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教存续与文教转型:近代学术史上的张之洞学人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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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作为门面的“清流”

“不须远溯乾嘉盛,说著同光已惘然。”[1]同光之交都下的诗酒风流,为此后数十年间学者、诗人追怀前朝往事提供了素材。后来人抱历史的同情,推之为乾嘉“盛世”之回复。然而,诗酒生涯的经济成本,及其所带来的社会问题,亦不容忽视。同治年间,由于军功势力在地方崛起,京官出路日益狭窄,沦为冷秩。[2]像张之洞、李文田、王懿荣那样,能够凭借一己才华攀缘望族、补授优差者实占少数。与之相对,长年的交游活动却养成了整个京官群体对住宅、姬妾、舆马、仆役、宴饮、歌郎、冶游、郊游、书画古籍、金石拓片等各方面享受的追求,由此带来中央机构腐化与京、外官勾结等问题,被认为是光绪时期京朝政治窳败的内因之一。[3]

清季游于京师的陈澹然,不仅“极厌考据及六朝人文”,并且平生“最诋翁叔平(同龢),次则张广雅(之洞)”。[4]其笔下的同光学术,通过伶人的视角展开,自是另一幅景象:

同治初,发、捻渐平,京师无事。诸贵人务歌颂,饰太平,宴乐益盛,海内诸奇伶争入都,至则尽屈【程】长庚,称弟子。诸名士乃独工楷法,习词赋、时文攫高科,倨贵甚。上者乃或研训诂,穷性理,盗古文词相标榜,号曰“清流”。[5]

陈澹然借用“清流”一词指代同治年间活跃于京师的交游群体,笼括了训诂、性理、古文辞三方面。“清流”之“清”,不仅是“清议”,更指向京中“诸贵人”生活方式的“情闲”“清秘”,属于较为广义的用法。按照陈澹然的叙述,从同治到光绪四十余年间,士林社会经历了“清流”“敢谏”“洋务”三个群体前后相继的过程:同治十年(1871)倭仁辞世,“性理绝,而训诂、词章益胜,厕翰林、坊局、御史台,则务搜经史,上自黄帝以来数千年治法,埋首习章奏,或乃劾权贵小者取直声,号曰‘敢谏’”;光绪十年(1884)中法战事起,“醇贤亲王锐志建海军,开津榆铁道,诸名士始采报说入疏章,号曰‘洋务’”。在他看来,从“清流”到“洋务”,其底色均为沉溺训诂词章、“喜狎优伶相尔汝”的所谓“名士”,故亦统称为广义上的“清流”。[6]

不过,对于光宣以至民国年间笔记、野史、小说中频繁出现的“清流”一词,更为普遍的用法,却是指向陈澹然所说的“敢谏”。这种狭义用法最终进入了正史:

论曰:【黄】体芳、宝廷、【张】佩纶与张之洞,时称“翰林四谏”,有大政事,必具疏论是非,与同时好言事者,又号“清流党”。[7]

“清流党”之称,有“结党”“朋党”“党锢”的含义,很可能出自攻击“清流”者。[8]与此同时,广义的“清流”用法并未消失,如翁同龢、李文田、沈曾植等人,在言事方面无甚可观,甚至成为狭义上“清流”攻击的对象,却也被称为“清流”人物。于是出现“南北清流”[9]“前后清流”[10]等说法,将“清流”与南北、京外、帝后矛盾相联系,恐怕也有调和广、狭两种“清流”理解的考虑。

《清史稿》对于“翰林四谏”的归纳不尽准确,但张之洞在光绪初年逐渐疏离于翁同龢、潘祖荫的圈子,最终加入翰林言事一派,却是事实。一方面,可能由于张之洞意识到自身专门知识不足,在以金石学为极则的翁、潘圈子中,难以争取到中心地位,故退而以激烈言事来博取新的声名。[11]另一方面,更应出于张之洞自身的学术选择。早在与潘祖荫等讨论金石之时,张氏就已流露对“许郑之学”的质疑,[12]同治十一年(1872)题咏《藤阴书屋勘书图》,更将自家的治学取向表白无遗:

我如邢劭不精详,懒捉秃管施雌黄。窥日观月各自快,未知南北谁短长。[13]

