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公子世无双
云若第二天没有按时起床,竟然睡过了头。当小蒙端着一盆凉水浇到她脸上的时候,云若才明白什么是寄人篱下。她慌慌张张套上衣衫,忙往外冲。冲到书房门口,见到了浓妆艳抹的武洛安。
武洛安神态自若、笑意盈盈地道:“睡好了?”云若深施一礼,道:“抱歉!”武洛安轻蔑地道:“不必了,你出门跑个腿送个物件。香儿,把物件给她,快去快回,不然饭都没得吃了。”
那个叫香儿的丫鬟把一个包裹放到云若怀里,哼了一声,“收好了!这里有名帖,记得一定要交给公子本人。办不好,马上滚出王府!”
云若还没来及说什么,只听武洛安命令道:“多嘴多舌,办事不力,小心我割了你们的舌头,打断你们的狗腿!小蒙,你们随我到后花园里转转。”
云若明白自己闯祸了,目前只有饿着肚子独自出去送东西了。
深秋季节寒意四起,她裹紧衣衫,抱着沉甸甸的包裹极速奔跑。
路边的早市店铺里飘出诱人的饭菜香,行色匆匆的南诏、天竺、高句丽、真腊、吐蕃商人赶着骆驼优哉游哉地踱步。
云若要去的地方是太平公主府,要找的人是太平公主的次子薛崇简。可是她不知道太平公主府具体在哪里,更没有见过薛崇简。情急之下只有忙乱地问询,可是普通百姓不晓得这些,他们都是摇手再摇手。
云若急得只想哭,她想找父亲,可是父亲已经转调永宁县,一时半刻也见不到人。
云若跑到洛阳县衙门口,刚想过去,就被衙役的棍子敲了一下,敲得躲到了一棵大槐树下。
这时,一位骑着枣红马、身材魁梧的少年在县衙门口下马。衙役们笑脸相迎,连忙牵住马缰。
云若抓住机会,拦在少年面前:“呃,您能告诉我太平公主府、薛崇简公子家怎么走吗?我家小姐有贵重物品相送!”
少年认真打量了云若一下,道:“这种脚力的活儿,根本轮不到你这个弱女子。”
云若急道:“请您帮我!”
少年笑道:“就在不远处,太平公主府和梁王府都在尚善坊。你顺着这条街一直走,右拐到尽头,再右转就看到牌匾了。”
云若千恩万谢地跑开了,不错,很近。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了,把门人却不让进,说薛二公子一大早就出去围猎了。
云若再三追问,什么时候能回来。门人甩出一句,“这事,我们怎么会知道。”
云若道:“那我等,等到天黑!”
门人道:“天黑也未必回。”
云若没有理会,心里怀着美好的希望。但是,正如门人所讲,等到一更天也没见薛崇简回府。
云若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在高墙下像一只猫缩成一团。门人中有年长者,看不过去,给了她一点热水喝,劝她回家,第二天再来。云若哆嗦着,倔强地摇着头。年长门人叹着气,回去休息了。
三更天时分,云若感觉浑身发烫,她咬咬牙,一步一摇地回了梁王府。
除了院里昏黄的灯光,一片静寂。云若扶着额头,烧开热水,把自己泡在浴盆里,迷糊了一会儿,眼泪流进温水里,咸咸的苦苦的。
她想家,想父亲,想念母亲走后夏天父亲亲自为她铺床叠被,想念父亲为她挂上蚊帐,想念父亲冬日为她生火,想念父亲用水袋为她温床,想念生病时父亲为她煎药,想念闲暇时父亲为她梳头。
云若流了一些眼泪,等身体暖和了,又出门侯在太平公主府。一辆马车出来了,锦绣毛帘马儿肥壮,驾车的洋洋得意,跟车的黑压压一长队仆从。
云若猜必是太平公主无疑,不然,一般人怎么会有如此阵仗。她上不得前,刚想走近马车,那些身强力壮的汉子一把把她推到一旁,推了个趔趄。
云若的头很沉很重,眼前一阵黑。她蹲下来,又闭了一会儿眼,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达达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跳跃在青石板路上。晨曦打在一匹雪白骏马上,阳光如缕洒在一位白衣少年身上。他风姿特秀、爽朗清举,窄袖骑装,一条白带把前面的头发束在脑后,长发如墨散落在白衣上,散发着剑一样冷清凛然的气质。
云若顾不得什么,酸软的双腿想跑,却又一下栽倒地上,头重脚轻叫了一声“爹爹——”
一双白靴停在她面前,靴子上沾满星星点点的泥土。
云若听见一个温和低沉的嗓音道:“你——没事吧?”
云若头痛欲裂,她一下伸出手,用尽全力拽住那人的白色衣角,“帮帮我,我要找薛崇简!”
