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职责
郝天天坐在书桌前，手机视频里老师正声嘶力竭的讲解试题，唯恐同学们分散了注意力。
可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就像看一部无声电影，耳朵支愣着思绪一直停留在客厅、门外！
他爸第一下敲门声他就听到了，只不过没当一回事而已，到后来便是存了心的赌气不理他，没料到他好像是真的没有带钥匙。
到底要不要给他开门呢？
此刻郝天天的脑子里仿佛有一个叫开，一个叫不开的小人，纠缠不清左右拉扯，来来回回进行着拉锯战。
“老爸没带钥匙，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怎么能不给开门呢？”叫开的小人说得有理有据。
“哼，谁让他不带钥匙的？是好不容易还记得自己有家吧，想起来家里还有个需要照顾的高三考生吧！”叫不开的小人也说得同样理直气壮。
“现在疫情期间，他不回家是工作责任使然，正因为有着无数像他这样坚守岗位的人存在，江城才能在封城的情况下依旧一切都井然有序，家家安稳，你已经不再是没人照顾就活不下去的小孩子了，怎么就不能想着替大人分担些呢？他总说你没有男子汉的担当，应该这就是根源所在。”
“胡说！他不过就是一个物业公司的小保安，小维修工，少给他找这么高大上的理由！说白了他就是一个自私的人，心小得连家庭都装不下，从小到大都是一样，从来都不敢奢求他的照顾！看看你手上这几天学做饭弄出的伤口，想想那一巴掌，他凭什么总指手划脚？有什么资格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否定你的一切？就连学校停课开网课的事估计他都不知道，他从来都没有把你放在心里！再说了现在要用什么态度对面对他？”
“……”
“够了够了！”郝天天狠狠的晃动自己的脑袋，努力把各种借口和理由都抛开。
说到底，他是真的没有做好现在跟他爸相处的准备。那一巴掌的记忆太过深刻，到现在还依稀能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
虽然他并没觉得自己有多优秀，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属于老师和家长口中所说的别人家的孩子，自记事起记忆中根本就没有挨打的记忆，但终于在长到十八岁成年后，他还被他爸给教训了。
而且被教训的理由他不服！
现在去开门等着再一次冲突？甚至还会动手？尽管郝天天一遍又一遍的暗示自己，自己是有文化有思想的新时代青年，而他爸就是一个专制武断的大老粗，完全没有跟他计较的必要，但却丝毫都不能消减内心的火气和埋怨。
或者可以开一下门，然后以上课为理由缩回自己的房间眼不见为净？总把人关在外面也不是个事啊，吵到隔壁邻居影响不好。
可就在郝天天自认为已经做好心理建设之后，门口却鸦雀无声了，屋里屋外全都安静得仿佛刚才门口的喧闹只是一场错觉！
要不是透过门上的猫眼，看到门口突兀出现的一袋零食，他还真会以为纯粹是自己瞎想。
接下来的时间他都是浑浑噩噩的，注意力始终都放不到书本上。
今天第一天上网课，老师点名有好几个同学缺席，其中有跟他很好的哥们刘博文。自从好几天前两人聊过天之后便断了联系，无论是QQ微信，还是电话游戏，这几天他怎么也联系不上，当时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果然下课的时候向住他家附近的同学打听，就说他家出事了，亲眼见到救护车从他家出来。
郝天天呆呆的坐着，如坠冰窖。这些天关于新冠肺炎的疫情消息铺天盖地的轰炸着，他什么都知道，就连每日确诊、疑似以及死亡和治愈人数，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但是，当身边有熟悉的人真正的被感染上，他却不知道怎么去面对。
只要一闭上眼，脑海中便浮现出刘博文那张笑意满满的脸，似乎正高举了手冲他徐徐走来，像往常一样对他说，“hi,等会儿开黑啊！”
可画面一转，再看他，便只能透过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防护服，连喘气都困难的虚弱样子，断断续续的跟他说：“郝天天……我……想上学，我，还要跟……你一起去上大学……”
“刘博文！”郝天天慌乱极了，努力的去抓他的手，可双手扑了一个空，自己也惊醒过来。
