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家人——哥哥
“可以,小妹,你帮我抓了不少,明日午膳时,你来百草堂,一起尝尝。”
“果然懂我!我李小妹交你这个朋友了!哦!我还要带我舍友来,我抓了她的一份。”
“没问题!”
李小妹回到轸室,洛珏依旧看书,手上握着一只手炉。李小妹趴在洛珏书案右侧,“逢君,有人说,轸室不吉利。你……你前舍友,还有当初,你自己,到底怎么了?”
洛珏抬头看看《墨梅图》,当初,后山,一位少女,双指抵向她喉咙;之后,轸室,她捂着心口,晕倒在《墨梅图》前。她没有再想,黯然一笑,“怪力乱神之语,不必信。人食五谷,何来不病?当初,仅此而已。”
“那就不想了,逢君,明日午膳时,我在半亩方塘那里等你,带你去吃好吃的!”
第二日,金钟三响,李小妹拉被子蒙住头接着睡。
洛珏掀开被子,身上一阵哆嗦。她拿着衣服去屏风后,再出来时,已经穿戴整齐。接着,她从衣柜中拿出一件披风,披风以水碧天青为底,绣着海棠图样。她披上,将带子系成蝴蝶结的形状。
此时,李小妹踹掉了被子。
洛珏转身,看到她只有腿盖了被子,悄悄上前,轻轻帮她盖好被子,心中感叹,大冬天还乱踢被子,想了凉,落到又又手里,有你受的。
洛珏出了轸室,轻轻带上房门。
辛谣恰好从翼室出来,她一边关房门,一边道:“逢君,早呀,一起去吃早饭。”
二人吃过早饭,从随园出来,辛谣一脸满足,“每天睁开眼睛就有饱饭吃的感觉真好。”
洛珏转头看她,辛谣对她一笑,“不怕你笑话,我呢?是个孤儿,四处漂泊。什么都不会,就会唱唱几句童谣,哄得别人高兴,给我一口吃的。我来到洛都,看到明山院的招生榜单。我当时想法很简单,那上面说,通过遴选,自行束脩,便可入学,入学之后,食宿全免。要有所专长,那我会童谣,五湖四海,各地口音的我都会,那就去试试。没想到,真的成了明山学子。我之前的十三年,四海为家。直到来了明山院,才算安稳。这里对我来说,不仅是书院,更是我的家,这里的人,是我的家人。”
“你年纪不大,却历经人间冷暖。偏偏几句话,就说尽了。辛谣,福祸相依,在你眼里,是否之前的苦,是为了现在的甜?”
“你和林先生说的有些像。我不知我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只记得自己姓辛,我果然是像极了这个姓,一路艰辛。林先生说,我会唱童谣,就叫辛谣,愿我艰辛过后,幸福逍遥。”
“我……我还是有句话,不得不问问你。明山院,你只能待两年。结业后,你如何打算?”
辛谣摇摇头,“没想好,不过……”她靠近洛珏,掩着口轻声说,“我想留在这个家,一辈子不走的那种。”
洛珏点点头,“你一定可以。到时,要尊你一声——辛长史。”
“但两年过后,我若不能留在明山院,就要自己去讨生活了。在这里,当少史还有月例,我就冲着这个来的。你不会笑话我吧。”
“人之常情。”
“你说的倒是真心话。十月的时候,你一直让我帮你代班,我说你干脆把你那一月的月例给我,你答应了。铁兰可笑我好多次,说我和你是同窗,又一块共事,还谈钱。她和我从不计较这些。”
“每人想法不一。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不能一概而论。”
“就是嘛,我又不是不劳而获。不过铁兰就是个直性子,这事情过了她就忘了。”
“辛谣,当时,确实多谢你。”
“我都收了你的月例当谢礼了,你就不用再谢了。下一次,若我有不方便的时候,你也要帮我。”
“一定。”
“不过你放心,我也会给你谢礼的。”
“这……”
“逢君,你不用这样。我自小跑了大江南北,不做扭捏姿态。帮人就是帮自己,而且天下没有白帮的忙,终究要还。有的还的是钱财,有的还的是人情,还有其他的还法。总之,很多。”“你这番解释,倒是新奇。”
明山院中,院长统领全院,两位副院分管男学女学,博士若干人,以上诸人担任授课职责,学子们称之为“先生”。如今担任明山院长的松凌雪是当世大儒,人人尊一声“夫子”。长史们分管文心楼、正身堂、琼华阁、随园、广储阁等地,各自掌书籍、刑罚、案卷、饮食、内务等事务。少史由学子自荐、书院选拔,协助师长处理事务。
琼华阁内,枫亭、林晚在二楼清点案卷,分管此处的长史东方籍正安排人将几只大箱子从二楼抬到一楼。一楼正门放着三张书案,左右各放七张书案。
洛珏、辛谣进入阁内,各自寻自己的座位。
洛珏站在左侧第一张书案前,将披风解下,搭在自己的座椅椅靠上。
待十四位少史到齐,男学七位少史居右,女学七位少史居左。
几只箱子也在空地上摆好,箱子上面刻着字“琼华录”,封条上写着字“洛国明山院,学子篇,清化六年,乙未”。箱子有锁,枫亭、林晚、东方籍分别拿出钥匙打开。
枫亭道:“各位少史,今日将大家全部招来,是要整理案卷。头一件,将乙未学子案卷全部抄录,五十六份,刚好一人四份。”
