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烟霞锁骨格
尚善坊梁王府内灯火通明,几百号人侯在会客大厅大门外。听闻二小姐要招伴读书童,前来应聘的人如过江之鲫。已经面试了一个月了,今天是最后一天,仍然有很多人涌来,甚至有人还带了铺盖卷,据说在府门外席地而卧了十天了,今天才排上号。
云若排在倒数第三,后面有两个男童,一个在啃大饼,一个在呼呼大睡。
云若见状,垂头道:“爹爹,我们回家吧!没希望的,我丝毫未准备。”
云天缓缓道:“既来之则安之,稍安勿躁!”云若站得太累,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睡梦中,天边白云朵朵,云朵之上越过一匹白马,白马上端坐着一位劲装白衣少年。云若刚想说什么,被摇醒了。
父亲告诉她,可以进去了。
云若揉揉惺忪睡眼,环视四周不见别的应聘之人,大抵自己是最后一位了。
父亲俯身告诉她,别紧张,自然回答就是。
云若拿着名帖进大厅,门客做了登记,示意她向右转进里间。
云若轻轻叩门,听得一声“进!”方才恭敬地进门行礼,进去却不见一个人。
耳房阔朗,约有两间并不曾隔断。当地放着一张紫檀木几案,案上堆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内插的笔满满当当。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面墨竹屏风,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孔子行教图。案上设着大鼎,鼎内香雾缭绕。香味刺鼻,浓烈熏人。
云若禁不住连打喷嚏,虽然用绢帕捂住了,仍有些许喷溅出去。云若连忙掏出另一干净绢帕小心擦拭几案,待确认没有一点痕迹了,方才住手。
“做得好!”墙上忽然裂出一道门,一位细眉眼大圆脸的丰满女子走将出来,她年约十四五岁,脸却扑了一层厚厚的白粉,两颊通红,嘴巴也涂得通红,两只金灿灿的耳坠乱晃。梳着高髻,头发上插了不少金银,画了时下最流行的梅花妆,脖子里、手腕上戴了祖母绿,服饰明黄加葱绿,走起路来环佩叮当。
她张开嘴笑了笑,牙齿很白。
云若也不由自主地笑了笑,矜持有节。
“坐下吧!”女子坐到铺了软毛褥子的椅子上,笑道,“我观察一个月了,那么多人前来,只有你一个人主动擦拭了自己的污秽之物,很显然,你是一位比较有教养的人。你坐,我且考考你,你会背哪些文章,选最长的那篇写出来给我看看。纸笔在此,请自取。我先进去歇息一下,写好了你叫我。”说完,冷冷一笑,进了墙上的门。
云若不假思索,挥毫写下了屈原的《离骚》。
那丰满女子走出来,评点道:“小小年纪竟有遭谗被害的苦闷和矛盾的心情,有为国献身同情百姓的精神,和与国家同休戚、共存亡的深挚的忠君爱国思想,以及勇于追求真理和光明,坚持正义和理想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甚好!甚好!”
云若躬身行礼道:“还请明示!”
丰满女子笑道:“做我的伴读书童,你可乐意?”
云若心中狂喜,连忙叩头谢恩。
女子忙搀云若起身:“你我年龄相仿,不如就做个姐妹,以后不必拘礼!你的家人如若前来,可以告知他们放心回家。日后如有需要,我自会告知他们。”
云若连声谢着,退了出去。在迈门槛时,差点摔倒。在外面等候多时的父亲,看见自己的女儿满面笑容,心中已经明白八分,不过,他还是对女儿千叮咛万嘱咐,这梁王府非等闲之地,一定要善于察言观色,做事一定勤快灵便,别丢了您魏伯伯的人。
云若方才感到父亲的啰嗦,送他到大门外,才小心翼翼地转回来。
丰满女子还在会客厅里间欣赏云若的书法,笑道:“如此功力为何不去考科举?”云若脸红道:“小女子不敢!”
丰满女子呵呵一笑,“别说不让你参加科举,即便考了又有什么意义。人生如寄,不如相夫教子来的实际。随我来吧!”
