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史纲·明清文学(第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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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三国志通俗演义》

元末明初,在宋金元讲史话本的基础上,产生了我国古代长篇小说的主要形式——章回小说。讲史以讲说前代书史文传兴废战争为主。开始是以口头讲述为主,由于不可能一次把一部历史故事说完,必须讲若干次,因此产生了分节讲述,每节用题目的形式向听众揭示主要内容。这就逐步形成分章标回的格局。现存元代讲史平话,多是上图下文的讲史读物,已分节目,有助于读者了解故事进程。讲史和小说话本的合流,作家对民间创作的加工提高,就出现了章回小说。《三国志通俗演义》和《水浒传》的成书过程,也就是章回小说的诞生过程。这两部作品的出现,奠定了以后长篇章回小说的基础,并为后世长篇章回小说提供了历史演义和英雄传奇的两种范例。《三国志通俗演义》《水浒传》的早期刊本,体例尚不完备,明中叶以后才进一步发展到双句回目,并注意对仗。章回小说每回末尾不是在故事告一段落时收结,而是在紧要关子处打住。每回开头有“话说”,结尾有“且听下回分解”的固定套语。章回小说在明代逐渐向作家文学发展。

第一节 《三国志通俗演义》的成书过程和作者

《三国志通俗演义》是我国第一部完整的长篇历史小说,是历史演义小说的开山作品,同时也是我国第一部描写战争并有独特成就的作品。它是中国文学史上一部影响深远的文学名著。

《三国志通俗演义》以三国时期魏、蜀、吴三个政治集团相互间的斗争为题材。西晋初年陈寿著《魏书》《蜀书》《吴书》等史书,记载这六十年的史实。南北朝时裴松之为《三国志》作注,他引用魏晋人著作二百十种。后世小说、戏曲等文学创作取材于三国史事者,基本事实见于《三国志》,而重要情节多由裴注提供。刘义庆的《世说新语》也辑录了一些传说中的三国人物的奇闻轶事。隋炀帝观看水上杂戏表演,其中也有木偶人表演的三国故事,如曹操谯水击蛟、刘备乘马渡檀溪等节目。唐代刘知幾的《史通·采撰》说三国故事是“得之于行路,传之众口”。李商隐《娇儿诗》描写了儿童在当时听说三国故事的情况,“或谑张飞胡,或笑邓艾吃”,说明三国故事在唐代已经盛传。

宋代说话伎艺“讲史”中,有“说三分”的专门科目和专业艺人。宋代舞台演出中,也出现了以杂戏形式表演三国故事的情况。如宋张耒《明道杂志》记载:“京师有富家子,少孤专财,群无赖百方诱导之。而此子甚好看弄影戏,每弄至斩关羽辄为之泣下,嘱弄者且缓之……”苏轼《东坡志林》记载:“王彭尝云:涂巷中小儿薄劣,其家所厌苦,辄与钱,令聚坐听说古话,至说三国事,闻刘玄德败,频蹙眉有出涕者,闻曹操败,即喜唱快!”由此可见,三国故事在宋代的流播和影响广泛,并存在着“拥刘反曹”的思想倾向。

元代出现了《全相三国志平话》,它是民间讲说三国故事的写定本。全书以司马仲相断狱故事为入话,正话从桃园结义开始,到诸葛亮病殁终。无论情节或人物评价方面,它都为后来的《三国志通俗演义》画出了基本轮廓,但故事情节离奇,文字粗略。元杂剧中三国剧目有数十种之多。从这些剧目的名称和现存剧本来看,《三国志通俗演义》的一些重要情节,如“桃园结义”“关羽过五关斩六将”“三顾茅庐”“赤壁之战”“单刀会”“白帝城托孤”等等,都已在杂剧舞台上出现,并且继续表现“拥刘反曹”的思想倾向。