张之洞作诗长于用典。此处先用《北史》邢劭笑人校书事自嘲,[14]继而化用《世说新语·文学》所载支道林语:“自中人以还,北人看书,如显处观月,南人学问,如牖中窥日。”[15]强调南北、精博之间,各有胜场,未较短长,但其言下之意,显然更取“学寡而易核,易核而智明”的清通之学。[16]张之洞在同、光之交外放四川学政,拔取杨锐、王秉恩、廖平、宋育仁、吴谦、吴德潚等超卓干练之士,组织编辑《书目答问》及《轩语》,二书均以实用为准的。光绪三年(1877),张之洞入都复命,是年廷议穆宗升祔位次,乃为潘祖荫代撰三议以进。陈宝琛在日后提到,张之洞“自是究心时政,不复措意于考订之学”。[17]

据说张之洞在光绪初年“颇讲理学,学术又一变”[18]。集中致潘祖荫最后数函,大概作于此间,有云:“今日必无党祸,何也?有清议然后有党祸,今也不然,毁誉杂糅,出主入奴而已;清流势太甚,然后有党祸,今也不然,偶有补救,互相角力而已。”[19]反复辨别“无党祸”,正说明潘祖荫确有提到张之洞与清流、清议结“党”的言论。其时与张之洞交游,以理学或清议著称者,有张佩纶、吴可读、吴观礼及闽籍的陈宝琛、王仁堪、仁东兄弟,活动范围大概在南城丞相胡同、北半截胡同一带,与米市胡同藤阴书屋为中心的金石学人圈仅一街之隔。诸人不长于考订,而爱好吟诗、扶乩:“临乩者自称净名道人,盖康乾间诗人吴舍人泰来(原注:企晋)也。每临乩,辄与同人唱和,不为休咎之占,而作韦弦之赠,唱酬甚夥。”[20]光绪三年张之洞回京,与诸人接触增多。其入清议一“党”,当在此前后。而在光绪四年(1878)以后的张佩纶日记中,亦时而能见到鉴赏金石的雅集。可知当时都中士人圈子并非界限分明,张之洞游走于二者之间,沟通了不同圈子的风气。

有清一代,惩明季言论混淆之失,又挟其异族入主的戒心,前中期二百年间言路相当沉闷。时至晚清,在内外变局的压力下,破例之举层出不穷,清议势力兴起,同样突破了“以言为忌”的祖宗家法。而清流中人不断突破祖制,试探言论限度,却又是为了坚守其他各项祖制不受破坏。光绪五年(1879)三月,吴可读以震骇一时的“尸谏”,要求为穆宗预定大统,即是针对慈禧太后在继位问题上的“破例”。“尸谏”之举极具表演性,吴可读事先准备好了棺椁、衣冠,并遗书示子,命其速速出京之先,须在“张香涛(之洞)先生、幼樵(张佩纶)、安圃(张人骏)前均致候”,慨叹“想如前时聚谈时,不可得矣”。张之洞此时已成为吴可读等清议人物的密友,被托以身后之事。[21]更重要的在于,吴可读用“尸谏”挑战了清代宫廷政治最为敏感的立储话题,也在极大限度上拉伸了晚清朝臣的言论空间,光绪初年显赫一时的“翰林四谏”遂接踵而起。

北宋庆历年间,欧阳修、蔡襄、王素、余靖四人任谏官,号称“四谏”[22]。至明成化时又有“翰林四谏”之谓,指因言事而被黜之翰林院编修罗伦、庶吉士章懋、黄仲昭、庄昶四人。[23]至于晚清的“翰林四谏”,则异说颇多。张佩纶、陈宝琛、黄体芳、何金寿、宝廷、张之洞、邓承修、于荫霖等都曾被纳入。但张之洞、陈宝琛诗句中提到“四谏”,皆自居其外。陈宝琛诗注指出“文襄(张之洞)尚未在讲职”,不入“四谏”。[24]然则比之宋代“四谏”全为谏官,明代“翰林四谏”仅为编修、庶吉士,晚清“翰林四谏”的门槛更高:要求必须是经过詹事府迁转而晋升“讲职”者。故其时张之洞与张佩纶私下有“言官不言,讲官尽讲”之戏目。[25]经过光绪五、六年(1879—1880)间针对崇厚擅订俄约之弹劾,张之洞迅速开坊晋升日讲起居注官、侍讲学士,正式加入翰林讲官主导言路的潮流。