云若跟着进了墙上之门,里面早有七八个华衣美服的女仆迎上来,手执宫灯,引领她们进了后面的庭院。一重又一重,过甬道穿走廊,一直走到后面精致的绣楼。
绣楼在庭院东面,共三层,雕梁画栋飞檐翘壁。正对着绣楼西面的是书斋,背面中间一溜十多间正房,皆是精美华丽不同寻常。
云若虽说出身小官宦之家,也随父亲见识过一些达官贵人,但是未见如此富丽排场之地,不由暗自惊叹。
绣楼一楼房间里墙壁上房顶上绘满了缤纷肥厚的牡丹花,楼梯上也是。中间摆着一张方桌,有一康国猧子卧于上。墙角是个妆台,上有花梨木镶翡翠的镜奁,并摆着两只金丝镂花的灯台。两扇大红格木窗上挂着碧罗窗帷,靠窗是红木的茶几和两把狐狸毛椅子,茶几上摆着一套白玉镶玛瑙茶具,旁边有一只玉净瓶,里边插着一大束正在开的牡丹花。房里温暖如春,地上铺着波斯国地毯。
云若站在门口,不敢进。丰满女子令人拿了一双软鞋,让云若换上,进门先在小丫鬟端来的玉瓷盆里洗了手,用另一位丫鬟端来的软巾揩干了,方才坐到方桌边。
丰满女子抱了康国猧子在怀里,摸着那小动物的皮毛,笑道:“这是我的宝宝,每日闷了烦了,就抱抱亲亲,就会感觉安心许多。我再过两年就要嫁人了,很舍不得离开家,更舍不得猧子。父亲忙于公务,母亲一心向佛,兄长自有家庭,姐妹却不来往,我也巴不得早点离开家,离开这个后院,可是出嫁的女子到底不如不嫁之人逍遥自在。你说呢?”
云若只好点头称是。
两人正说话间,饭菜已端上来。荤素相间汤菜并有,一共八盘。云若有些饥饿,吃了一碗饭,用眼角瞟见丰满女子用筷子挑了一两丝菜就着汤勺细嚼慢咽,不自主放下碗筷。
丰满女子用了一刻钟慢慢喝完半碗汤,用湿巾帕揩了嘴巴,漱了口,拿起一支银针认真剔牙。
云若也依样揩了嘴巴,漱了口。
丰满女子剔完牙,对云若道:“我去洗温泉,你的房间在对面书房上的阁楼,自会有人带你过去。”
云若应了声“喏”,刚要退下,听见那女子道:“我叫武洛安,云若,你叫我安姊好了。”云若答了声“是”,随着一位小丫鬟退出了绣楼。
云若住的阁楼正对着后花园,阁楼上有个很大的后窗,启开后窗,可以看见后花园亭台楼阁湖景假山,可以看见十多株海棠树,并着几颗银杏树。阁楼很窄小,木板铺地。
进门是个榆木的隔扇,上面嵌着新月形的图案。隔扇后面是个洗浴用的半人高榆木木桶,木桶一侧放着一个炭火盆,上面正烧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水壶。角落里放着一张卧榻,卧榻临窗。榻边一张小书案,上面陈设着端砚、徽墨、古瓷的笔架和水盂,并有一两件精致的小摆设。书案上还放着两卷书,是《孝经》和《女则》,并有一匣朱丝镶黄的信笺。
小丫鬟说有什么事可以唤她,她是家生女婢,自小在府中长大,与小姐感情最深。小姐这两年年纪渐长,似乎有了重重心事,但又不对下人名讲,非要央求老爷找个伴读童子,其实不过是找个解闷说话的玩伴,让云若把读书二字不要太当真。
云若表示感谢,问小丫鬟名讳。小丫鬟说无名讳,自己也不识字,只听得从小旁人都叫她小蒙,所以她的名讳应该是小蒙。
云若道:“很好听的名字,小蒙。”
躺到榻上,撩开深灰色软帘,遥望天上的星河。云若想起家中庭院里的梧桐,墙角的迎春花,狭小的书房,还有父亲。父亲在做什么,会不会也在想念女儿,隔着一天星河。
三更天了,睡意全无。云若索性点亮烛光,对着月光,用手指叩击膝盖,轻轻哼唱一支歌谣,一支自编的歌谣:
夜中不能寐,起坐倍思亲。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孤灯伴影身,落雁鸣北林。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