元末明初,罗贯中排比陈寿《三国志》和裴松之补注的历史材料,又吸收民间传说和话本、杂剧的故事,编写成了广泛流传的《三国志通俗演义》。罗贯中的生平资料很少,明初贾仲明《录鬼簿续篇》记载:“罗贯中,太原人,号湖海散人,与人寡合,乐府隐语,极为清新。与余为忘年交,遭时多故,天各一方。至正甲辰(1364)复会。别来又六十余年,竟不知其所终。”根据这段文字记载来推算,元顺帝至正二十四年(甲辰)时,贾仲明为二十二岁,罗贯中如果是五十岁左右,则罗贯中的生年约在1315年,卒年约为1385年。根据贾仲明的记载,罗贯中还著有三部杂剧,现存《宋太祖龙虎风云会》。但小说作家罗贯中是否杂剧作家罗贯中,尚有疑说。罗贯中的籍贯,除太原说外,也有东原(今山东东平)说、钱塘(今浙江杭州)说等异议。明王圻《稗史汇编》“院本”条说罗贯中是“有志图王者”,结合他作品中所表现的思想,可以推想罗贯中是一个有抱负、有理想的人物。他的小说作品除《三国志通俗演义》外,还有《隋唐志传》《残唐五代史演义》和《三遂平妖传》,而且他还是《水浒传》的编写者之一。

罗贯中《三国志通俗演义》现存的最早刊本是明嘉靖壬午(1522)刻本,题“晋平阳侯陈寿史传,后学罗贯中编次”。全书二十四卷,二百四十则。继嘉靖本之后,它的刊本大量出现,还有些题名《三国志》或《三国志传》的版本,它们是由旧本演变而来,并与嘉靖本形成并列的分支。这些刊本还做了些插图、考证、评点、文字的增删、卷数和回目的整理等工作。清康熙时毛宗岗对嘉靖本又进行了加工修改,全书艺术水平有所提高。此后毛宗岗的修改本成为通行的本子。

第二节 《三国志通俗演义》的思想内容

《三国志通俗演义》主要是写魏、蜀、吴三国间的政治斗争和军事斗争,以及在斗争中出现的一些人物活动。记事起于汉灵帝建宁二年(169),终于晋武帝太康元年(280)。作者通过这些故事,揭示了当时社会的黑暗和腐朽,谴责了统治者的残暴和丑恶,寄托了明君贤相的政治理想,并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民在动乱时代的灾难和痛苦。作品成功地反映了统治阶级内部的斗争,并且描写了三国之间众多的军事斗争,其中包括历史上若干著名的战役。

《三国志通俗演义》,虽从题目上看写的是三个统治集团的矛盾斗争,但着墨最多的还是曹魏与蜀汉的矛盾。作者有意将曹操与刘备进行对比:写曹操,着力于揭露他的奸险机诈,残暴害民;写刘备,着力于歌颂他的诚信天下,宽仁爱民。对于这组对立矛盾的双方,《三国志通俗演义》又以刘备集团的兴衰作为作品的主要线索。作品所歌颂的理想人物,主要是刘备集团的君臣。刘备、诸葛亮、关羽、张飞、赵云等,都是凝聚着作者的心血刻画出来的艺术形象。这些形象,在人民群众中有着广泛的影响,而其中更以诸葛亮的形象最为突出。《三国志通俗演义》共写了一百一十一年的历史,全书二百四十则,后编成一百二十回。诸葛亮出山前,用了三分之一的篇幅;诸葛亮死后写得更简略,仅仅用了不到七分之一的篇幅。而诸葛亮活动的二十七年,作者用了一半以上的文字,其中又有一半的章回是专门用来写诸葛亮事迹的。这在全书中,没有第二个人能与他相比。诚如郑振铎在《三国志演义的演化》中所说:“一部《三国志通俗演义》虽说的是叙述三国故事,其实只是一部‘诸葛孔明传记’。”