“言官不言,讲官尽讲”,造成光绪初年清议有别于前代的若干特点。首先,清议产生于翰林讲官“清秘无事”的诗酒生涯,继承了同光之际都下学人的生活方式。张之洞、张佩纶等在言事之余,仍以金石、书画、版本、西北地理之学自娱,并将其与议政相结合,向经世的一面发挥,实可看作同治以来京师学术的扩张。与此同时,翁、潘一派主导的学术圈依旧活跃,中如吴大澂、盛昱、王懿荣等人,亦是重要的清议分子。其次,较之光绪中后期“以骂洋务为清流”[26]的言官末流,翰林讲官品级较高,视野开阔,究心时务,既有与督抚及总署进行交涉的资格,又具备相关学养。如张佩纶与合肥李氏本为世交,在鼓吹清议的同时,便已参画李鸿章在天津的洋务事业,往来书信颇多。[27]又如陈宝琛在中法战争前“提倡清流”,“于洋务极意研究,曾借译署历年档案”,嘱人抄写。[28]当时尽有“洋务”“军功”中人对“清流”的不满乃至非笑,但“清流”中人却不无依附、借重洋务的心态,张佩纶甚至在书信中奉承李鸿章为“清流争附”“爱护清流”之人。[29]光绪十年(1884)由盛昱一疏导致“易枢”事件,围绕主战、主和话题,李鸿章、醇亲王对朝中清议多有不满,而张佩纶此时的辩白更值得玩味:

言论主战者多,转于和局有益,愿朝廷不以异议为嫌。(原注:今日又言之兴献:作清流须清到底,犹公之谈洋务,各有门面也,一笑。)[30]

翰林清流不仅坚守理学原则,更好讲究纵横捭阖之术,中法战争时,便曾希望通过和、战两派默契配合形成有利的外交态势。“清流”“洋务”,在张佩纶看来不过是对外的门面语,而非政派归属或学术取向的实质。故张佩纶的“清流”身份,并不妨碍其参与李鸿章的幕府;张之洞也能以翰林清秘之官,成为总署备咨询的座上客。但另一方面,所谓“门面”又代表着群体发言的立场,必须贯彻到底,不能动摇,不容异类。翰林言事者身处京师士人交游的环境中,其上疏程序亦有如诗酒酬唱,通常由一人出奏,诸人附和,从而给外人造成翰林数人此唱彼和、迹涉朋比的印象。“壬午(1882)以后,言事者尚激切”[31],奏章之间的前后唱和将言论不断推向极端,却未必符合各自治学、处世的本来主张。

当时为此种“章奏唱和”最为频繁者,端推张之洞、张佩纶、陈宝琛、宝廷四人的小圈子。四人皆投靠提倡理学的李鸿藻门下,与翁、潘汉学一派言事者有对峙之势。平日书信往来,多用暗语,嗤点朝臣,无所不至。其中张之洞、宝廷稍为沉稳,张佩纶、陈宝琛则尤主激越。光绪六年张之洞致信张佩纶云:

橘洲(陈宝琛)诗昨日弟与偶斋(宝廷)争之,至暮不能得。偶斋但恳其停留熟思一日再缮,及今晨竟交卷矣。执事(张佩纶)与橘洲同床各梦,昨日之赞成,实为鄙人意料所不及。他日设闻扶病阅卷者凄然不怡(眉批:扶病阅卷者谓皇太后),朝减一饭,公必然悔之。[32]

此札看似论诗,实则议政。当年十二月,东右门护军殴打太监,触怒太后,将置重典,张之洞、陈宝琛二人遂交章上奏请裁抑宦寺。陈宝琛附片措辞激烈,遭到张之洞反对,却仍在张佩纶鼓励下贸然上奏,一折一片轰动一时,被称为“真奏疏”。[33]其时诸人不仅在一起讨论奏疏,且有结课读史传,共同编辑《皇朝经世文续编》的打算,张之洞另有一信致张佩纶云:

昨夜思之,若欲有所撰述,他体裁皆不宜,拟为《皇朝经世文续编》,止须搜罗五十年来奏疏吏牍,并近日名家文集,选择录之。此体有畔岸,而无偏倚,得尺则尺,渐次推广,可以求日进之功。惟奏牍须求诸枢曹、史馆、内阁、部署,及积年邸报,亦不易耳。求之难而编之易,多雇钞胥足矣。然此体有今无古,若以古今通为一书,思之未得其方,望阁下与伯潜(陈宝琛)见,商度见教为幸。[34]

当时令“清流”中人感到烦恼的,正是“考古”“读书”与“经世”之间的关系。张佩纶希望能通过“考古”来寻求解决畿辅水利、厘金、东三省等现实问题,张之洞则指出此等皆“考今不考古”之事,只要“稽诸近日奏牍、访之故吏老兵,期于洞悉近日情形”即可,故有编辑《经世文续编》之议。张之洞也同意“经世之学,读官书,尤须读史传”,主张用计日程功之法看正史、《通鉴》《通鉴纪事本末》《通考》《五礼通考》等史书、政书,每天限读一二卷,仿照《黄氏日钞》做笔记。张之洞特别强调“读书”与“考古”的区别:“读书可计日而毕,考一事不能克期而得。”当时紧迫的内外局势,促使他们将治学领域从经学转向史学(乃至掌故经济之学);治学方法亦从长年积累的“考古”,转向计日程功的“读书”。[35]

然而,讲官出身的“清流”无论如何强调经世致用,都还是书本工夫。由经入史固然较翁同龢、潘祖荫一派的考订之学向“时务”“洋务”前进了一步,但研究《通考》《五礼通考》《新疆识略》《蒙古游牧记》等,[36]仍然不出道咸以后学人热衷三《礼》之学、边疆史地的趣味,终究与洋务实际有所隔膜。光绪七年(1881)张之洞莅任山西巡抚,从清流变为督抚,议政立场便大为转移。[37]而此时张佩纶致信李鸿藻,仍声言:“愿为汲戆居中,不愿坡仙乞外也。……窃谓留心时事者,到处可以历练,不留心者虽两司岂少颟顸者哉?”信末还再次强调:“所最畏者出外。”可见清流中人对外官实务之抵触情绪。[38]至光绪十年中法战争爆发,或是震慑于前此“清流”竞言洋务的声名,或是枢臣有预谋的倾陷,张佩纶、陈宝琛、吴大澂等清流人物纷纷被外派会办防务。其言论、学术实践为事功,却因战事不利而沦为举朝非笑的对象。

咸同军兴时期,曾国藩、胡林翼、罗泽南以书生行军,成为几代人的精神偶像;降至光绪时代,张佩纶、陈宝琛却以书生带兵沦为一时笑柄。同为“书生”,都讲“经世”,所恃之政术、学术、风俗实有云泥之别。大约在光绪十四年(1888)前后,故人宝廷致函张之洞,回顾“清流”前事,评点群伦,不禁为之欷歔:

回思昔年,同人聚处京华,转眴风流云散,升沉各异。老夫子(张之洞)功业显著,年甫逾艾,建树有日,必成一代名臣,尚矣。漱兰(黄体芳)功业未必有成,亦可为一代直臣。铁生(何金寿)生直臣,死循吏,亦不枉一世。伯潜(陈宝琛)半途生废,而年力尚强,犹有后望,且归隐有资,不出亦可有山林乐。绳菴(张佩纶)有才不能自晦,遂不惜枉尺以求直寻,日后之功名未可期,当前诮谤,已不能免,徒使嫉之者快口,爱之者伤心。[39]

甲申中法之役后,陈宝琛遭罢黜归里,张佩纶获罪谴戍塞外,加上前此何金寿早逝,宝廷因纳船妓事自劾,翰林清流硕果仅存者,唯有外放疆臣之张之洞与居京退闲之黄体芳二人。宝廷出身宗室,早岁风流,晚年却较有理学气味。他评论张佩纶“枉尺以求直寻”,当是指其热衷洋务、入参李鸿章幕等事。