那人顿了一下,没有说话,站着没有动。
云若又嘶哑道:“我家小姐要我给他送东西,我要找薛崇简薛公子!”
白衣人缓缓道:“我就是。你随我来。”
云若被白衣人薛崇简的仆从背进他的房间,浑身烫得像个火球。她什么也不管了,觉得被褥很软,脑子很沉,就闭上眼蜷成一团。她觉得有冰冰凉凉的东西敷在额头,还有一双温暖的手擦过她的面颊。
不一会儿,她被扶起来,靠在枕头上,睁开眼,朦朦胧胧中面前浮现一张脸。一张如利刃雕刻而成的脸,俊秀五官散发着冷冰冰的气息,薄薄的嘴唇紧闭,深邃得看不到底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戒备。他的手里端着一碗深褐色液体,冷冷道:“喝下去!”
云若乖乖地喝完了药,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重新躺下,眼角有泪水滑落。
然后,云若看见了高高的蓝天,晴空万里,阳光普照,没有一丝乌云。在朗朗晴空下一望无际的是洛阳的原野,碧绿无垠,蜿蜒曲折横贯洛城的是玉带一样的碧玉一样的洛水晴川。
云若出了一身大汗,浑身每个毛孔都熨帖无比,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睡的时候天刚蒙蒙亮,醒的时候也是天刚蒙蒙亮。
云若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漱了口,绕过床榻,去看俯在几案上休息的白衣公子。他已经换了一身新衣,淡淡的清新,还是一身雪白,眼睛微闭,嘴角有淡淡的笑意。
云若喊了两声:“公子——公子——”
薛崇简没有任何反应。
云若又轻轻推了他一下,他还是不作声。
云若自言自语道:“可能是太累了,需要休息。养病之情,改日再报!走了!”说着跑出门外,再回头,看他一如既往,继续向前走,遇见一位小丫鬟。
丫鬟问:“公子睡了一天一夜,现在可是醒了?”
云若点点头又摇摇头:“嗯。”
丫鬟望着云若的背影,轻轻笑了一下,走近薛崇简的房门。
门开处,笑意满面的薛崇简立在眼前。
丫鬟把茶水端上桌,道:“公子可是很久没笑过了,可是有什么开心之事?”
薛崇简道:“可是你的错觉,我什么时候不会笑了,我怎么会不会笑。”
“您的话也多了些,平日里您从不理人的。”丫鬟拿了空盘,将要退出房门时,又道:“以后公子应该多笑一笑才是,平日里竟如冰块一般,过于严肃庄重了。”
薛崇简板下脸道:“休得无礼!”
也许每个人都渴望平淡庸长的日子里有一点波澜起伏,也许处处被安排被摆弄的空气过于沉闷压抑,也许年少轻狂才不枉美少年,也许骨子里自己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甘受压榨的懦夫,也许自己所处的位置由不得自己自作主张,但是沉沉天幕总有大风撕裂,心微动情尚远,谁又能遏制这份炙热,谁又能分清水到渠成的天意?
云若返回梁王府,跪在武洛安面前请安时,双手奉上回礼。
武洛安看都不看,斜眼道:“这么长时间不回来,我以为你早死了!”云若小声道:“奴婢不敢,不敢在外过多逗留,实在是见不到本人,所以一直在外等候,加上小人的确身感微恙,所以晚了些。”武洛安一把把茶杯推到地上,滚烫的茶水溅到云若手上,烫得云若惊叫一声。
武洛安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一摇一摆扭出了房门。一群仆从也跟着出了门,小蒙等人还用眼狠狠白了云若一下。
丫鬟香儿忙端过来一盆凉水,让云若缓解一下疼痛,看四下无人,偷偷塞给云若一张炊饼,“快吃吧!”云若道:“谢谢!”
香儿低声道:“听说你家还过得去,抽时间赶紧回去吧。小姐以捉弄下人为乐,你可要长点心。”云若还没来及回话,见香儿慌慌张张地走了。
云若去摸怀里的那张饼,意外发现自己的衣服里还多了一样东西。一方洁白如雪、柔滑细软的锦帕,散发着淡淡的荷尔蒙。
云若不禁暗自懊悔,不该不告而别,只管拿桌子上现成的回礼,没有仔细检查自己的行装。本来刚犯了一个错误,刚改过来,求得这边主人的原谅,那边又顺手牵羊偷了别人的物品,这样下去还不得进官府受审讯。
云若不敢再想下去,就趁现在,飞速吃饭洗漱完毕去找薛公子,向他当面道歉,求得他的谅解。
云若浑身直冒冷汗,她急如旋风地去找薛崇简的时候,他正要出门。云若就在马前拦住了他,刚要从怀里拿出那锦帕,被薛崇简按住手,道:“今天我有急事,改日再会!”一骑绝尘,飞驰而去。阳光下,那个俊美劲健的少年,衣袂飘飘背影萧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