诸葛亮在历史上是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在民间说唱中,他成为一个半神半人的形象。《三国志平话》介绍诸葛亮时说:“诸葛本是一神仙,自小学业,时至中年,无书不览,达天地之机,神鬼难度之志;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挥剑成河。”《三国志通俗演义》把诸葛亮恢复到人的位置,将他塑造成一个丰满的有血有肉的艺术形象,寄托了作者的理想和追求。诸葛亮是被作为一个贤相来描写的,他有感于刘备的知遇之恩,对刘备竭尽忠诚。他与刘备君臣相知,互相了解,为了共图王霸事业而奋斗一生。蜀汉的兴衰,三国之间每一次重大的军事、政治斗争,几乎都与诸葛亮有着密切的关系。诸葛亮不仅有政治抱负,还有经天纬地之才,知识渊博,才华出众,精通军事、政治,通晓天文、地理,是一个智慧的化身。诸葛亮隐居隆中,对天下大势却了如指掌,初见刘备就提出了据蜀、联吴、抗魏的长远战略思想;博望坡出奇制胜奠定了他在刘备集团内部的威信;赤壁之战,他孤身到吴,身临危境,舌战群儒,争取了强有力的同盟,贯彻了联吴抗曹的战略,在战役部署各个环节上都胜过曹操和周瑜的见识和才能。刘备死后,作者又集中描写了诸葛亮对蜀汉集团统一大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最后诸葛亮积劳成疾,大业未成,而死于征战之中。“孔明秋风五丈原”一节写诸葛亮之死凄楚悲凉。诸葛亮之死,可以说是一个投身事业、奋斗一生的英雄之死,是理想未能实现的悲剧性结局。诸葛亮临终时所发出的“攸攸苍天,曷此其极”的悲叹,既是诸葛亮一生未能完成统一大业的慨叹,也是罗贯中自己发自心底的呼声。诸葛亮所追求的政治理想,反映了作者心目中向往的政治理想,而作者同情失败的英雄,赞美他的事业,这本身也就表露了作者对现实的批判,抒发了作者满怀的不平。这种仁君贤相的理想在当时并不是超时代的。然而,就是这样的理想,在当时的黑暗现实里,也不可能真正实现,而只能是作者思想的寄托,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剧。诸葛亮除了作为一个贤相的形象之外,还被作为一个完美的知识分子形象而塑造。在塑造过程中,自然渗透了作者自己的遭遇与思想情感,并与之发生共鸣。

刘备是一个明君的形象。他以解救国家的危难、报效国家、安定百姓为自己的理想。“祭天地桃园结义”一节中,刘、关、张共同的誓言是“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他的德操言行的核心,就是仁义。在“庞统献策取西川”一节中刘备说过这样一段话:“今与吾水火相敌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宽;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谲,吾以忠。每与操相反,事乃可成耳。今以小利而失信义于天下,吾为此不忍也。”作者还引诗称赞说:“不因小利忘仁义,便是当年尧舜心。”作品还极力表现他的爱民之心,“刘玄德败走江陵”一节中,刘备携民渡江一段,写他与百姓的亲密关系,在万分危急的形势下,仍不忍舍弃百姓,而百姓也誓死相随。他深知“若济大事,必以人为本”。又如徐庶的母亲被曹操骗到许昌,曹操以假信骗徐庶。刘备不愿因挽留徐庶,而使徐母受害。他说:“使人杀其母,吾独用其子,乃不仁也;留之而不使去,以绝子母之道,乃不义也。吾宁死,而不为不仁不义之事也。”作品还突出了刘备的爱惜贤才,礼贤下士。刘备一面不忍行不仁义之事,放徐庶归曹,另一方面又对徐庶恋恋不舍,表现了他爱才的深切之情。“三顾茅庐”更是集中地刻画了刘备礼贤下士的品德,表现了刘备对贤才的爱慕与敬重。诸葛亮出山之后,刘备与他“食则同桌,寝则共榻,终日议论,心地开悦,共议天下之事”。刘备与关羽、张飞为兄弟,与赵云也“甚相敬爱”。这也反映了作者理想中的君臣关系。但是,由于刘备形象缺乏真实的社会基础,这种理想中的好皇帝在现实社会中是不存在的,刘备只是一个寄托了作者理想的人物,而不是一个成功的文学典型。因此,作品在表现刘备仁义宽厚爱民的时候,就给人以一种虚伪的感觉。正如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所说:“欲显刘备之长厚而似伪。”这个批评是切中要害的。