同一时期,宝廷又连致张之洞二函,详陈病中研究宋学、天算的心得。关于天算,宝廷强调必须“推筭出一简实之法,借可杜西人之妄口,解华人之大惑。不然,日久愈惑,将谓虽圣人亦不知天,以西人为圣人,从此流弊不可胜言矣”[40]。然而,业已升任两广总督的张之洞却在回信中正告宝廷:“天算中法实不如西法,经解宋学实不如汉学。”多年的外官阅历使张之洞突破了京官视野,“清流”经验逐渐淡出到从事“时务”“洋务”背后的义理、原则层面。正如张之洞回信中所说:“若能通西法以得自强之术,博汉学以为名理之资,是西法正为中国所用,汉学正为宋学所用。”[41]晚清督抚势力坐大,在处理地方实政时,不断面临“经”与“权”的抉择,与枢府、京官的视差亦随之扩大,不难推想张之洞外放疆臣后的立场移动。但在此语境下,进一步考虑沉淀到记忆深处的“清流”经验在此后应对近代新知、重构交际圈子过程中的潜在作用,则是更为深刻的话题。

张佩纶:《涧于日记》(台北:学生书局,1966年影印本)光绪四年(1878)十月十四日:“夜孝达(张之洞)招饮,过伯潜(陈宝琛),至孝达斋已月上矣。同集者汪柳门(鸣銮)、吴清卿(大澂)、顾皞民(缉熙)及余叔侄,曾君表(之撰,曾朴父)后至,观清卿所藏薛氏钟鼎款识拓本。”其中汪、吴、顾三人均为潘祖荫圈子的活跃人物。

[1] 陈宝琛:《瑞臣属题罗两峰上元夜饮图摹本》,《沧趣楼诗集》卷六,刘永翔、许全胜校点:《沧趣楼诗文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33页。

[2] 张佩纶《复宗载之姊丈》:“京秩无不高寒……惟同年世好有外任者,相率为馈岁之举,美其名曰炭敬,上至宰相、御史大夫,莫不恃此敷衍,冷官滋味,岂复可耐?”《涧于集》书牍卷一,《续修四库全书》第1566册影印1926年张氏涧于草堂刻本,第410页下栏。

[3] 参阅张德昌:《清季一个京官的生活》(香港: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1970年),第52—57页。

[4] 此为其友人陈衍评语,见《石遗室诗话》合订本卷七,张寅彭主编:《民国诗话丛编》(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2年)第1册,第106页。

[5] 陈澹然:《异伶传》,张次溪辑:《清代燕都梨园史料》(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8年)下册,第727页。

[6] 当时也有将“清流”与“名士”分开的用法,如何刚德《春明梦录》:“甲申时之清流,甲午之名士,皆翰苑高才也。”《话梦录 春明梦录 东华琐录》(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77页。何刚德用“清流”指张之洞、张佩纶、盛昱一代,用“名士”指沈曾植、张謇、梁启超一代。

[7] 《清史稿》卷四百四十四,第12460页。

[8] 王维江在《谁是“清流”》《从“清流”到“清流党”》等文中分析了清末民初“清流”话语的形成,分别载《史林》2005年第3期、2006年第1期。

[9] 南北清流之说,大抵以“四谏”诸人为“北党”,李鸿藻为领袖;以李慈铭、盛昱等为“南党”,翁同龢为领袖。按:此说实源自甲申(1884)前后军机处汉大臣的南北之争。胡思敬《国闻备乘》卷二“南党北党”条、陈衍《石遗室诗话》卷十一“张广雅诗纪晚清党争”条等均曾论及。到后来刘成禺《世载堂杂忆》的“龙树寺觞咏大会”条,遂将“南北党”之争衍为“南北清流”的争夺。参见钱实甫点校:《世载堂杂忆》(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89页。

[10] 前后清流之说,至少有两种:(一)以“南北清流”说中之北党为“前清流”、南党为“后清流”,黄濬即认为:“当时朝中名士,前一辈清流,若张孝达(之洞)、张绳庵(佩纶)等,皆与高阳(李鸿藻)善;而稍后进者,若张季直(謇)、沈子培(曾植),则与常熟(翁同龢)善。”《花随人圣盦摭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55—56页。(二)以同光之间(不论南北)为清流前期,光宣之间为清流后期,如陈寅恪《寒柳堂记梦未定稿》,见《寒柳堂集》(北京:三联书店2001年),第191—192页。

