
“反应阵列延迟，申请未获得批复......”
“第四次远征......远征计划不会半途而废吧？这都过了多少年了，也没有对应的消息......”
“首先，这不是我们现在该考虑的问题，我们被命令同死潮作战，而参与这样的作战就意味着我们应该尽可能减少一切不必要的信息交互。我们不应该在这里以这种方式谈论相关的问题——更何况，我们才不过进行了半年的战争，离下一次大规模远征至少还有三千万年时间，你们为什么已经开始在意第四次？”
“你的话可信度很低——日志系统表明我们至少已经在这里同死潮作战超过九千万年并且考虑到......等等，为什么记录活过来了？我的意识控制和机械设备的关键靶点抓取都得不到对应的关键信息......日志被删除了吗？那网络里对着我们笑的那部分是什么？”
舰队集群里正在出现越来越多的诡异事件。
一开始，它们从小范围里开始零星出现，但是它们很快就出现得越来越频繁，规模也越来越大，直到舰队之中稳定维持措施和叙事代偿体系被自身压垮。这些异状产生了巨大的扰动，这些扰动几乎是一瞬间就被更高级的舰队指挥官察觉，然而即使如此，这些消息还是经历了更多的延迟才被送达决策层——因为就连更高级的舰队也开始受到的影响。
“问题变得严重了，很严重......”
高层舰队的指挥官联席会议里，焦虑与紧张的感觉开始爬上那些与会者的心头。他们将这些状况毫无保留的传递给了帝国的皇帝们，毫无疑问，这些问题依靠舰队自己是解决不了的，他们需要更多的支援。
“经过多方比对之后，我们确认来自前线舰队的情报无误，由此可见，前线舰队的不稳定状况与实际受损程度可能远远超过我们当前估计的水平，很多报告和很多实体极有可能在做出反应之前就被已经被摧毁了......”
“与死潮作战时，我们禁止了所有的非必要通讯，这会使得个体与个体之间产生明确的隔阂，在这些隔阂不断建立的过程中，一个个体与他所处的环境之间的联系呗切断，个体自身的独立性被提升的太高了，这会导致个体与环境脱节，具体的表现，就是个体会遇到越来越多的异常事件，但是这些异常事件却不会被其他人察觉，因为这些异常事件独属于他，还有，时间混乱的问题也是因此而出现的......”
“还能确定舰队中仍然处于稳定状态的部分有哪些吗？”短暂的沉默之后，维多维尔询问道。
“目前能够确定仍然保持稳定的只有超级旗舰与阵地核心旗舰的直属护卫舰队，以及部分旗舰本身......”
“紧急评估小组与紧急快速反应部队！探查行动是否结束了？我们需要更准确更具体的情况！”维多维尔立刻发出了新的要求。
“陛下，我们已经根据目前的条件，对当前状况进行了评估，目前舰队网络结构冗余不足，剩下的设备不足以在死潮污染环境下保证节点之间的自由通讯。我们明白您的意思，取消通讯管制，让个体与网络重新建立密切联系的做法可以抵消当前的一部分混乱状况，但是开放联络的做法非常危险。”
“快速反应部队已经深入现场，但是现有快速反应部队数量严重不足，他们无法按时完成全部的任务。”
“不行，我们必须收缩战线，再这样下去防线会崩溃的。”面对没有多少选择的现实状况，维多维尔进行了最终的拍板——让状态最差的舰队后撤，莉尔，我需要虚空烈阳的力量来暂时接管这一段战区的防御！
“收到，伍德，让得到后撤命令的舰队离开当前阵地，我正在协调透镜组，即将调转烈阳光芒聚焦照射方向！”
帝国核心，位于那颗炽烈的白色太阳上的女皇接到了相关报告之后，她开始缓慢且小心的调转着自己的风场与阳光，而与此同时，烈阳上的聚焦透镜阵列组也开始调转自己的目标，它们需要协调烈阳的力量，让烈阳能有效释放自己的力量，来暂时堵住对抗断裂带的防线上出现的空缺。
灼热的阳光经过强大的透镜组跨越虚空，这些白色的利刃刀光划刻着断裂带腐化的边界，并在边界上灼烧出一条又一条难以再被恢复分毫的狰狞伤口。纯粹的黑暗从这些伤口中灌入，并吞噬了原本应该流向更深处的、宛如血和脓一般的云烟。
伤口被撕开，腐烂的“血肉”被灼烧的滋滋作响，而在那其中，有怪异的惨嚎在颤抖。
然而，没有任何人会去在意那些隐藏在断裂带最深处的异状。无声的尖啸不可能被在意得到，因为断裂带里从来没有任何尖啸或者惨嚎存在过。
“......”
一阵悸动划过维多维尔内心，他感觉到有不甘与恨意从自己的意识旁边划过，但是那些不甘与恨意又是从哪来的？为什么自己会注意到它们呢？
他不知道。
......