《三国志通俗演义》中明君贤相的思想与“拥刘反曹”的倾向紧密联系在一起。“拥刘反曹”思想在早期的民间说唱中就已形成,其原因比较复杂。从史学传统来看,西晋时期陈寿的《魏书》,《旧唐书·经籍志》列入正史类,《蜀书》《吴书》入编年类。北宋时,司马光《资治通鉴》沿陈寿的先例,尊魏为正统。南宋偏安以后,朱熹《通鉴纲目》改尊蜀汉为正统。历史上东晋偏安时,习凿齿作《汉晋春秋》也曾改尊蜀汉为正统。清代史学家章学诚在《文史通义·文德》中说:“陈氏生于西晋,司马氏生于北宋,苟黜曹魏之禅位,将置君父于何地?而习与朱子,则固南渡之人也,惟恐中原之争正统也。诸贤易地而皆然。”这说明尊魏尊刘与史学家所处的历史条件有关。朱熹的尊刘是为偏安王朝争正统、图恢复服务的。元代在修前朝史书的过程中,曾经进行过以辽、金或以宋为正统的辩论。元朝最后将辽、金、宋,均列入正史。同时,我们还应看到在士人文学和民间文学中,自唐朝以来已逐渐形成“拥刘反曹”的思想倾向,在金、南宋、元朝,无论南方或北方的作家,如金朝王庭筠《涿州重修汉昭烈帝庙记》、宋朝任渊《重修先主庙记》、元朝程雪楼《南阳书院碑》,以及平话、杂剧等都是如此。他们都肯定刘备、诸葛亮是仁人义行的楷模。从这几方面来看,当时“拥刘反曹”观念仍是封建正统观念,然而它也表现出了一定的民族情绪,同时,寄托了封建知识分子的政治理想。罗贯中《三国志通俗演义》里所表现的“拥刘反曹”倾向,是和这种思潮相一致的,作者的政治理想仍是仁政。作者用文学手段,通过艺术形象表现其政治理想,暴露现实社会的黑暗,特别是通过典型人物揭示了封建统治阶级的人际关系。作品所塑造的艺术形象的意义远远地大于这种思想本身。

《三国志通俗演义》中所宣扬的“义”影响也很大。开篇第一节就是“祭天地桃园结义”,刘备、关羽、张飞为了匡扶汉室社稷,结义为兄弟,共同盟誓,就决定了三人名为君臣、情同骨肉的关系。以后弟兄徐州失散,从“张辽义说关云长”,关公约三事,刺颜良,诛文丑,封金挂印,千里独行,五关斩将,斩蔡阳,到古城聚义,关羽一直信守誓言,突出了他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义气。长坂坡赵云救主时,有人怀疑赵云降曹,刘备毫不怀疑,他说:“子龙从我于患难,心如铁石,非富贵所能动摇也。”赵云保护阿斗归来,刘备抚慰赵云时,赵云则说:“云虽肝脑涂地,不能报也。”这种感恩义、报知己的行动都是属于义的行为。《三国志通俗演义》中所写的义,是与忠、孝、节联系在一起的,它自然属于旧道德的范畴。但是,由于义是指人们处事得其宜,符合道德准则,所以不同社会地位和处境的人自然会做出不同的判断。如农民起义,也往往以义气为号召,下层人民在受压迫下救困扶危、互相帮助、见义勇为,也可看作义气的表现。这些行为本身是应该肯定的,但“义”作为一种道德观念,则存在着明显的局限。《三国志通俗演义》本身,也表现了这种道德观的自身矛盾和危害。如关羽在许田射猎时,要斩曹操,是激于忠义之气,而在华容道义释曹操,又是酬报知己,就是一例。这种“义”的影响,在中国社会是随处可见的,应当看到它的消极作用。

作品中还散布历史循环论和迷信思想,全书开头就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认为三国鼎立、西晋统一是天命所定。庞统死前有童谣预言,上方谷司马懿父子不死是出于天意,也带有宿命色彩。至于孔明借东风、摆八阵图、五丈原禳星,关羽玉泉山显圣,以及于吉、左慈作法等故事,更充满了宗教迷信思想。