入目是满屋的黑暗，郝天天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趴在书桌上就睡着了，刚才只是做了一个梦，但那梦境实在太清晰，似乎现在醒过来还能感觉到刘博文眼神里的绝望。
他呆呆的坐着一点都不想动，梦中慌乱造成的心悸让他浑身乏力。
窗外有路灯的光照射进来，染得地上的一角惨白惨白，就像梦里刘博文穿着的防护服。
浑身被恐惧包围，黑夜裹挟着寒冷直接渗透进他的身体，整个人都哆嗦起来，郝天天凭着本能划开手机就拨打了妈妈的电话，这时候但凡是熟悉的声音都能让他好受一点儿。
可惜嘟嘟的声音之后，只有字正腔圆的机械女声提示他对方无人接听！
是了，妈妈才是抗战前线的白衣天使，她正忙着从病毒手里抢人，没有时间，也顾不上考虑他的感受。
郝天天从来都以妈妈的职业为荣，但这会儿第一次升起一些埋怨。诚然妈妈为他付出了很多，但每回放假她都只能忙着照顾她的病人！
奉献的工作，平凡而伟大的事业别人去做就好了，为什么偏偏是他的妈妈呢？这个病莫名其妙就会被传染，而他妈妈每天都在第一线忙碌，每天都接触确诊的病人，受感染的风险更大！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恐惧新冠病毒，他担心妈妈的安危，但却只能旁观着任由事态的发展，什么都做不了无能为力！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拨打了他爸的电话的，当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听到从话筒里传来的熟悉的声音，郝天天所有的情绪全都爆发出来了，但凡是他能想到的表达愤怒的话在这一刻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你不是觉得自己特别爷们吗，凭什么要我妈一个女人上前线，自己却躲在安全的大后方指手划脚？”
“你有本事你上啊，去医院把我妈换下来啊，没本事别成天瞎哔哔……”
郝天天的语气又气又急，完全不给人插话的机会。
郝仁这边正跟业主群的业主们说话，冷不防儿子的电话打过来他还有那么一丝小窃喜，到底不过是个孩子，终于熬不下去了，主动打电话过来了吧，看来今天的零食送得很到位！
只是他的笑还挂在嘴边，立马便凝固下来，这倒霉孩子说的都是什么？
一开口就是指责他这个父亲如何无能，这些他都能忍，毕竟这也是事实，又怎么好跟孩子较真？只是郝天天在电话里说着说着，便呜咽起来，甚至前言不搭后语，连语句都模糊起来，郝仁才惊觉这事不对劲！
“天天，天天？”他小心翼翼的呼唤着儿子的小名，“你现在是在家里吗？我马上回来！”
“不要，你不要回来，我一点都不想看到你！”原来口齿不清的郝天天一听他爸要回家，立即像炸了毛的猫十分抗拒起来。
所有能发泄的乱七八糟的情绪在电话里不见面他还能说出来，但真当面他怕自己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等伤人的话都说得差不多，郝天天自己也觉得有些丢脸。
“我哥们儿病了，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妈在医院里不分昼夜的救人，都快累倒了，你也束手无策，咱们谁也别看谁的笑话！”郝天天为自己强力挽尊，似乎只有这样的比较，才能令他的内心平静一些。
从他这些颠三倒四的话语中，郝仁终于明白了一些，敢情是知道了自己身边有人染病的消息，一时接受不了，这孩子害怕了啊。
郝仁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自己的这个儿子向来娇生惯养着，过惯了顺心顺水的安逸生活，根本就不理解现实的残酷。
现在灾难降临到自己身边的好友身上，才惊觉无助和恐惧了。
从他的声音中，郝仁似乎看到了儿子害怕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他很快立即回家去，守在他的身边告诉他别怕，爸爸在呢。
可是他更明白，每个人都必须经历残酷，在挣扎中成长。
“郝天天，我跟你不一样！”郝仁从来没有如此严肃认真的跟儿子谈论过这个问题，“就在你怨天尤人束手无策只想逃避的时候，还有很多的人正在全力以赴，不分地位高低，不分职位种类，全都坚守自己的岗位，尽自己的全力守护他们想守护的人。”
“比如我身为小区物业主任，职责就是维持好小区秩序，做好小区防控措施，尽力保护小区住户不受感染。”
“每少新增一例确诊病例，就减少一个传染源头，就能早一点迎来抗疫的胜利，也能少给所有的医护添一份乱，让你妈妈她们轻松一点儿，早一点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