“见鬼……见鬼！所有的警报都在响，所有的警报还在响，为什么这里还是没有任何人的接应和支援？！撤退失败了，帝国武装力量为什么一点反馈都没有？！”
伴随着“噼啪”一声尖锐的爆响，一大块实体化的、原本跳跃着无数闪烁的光点和正在变得越发狰狞而张狂的曲线组的屏幕被一拳打的粉碎，碎块四散飞溅，在地板、周围的同类设施和其他人的身上、在弯曲光滑的反应堆护壳上、周围的墙壁上。它们随后便彻底解体，没有留下痕迹。
“指挥长jh–54272，您恐怕需要冷静一下，这里的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很多设备仍然正常在线，大部分工作仍然是按序进行的，我们正在按照命令撤退，一切还没有完全失控——”
“扯淡的按序进行！看看那些警报！看看我们现在的状况，再看看那些已经逐渐崩溃的通讯链路和静滞舱！看看那些危险收容栈！它们现在简直就是一系列炸药桶，它们随时都有可能将所有的设施阵列连同我们一起在一瞬间炸进虚空！你们说说，这算是什么事？！”
短暂的沉默之后，愤怒的“声音”再一次在这里的网络中响起：“每一个人同一时刻上报的结果都不同，这些结果离奇到就像世界从世界末日里诞生……算了，这里的负面情绪和环境不适合争吵。联络官，确认舰队当前状况！”
“状态不佳，我们之前派出了数支探测舰队，我们期望它们去破解周围的环境干扰，但是目前看来，这一任务进展缓慢。”
“……现在的状况令人难以接受。我们需要大带宽的信道来交换情报，但是任何直接的传信都有很高的污染扩散风险，利用暗示来传送讯息的话，污染扩散的风险会下降，但是连带着通讯的效率也会大大降低……唉，就不能尽快给出改进的方式吗……”
jh–54272喃喃自语着，丝毫不在意周围那几束向自己投过来的、零散但是在挣扎和质问的眼光，他自顾自的看着周围仿佛融化的油膏一般倒下的淡金色大厅墙壁，他摇了摇头，将目光移向了墙壁上一处正在渗入黑红色二维花纹的破裂之处：
“奇怪，有些任务似乎忘记了……”
他挣扎着思考着，周围正在崩溃的设备，正在融化的护盾和防护装甲倒了下来，但那只是擦过的幻影。混乱的信息失去了原有的规则并在密闭的空间中变得不可名状。一连串警报被迅速发出，但是污染扩散的速度同警报本身一样快。
“其实……我们真的有派人出去求援吗？真的有吗……”
jh–54272有些颓废地斜靠在自己的位置上，而与此同时，那些一直想要钻进他的眼睛、钻进他的脑海的异状也消失了。
他也无法确定现在为什么会是这样一副样子。在他管理下的通讯系统中，大量的紧急请求正在被不同的人向各处发送出去，但是这些紧急请求却好像全部石沉大海：
“请求标记舰队当前相对坐标！舰队参考系整体正在失稳！”
“请求失效，对应节点未回复。”
“请求给予相关探测表现！我方舰队传感器错误数据正在增多！”
“请求失效，对应节点未回复。”
“请求终端控制室联系帝国更高层结构！舰队有高概率无法突破当前世界结构封锁！确认世界结构扭曲程度与复杂程度增加！”
“无意义操作，对应节点不存在。”
“——不存在？这……这不可能……”
面前不断闪烁的诡异回应，给这布满了交互终端的舰船控制大厅留下了越来越多的不安和疑惑。
“jh–54272指挥长，周围的环境以前从未出现过，我们的记录里没有记载过这样的环境，舰队确实处于迷航状态，不过也更可能是......我们被彻底困住了。”
“为什么会这样，等等......什么？！周围的环境？！”
仿佛是触及到了某个关键的线索一般，jh–54272从之前的迷茫里惊醒，他立刻开始分析舰队所在的环境，但是就算是带有一部分来自上一个时代的灵魂碎片的他，对于周围的情况也同样一无所知。
舰队的前方，已经辨别不出真假的结构层层叠叠的涌现出来，它们出现在本应是虚空的坐标点，并如同天罗地网一般将舰队“裹缠”的严严实实。
无数光影不断重复着，变得硕大狰狞的群星颤抖着从黑暗的天穹砸下，黑色的大海上扬起一团又一团似是而非的光影，扭曲的空间结构深处呈现出了结算出螺旋这种实体的怪异逻辑常数。
层层扩散的力场上遍布肿瘤和伤痕，漂浮的缎带仿佛变成了一条条充满恶意的游龙闪电，它们在周围的世界结构内外不断游弋，似乎在伺机发动攻击，要将这些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的猎物一网打尽，无穷无尽的它们向前向后延伸，形成了无穷无尽的、收尾相接的螺旋。
但是，间或闪过的传感器数据却能表明：它们似乎并不是实体，舰队只是卡在了已经被超凡能量大量替换过自身基础结构的世界屏障上。大家只是在等待计算阵列结算完周围种种问题的结果，匹配出正确的数据指导舰队进入虚空，而那些怪异的现象不过只是舰队与世界屏障接触时因为互动而引发的、较大规模的幻觉。
“现在我们能做的事情，就是继续维持当前的状态‘向前’航行，就是继续等。把所有的探测舰队撤回来，不要‘挣扎’。”在反复检查了舰队所在的诡异环境之后，jh–54272仍然没有查找到有用的信息，但是自己的直觉好像在冥冥中向自己讲述了一些细节——
不要企图强行突破周围的环境，这片并非秩序时空又非虚空的结构很古怪，强行突破恐怕会让现状更加糟糕。
时间变得更加模糊，在这混乱的环境里，系统不得不总是校对当前的时间，但是很快，舰队的指挥系统就发现设备越来越难以找到稳定的基点。系统不得不从冗余系统中调取信息快照来进行自我校对。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的结果都开始变得越来越疯狂。
就像是再次向着冗杂重复、晦涩聒噪跌落的故事本身一样。
“——！！指挥长！有不一样的东西从迷阵中显现出来了！”
“那些阴影团块吗？！立刻确定目标性质！”jh–54272立刻下达了命令。
“确认有未知属性的信息体靠近，开始进行敌我识别……敌我识别失败，提高扫描强度，进一步检索目标特征——确认相应信息体具有高现实强度！目标是实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