第三节 《三国志通俗演义》的艺术成就

《三国志通俗演义》是我国最早的一部长篇历史小说。卷首题为“晋平阳侯陈寿史传,后学罗贯中编次”,可见作者重视史书的记载,这是一部“按鉴重编”的演义小说:考察作品所写的全部故事的基本轮廓和发展线索,以及主要人物的主要活动,与史实相去不远;但是作为文学作品的历史小说,却与历史大有区别。它不是“三国”历史的再现与重复,而是根据作者生活体验和时代意识,进行艺术概括的文学作品。清代章学诚在《丙辰劄记》中说:“唯《三国演义》则七分实事,三分虚构,以致观者往往为所惑乱。”章学诚是误将《三国演义》看作历史书,所以才作出这样的评论。但是“七实三虚”的说法是有一定的道理的。三国的历史只是作品的一个骨架,而它的血肉部分,主要是虚构的。然而这些虚构部分在作品里却有着头等重要的意义,它生动、丰富地体现了作品的主题,也最能引起读者的浓厚兴趣。罗贯中在史书记载与“说话”的基础上做了大量的艺术加工。他根据创作的需要,丰富情节,刻画人物,使《三国志通俗演义》成为一部具有感人艺术魅力的文学作品。如“安喜张飞鞭督邮”一节,根据《三国志》记载,刘备任安喜尉时“督邮以公事到县,先主求谒,不通,直入缚督邮,杖二百,解绶系其颈着马枊,弃官亡命”。《三国志平话》则改成张飞扶刘备坐在交椅上,将督邮绑在厅前系马桩上,“打了一百大棒,身死,分尸六段,将头吊在北门,将脚吊在四隅角上”。《三国志通俗演义》则写张飞将督邮缚在县前马枊上,用柳条鞭打到二百,打折柳枝十数条,当时刘备并不在场,事发之后,刘备闻讯赶来,释放了督邮。这样的处理,既突出了张飞疾恶如仇、不畏强暴的个性特点,又不似《三国志平话》写得血腥气那样浓,特别突出了刘备仁慈的品德。从中我们可以看出,作者并不拘泥于细节的真实,而是从主题与塑造人物的需要出发,进行了艺术加工。“三顾茅庐”在《三国志》中记载很简略,《三国志平话》简单讲述了三谒卧龙的经过,文字简率,思想浅陋。而在《三国志通俗演义》中,这一部分则是一篇不可多得的精彩文字。作者为一个重要人物的出场做了精心的安排。在“三顾茅庐”正文以前,先写司马徽对伏龙凤雏的评论,制造悬念,又写“徐庶走荐诸葛亮”,接着写司马徽再次举荐。这样的反复铺垫,诸葛亮虽未出场,却已在读者心中占有了地位。除此之外,作者还刻意描写了诸葛亮的朋友、岳丈、弟弟等人物形象,作为烘托,细致的景物描写以及气氛渲染,成功地表现了诸葛亮的德操和品格。刘备三次访贤,一而再,再而三地误认,每次误认的情景又有无穷的变化。故事曲折生动,跌宕起伏,不仅引起读者浓厚的兴趣,而且随着刘备时而喜悦,时而失望,也更突出地表现了刘备思慕贤才,渴望见到诸葛亮的急切心情。作品不仅成功地塑造了刘备与诸葛亮的形象,富有强烈的艺术魅力,同时也淋漓尽致地抒发了罗贯中对明君贤相的理想人物的深厚感情。赤壁之战写得尤为精彩。《三国志》记载非常简略,《三国志通俗演义》却用十节篇幅,把故事渲染得波澜壮阔、淋漓尽致,特别是成功地刻画了诸葛亮、周瑜、鲁肃、孙权、黄盖、曹操、蒋干等一系列艺术形象。战争过程尚有史实依据,而人物及细节的描述则全凭虚构。所以《三国志通俗演义》有着高度的文学成就。我们不能用历史教科书的标准要求《三国志通俗演义》,我们今天对这些历史人物的历史评价与罗贯中是有很多不同之处的。但是《三国志通俗演义》仍是一部成功的艺术作品。