[11] 《续修四库全书提要》史部“广雅堂论金石札五卷”条:“之洞于金石之学本非专门,故其所论不能尽中肯綮。”附载河北版《张之洞全集》第12册,第10779页。关于张之洞经学涵养的缺陷,近来更有专文探讨,可参阅樊波成《张之洞经学涵养管窥——以〈读聂氏《三礼图》札记〉为考察中心》,《史林》2011年第1期。

[12] 张之洞:《论金石札二·金文杂说》(致潘祖荫):“今日号称为许、郑之学者,谓为颂扬许、郑之学则可,何尝有讲求许、郑之学者哉。(原注:讲经学而名曰汉学,已偏矣;讲汉学而名曰许、郑之学,尤隘也。此皆省事自便之道,非实事求是之道也。)”又《读经札记二·汪拔贡〈述学〉》:“将谓孔孟大道、许郑儒宗,但解编纂《说文》、绘画《三礼图》而已乎?(原注:此二事在今日陋俗则为甚难,在汉儒止是入门功夫耳。)不惟谬议圣传,抑亦厚诬汉儒之甚矣。使后世以汉学为诟病者,此辈(汪中)之罪也。”河北版《张之洞全集》第12册,第10388、10025页。

[13] 张之洞:《潘侍郎藤阴书屋勘书图歌图为秦谊亭作》,《张之洞诗文集》卷二,诗集二,第53—54页。

[14] 见《北史》卷四十三邢劭本传,李延寿等撰:《北史》(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593页。

[15] 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255—256页。

[16] 袁昶《广雅碎金校语》于此诗题下注云:“此丹经万卷,不如守一之意,……指约而易掺[操],可为驰骛无涯之智,薄暮不知所止泊者,脑后下针。”附载《广雅碎金》卷末,《丛书集成初编》(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第92—93页。

[17] 许同莘:《张文襄公年谱》卷一,光绪三年条,《北京图书馆藏珍本年谱丛刊》第173册影印本,第672页。

[18] 谭献日记光绪四年(1878)十月二十日条引樊增祥来书语,见范旭仑、牟晓朋整理:《复堂日记》(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281页。

[19] 张之洞:《致潘伯寅》,河北版《张之洞全集》第12册,书札一,第10118—10119页。原文小注略。

[20] 张允侨:《闽县陈公宝琛年谱》,光绪三年条,附载《沧趣楼诗文集》下册,第701页。

[21] 吴可读:《诀儿书》,《花随人圣盦摭忆》,第132—134页。

[22] 参见欧阳发等撰:《事迹》,《欧阳文忠公集》附录卷第五,《四部丛刊》影印元刊本。

[23] 《明史》卷一百七十九《章懋本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4751页。

[24] 参见张之洞:《寿黄漱兰通政六十》《拜宝竹坡墓二首》,《张之洞诗文集》,第128、149页。陈宝琛《吴柳堂御史围炉话别图为仲昭题》:“同时四谏接踵起,欲挽清渭澄浊泾。”句下原注:“时称张(佩纶)、宝(廷)、何(金寿)、黄(体芳),文襄(张之洞)尚未在讲职也。”《沧趣楼诗文集》上册,第167页。

[25] 张佩纶《复宗载之姊丈》:“前者家兄书来,云胡介卿回浙,有‘言官不言,讲官乱讲’之谣。其实此二语本香涛前辈与弟戏词,乃云:‘言官不言,讲官尽讲。’都人遂以‘雨师勿雨,风师多风’属对,妄为传播,并非事实。”《涧于集》书牍卷一,第413页下栏。

[26] 甲午战争后,曾入李鸿章幕的吴汝纶致信陈宝箴:“近来世议,以骂洋务为清流,以办洋务为浊流。”另一函又云:“中国不变法,士大夫自守其虚骄之论以为清议,虽才力十倍李相,未必能转弱为强。”可见时人已将“清流”作为“洋务”“变法”的对立面。见吴汝纶《与陈右铭方伯》(光绪二十一年闰六月十一日)、《答陈右铭》(闰六月十二日),施培毅、徐寿凯校点:《吴汝纶全集》(合肥:黄山书社,2002年),第3册,第103、105页。

[27] 张佩纶《涧于集》诗集卷二有诗题曰:“少荃夫子(李鸿章)六十生日,敬不举觞,礼也。佩纶与公累世通家,雅托密契。……”(第87页下栏)