《三国志通俗演义》结构严密,作者以蜀汉为中心,以三国矛盾斗争为主线,井然有序地展开故事情节,构成一个艺术整体。它和《封神演义》比较,没有后者头绪纷繁、琐碎支离的情况;它和《水浒传》比较,没有后者各部分联系不紧密、可以单独成立的回目。这在古典小说中是少有的。

《三国志通俗演义》塑造了一系列鲜明生动的人物形象。如孔明、曹操、关羽、张飞、刘备、周瑜、鲁肃等等都给读者留下很深的印象。作者塑造人物形象,善于抓住人物性格的基本特征,用夸大、对比的手法使人物形象突出地显现出来。毛宗岗在《读三国志法》中推诸葛亮、关云长、曹操为“三绝”。曹操的确是《三国志通俗演义》中所刻画的众多艺术形象中最成功的人物之一。罗贯中笔下的曹操,是一个“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的艺术典型。作者着意刻画了曹操身上的“奸”与“雄”的两个侧面,并且使“奸”与“雄”在曹操身上成为一个有机的统一体。在这两个侧面里,又突出了曹操身上“奸”的方面,对曹操的奸诈虚伪、凶残狠毒的性格,进行了反复的刻画描写,使曹操在群众中成为一个受憎恶的典型,成为坏人与恶德的标志。

曹操本姓夏侯氏,因中常侍曹腾收操父曹嵩为养子,故改姓曹。曹操自幼“好飞鹰走犬,喜歌舞吹弹。少机警,有权数,游荡无度”。少年时即具有诡诈机变的特点。他行刺董卓失败后,与陈宫逃至成皋,他父亲的结拜弟兄吕伯奢好意接待,曹操因误听杀猪者的话语,竟杀了吕伯奢全家,明白真相后,仍杀死吕伯奢,还说:“宁使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这一行动哲学暴露了曹操灵魂的卑污。曹操南征袁术,军粮短缺,曹操命王垕用小斛散发军粮,而听到众军卒埋怨不满时,又以“盗窃官粮”罪把王垕杀死,借王垕头以释众怨。又如当曹操大军行至淯水时,他忽然在马上放声大哭,众人惊问原因,曹操说:“吾思去年将吾典韦在此折了,不由不哭耳!”亲自祭享典韦,哭拜,昏厥于地,使大小军校无不下泪。这些地方都表现了曹操驾驭军将的权谋。为防范行刺,故意装做梦中杀人,杀死替他盖被的卫士,后又厚葬死者,以示仁义之心。其他如借黄祖之手杀死祢衡,假扰乱军心罪名杀死杨修,都写出了曹操的多疑、诡诈和残忍。罗贯中用夸张、对比的手法突出地刻画曹操的奸诈,但并没有简单化,他注意到人物是一个有着多方面内在联系以及各种能力的统一体。罗贯中笔下的曹操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有思想、有性格的复杂而生动的艺术典型。他奸诈多疑,极端利己,虚伪狠毒,残暴成性,但同时又是一个“能安天下”的“命世之才”,具有远见卓识和恢宏的气度,在错综复杂的矛盾中表现出了一个政治家的雄才大略。如董卓弄权时,他首先发难讨伐董卓,受到各路诸侯的响应。各路诸侯忙于互相吞并,他却别具胸怀,“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他豪爽多智,“青梅煮酒论英雄”一节,对与其同时人物的分析都很精辟。他善于用人,不计贵贱,唯才是用。所以,“文有谋臣,武有猛将”,能够战胜敌手,统一中原。官渡一战,他在和袁绍军力相差十倍的条件下,听取许攸的建议,劫烧乌巢军粮,终于取得胜利。曹操深通兵法,善于用兵。作品在写曹操平定中原过程中,尽管同样持贬斥和批判的态度,但还是充分肯定了他在政治、军事上的才能。曹操是作品着力揭露与鞭挞的对象,但是作者在塑造曹操形象时并不是毫无根据地随意捏造,他以重视史实的严肃态度,根据有关的历史记载,依据他自己的思想认识,并从艺术创作的需要出发,选择材料,进行艺术加工,精心地创造了一个成功的文学典型。历史上的曹操是一个“非常之人,超世之杰”(《三国志·武帝纪》),是我国古代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和文学家。但在群众中广泛流传、家喻户晓的曹操,却不是历史上的那个英雄,而是一个“古今来奸雄中第一奇人”(毛宗岗《读三国志法》)。这一人物的诞生,是和罗贯中成功的艺术创作密不可分的。

关羽是封建社会“忠义”的化身,这个被神化了的封建英雄,曾为封建统治者所利用。但作者也刻画了他刚愎自用的缺点。作者写张飞疾恶如仇、粗豪爽直的性格,也写他从善如流的一面。所以,这部作品中虽然有类型化的问题,但我们也应看到,罗贯中在民间说唱的基础上加工创作的过程中对类型化的突破,人物性格已趋复杂化和个性化。

《三国志通俗演义》吸收了传记文学和说唱文学的成就,用比较平易浅近的文言进行创作,具有简洁、明快而又通俗的特点。例如“曹操见许攸”一段文字:

攸遂引数个从人步行出营,径投曹寨。伏路军人拿住,攸叱之曰:“我是曹公故友,快去报复,言南阳许攸来到。”军士慌报入大寨。

操方解衣歇息,忽听得帐前报许攸私奔到寨。操大喜,不及穿履,跣足出迎之。遥见许攸,抚掌大笑曰:“子远远来,吾事济矣!”就辕门大笑,扶攸入坐,叙旧情。操乃先拜于地。攸慌扶起曰:“公乃汉相,吾乃布衣,公何谦逊如此?”操笑曰:“子远是操故友,岂敢以名爵相上下乎!”攸曰:“某有眼如盲,屈身袁绍,言不听,计不从。今特弃之,来见故人。愿丞相无疑焉!”操曰:“吾素知公信义之士,有何所疑?愿闻子远授绍之计。”攸曰:“吾教袁绍差拨轻骑,乘虚袭许昌,首尾相攻。因绍不从,吾故弃之。”操大惊曰:“若袁绍用子远之言,吾等皆死无葬身之地也!”操遂下拜曰:“袁绍势大,不可当之,望子远教我破绍之策。”攸曰:“丞相军粮还有几何?”操曰:“可一年支用。”攸曰:“非也。”操曰:“有半年耳。”攸正色而起曰:“吾正心相待,汝何相欺耶?”遂趋步出帐。操急请住曰:“子远勿嗔,尚容实诉。运至军粮,可支三月。”攸笑曰:“世人皆言孟德奸雄,今果然也。”操亦笑曰:“‘兵不厌诈,尚容布露。’”遂附耳低言曰:“寨中止有此月之粮。”攸应声曰:“休得诳语!汝粮尽绝!”操乃愕然曰:“何以知之?”攸取出操与荀彧书以示之,曰:“亲书何人所作也?”操惊问曰:“何处得之?”攸以获使言之。操执手曰:“子远想旧交之情,望赐教诲。”攸曰:“丞相孤军而抗大敌,不求急胜之方,此取死之道也。攸有一策,不过三日,使袁绍百万之众不战而自回也。擒绍父子,宜在今日。丞相肯听之乎?”操大悦,求计于攸。攸曰:“袁绍军粮辎重,皆积于故市乌巢,袁绍营北四十里。今拨淳于琼为将军,运谷使监支。琼嗜酒无备之人,公选精兵诈为袁军,问之则曰:‘吾、蒋奇也,差来护粮。’到彼烧其辎重,断其粮食。不三日,绍军自散也。”操大喜,置酒重待,留攸于寨中。

语气口吻切合人物身份,惟妙惟肖地刻画出人物心理。特别是写曹操的奸诈,真是入木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