[28] 见何刚德:《春明梦录》,《话梦录 春明梦录 东华琐录》,第85页。

[29] 参阅张佩纶:《致李肃毅师相》,《涧于集》书牍卷一,第424页下栏。

[30] 张佩纶:《致李肃毅师相》(甲申),《涧于集》书牍卷三,第482页上栏。“兴献”指醇亲王,因其为光绪帝本生父,用明世宗“大礼议”事影射。

[31] 杨锺羲:《雪桥诗话》卷十二,第594页。

[32] 张之洞:《致张幼樵》,载钞本《张文襄书札》,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藏档案(以下简称“近代史所档”):甲182—371。该信钞本天头有编集者眉批:“此似谓陈弢庵参内监事。”按:此册抄录张之洞致张佩纶书信,时段在光绪初年至十六年(1890)间,尤多收录光绪五六年前后张之洞与张佩纶、陈宝琛关系密切时期的信件。

[33] 此事本末,许同莘《张文襄公年谱》言之甚详。参见该谱卷一,光绪六年条,《北京图书馆藏珍本年谱丛刊》第173册,第678—679页。

[34] 张之洞:《致张幼樵论学三札》其二,《张文襄书札》。按:此三函亦录入黄濬《花随人圣盦摭忆》而略有删节,见该书第303—304页。

[35] 见张之洞《致张幼樵论学三札》其一。稍早张佩纶在书札中声言:“以目下时会而论,作经生不如究史学,究史学不如讲求掌故、练习时务。”见《致宗载之姊丈》,《涧于集》书牍卷一,第412页上栏。

[36] 张之洞:《致张幼樵》(又):“《新畺识略》暨条约各种,并《蒙古游牧记》,望借一检为幸。”载前引《张文襄书札》。

[37] 比如光绪十年(1884)中法战争时,张之洞虽亦主战,但其理由已迥异于朝中清议。光绪十年二月十二日《致张幼樵》云:“中外兵事,鄙意与尊意及京朝诸言事者,迥然不同。诸公意谓法不足畏,我易胜法,故纷纷主战。鄙人则明知法强华弱,初战不能不败,特非战不能练海防,非败不能练战。”见河北版《张之洞全集》第12册,书札一,第10152页。原文小注略。

[38] 张佩纶:《致李兰孙师相》(光绪八年),《涧于集》书牍卷二,第460页下栏。

[39] 宝廷:《致张之洞二通》其一,信末署“三月三十日”,北京大学图书馆藏原件。

[40] 宝廷:《致张之洞二通》其二。按:北京大学图书馆藏宝廷致张之洞函,共二通,分别论“清流”浮沉(信末署“三月三十日”,见书前彩插一)及西学天算(信末署“季夏七日”,见书前彩插二),并及汉学宋学、晚出古文《尚书》考证、积病用药等事。其中,三月三十日函称张之洞“年甫逾艾”,张道光十七年(1837)生,“逾艾”当在光绪十二年以后,又光绪十三年夏历三月无“三十日”,则该函当作于光绪十四年或以下。中国国家图书馆善本部藏《赵凤昌藏札》,亦有宝廷致张之洞论天学一函,信末署“中元夜半”,提到拟将驳西人天学之书“再修饰另钞,拟名之《儿辨》,取《列子》辨日之意”。(见《赵凤昌藏札》第7册,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0年影印本,第358—362页)据宝廷之子寿富所撰年谱,宝廷研究西人天学在光绪十四年,是年集“攻西人推步之说者,取《列子》之意,曰《儿辨》”,则赵凤昌所藏一函,当系于光绪十四年。该函开头有云“春间曾寄一椷,当早登记室”,很可能指北大藏“三月三十日”一函,然则该年春至中元之间,宝廷未寄信张之洞,北大藏署“季夏七日”一函,当作于他年。光绪十五年宝廷考证晚出古文《尚书》之《古文尚书解纷》成,十六年《儿辨》成,应不出此二年。参见寿富:《先考侍郎公年谱》,附见宝廷著,聂世美校点:《偶斋诗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下册,第1013—1015页。

[41] 张之洞:《致宝竹坡》,河北版《张之洞全集》第12册,书札八,第10343—1034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