林晚道:“李慎、洛珏,你们各是男学女学少史领班,由你们来分发。”
“是。”二人离开座位,各自拿案卷,一次四份,送到第二人手中,第二人再传给第三人,如此依次传递。
洛珏抱着四份案卷回到座位,第一份刚好是李小妹,绢上是如意花纹,用绳子系着,一只木牌上正面阳刻“琼华录”,背面阴刻“李小妹”,她解开绳结,只见上书“李小妹者,洛国塞北未城人也。昭明三十五年生,猎户李林之孙女。清化六年九月入明山院,善射。”她反复看了几遍,眼中几分惊异,却因低着头,无人发现。她很快收了神色,提笔抄录,抄录到末尾,落款写上自己的名字,标注“清化六年十二月十六”,接着,盖上章“洛珏之印”。然后,她将帛书送到林晚处,林晚检查一番,盖章“林晚之印”,再递给枫亭,枫亭盖章“枫亭之印”。帛书再传到东方籍手中,他盖上“东方籍印”。如此,将抄录者、监察者在布帛上标注清楚。待墨与章都阴干后,东方籍将布帛系好,挂上新的木牌,正面阳刻“安临分院”,背面阴刻“李小妹”,最后放入新的箱子中。琼华阁诸人安静且忙碌,学子居所中,有的人却才起身。
轸室,李小妹拖着鞋子,拉开衣柜,一阵翻找,一只拨浪鼓掉到地上,她捡起,玩了起来。
两枚弹丸撞击鼓面,声音清脆悦耳。
塞北未城,手拿拨浪鼓的女孩穿梭在街道上。她东看西瞧,不妨撞到一个人。那人,是一位方士,衣服半新,黑白两色,却难掩十八岁青年才俊的爽朗之气。
“对不住!”李小妹一边道歉,一边看到他手上拿的幡,上书“星辰使”。
她不由一笑,“星辰司裁撤多年,阁下还敢用这个名号?”
那人道:“在下以华国师为祖师爷,华国师是星辰司首尊,沾沾祖师爷的福气而已。”
“你说的是华罗星吧?华国师是洛国开国功臣,他的名望也不是普通方士可以沾染的。星辰司已经成为过去,阁下还是把这字换了吧?”李小妹说完,玩着拨浪鼓,准备离开。
“等等,姑娘,你若强颜欢笑,就别玩手上的小玩意儿了。”
李小妹停了手,转头看他。
路边茶摊,李小妹饮了一碗茶,看着对面人道:“阁下拦生意的本事真不错。我今日无事,就让你给我算一卦。”
那人摆出三枚铜钱,“姑娘想问什么?”
“前途吉凶。”
那人手一引,“请!”
李小妹将铜钱合拢在两手之间,晃了几下,洒在桌上,反复六次。
那人细细查看,略微沉思,接着道:“姑娘可否告知生辰八字?”
“否,女孩的八字怎可随意告知?”
“姑娘,按卦象看,姑娘的前程贵不可言,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身边一切,会做了这份前程的牺牲品。”“所以呢?”
“所以,若知姑娘的八字,我可以推算这种卦象的原委。或许,还有改命之法?”
李小妹一笑,“改命?是该说你学艺不精,还是赞你胆大妄为?□□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怎么改?”
“不一定,每个人,对应天上一颗星辰,星辰可变。”
“既然可变,我何必强求,遵从本心便可。”李小妹将一锭银子放到他面前,“茶钱我付了,这是你的酬金。”
那人道:“没有为姑娘解惑,不敢收。”
“我给出了就不会收回。”
“那就请再次起卦,我虽解不了远虑,但可破了近忧。”
李小妹拿起铜钱,“行吧,你也是个实在人。”
那人再一次查看卦象,“姑娘两年内,不要离开未城。若真要远行,不要去东南方。”
李小妹略一思量,东南方?她面上没有露出任何神色。她看到远处一人,“阁下请看,那位着白色衣衫的公子是什么样的人?”
那人转头看去,回头道:“这位公子,望其云气,成五彩之色。”
“看来阁下是看谁好看把谁往高处夸。失陪了。”李小妹拿着拨浪鼓,起身。
“姑娘,在下有预感,你我还会再见。”
“再说吧。”
李小妹快步走到白色衣衫公子跟前,“浥尘哥哥!”
李慎摸摸她的头,“小妹,你出来这么久,我来看看。”二人并肩一起走。
“我从小在这里长大的,还能丢了?”
“你服孝半载,我一直担心你。”
“外公是寿终正寝,他临走前,让我不要伤心。”李小妹忍不住红了眼眶。
李慎拍怕她的肩,“在这里,你见了故人旧物,难免伤怀。还是回一趟洛都,正好我们一路。”
“我去哪儿都一样,只是,外公毕生心血倾注在这里,我……”
“放心,还有我。”
“襄定王收复未城,为不世之功。浥尘哥哥若解了未城十余年的难题,也是盖世之功。”
说话间,二人已经回到住处,旁边无人。
李小妹凑近了问:“浥尘哥哥,你想当洛王吗?”
“小妹!”
“浥尘哥哥是天下最好的哥哥,配得上最好的一切。”
“小妹,慎言!”
“浥尘哥哥,我远在未城,但对洛都的情况,也是知道的。洛王宫已经没有王子,下一任洛王,势必从宗室子弟中挑选。论亲缘,论才干,你是不二人选。若你愿意,我帮你。”
“小妹,住口。你随意惯了,到了洛都,不许胡闹。”
李小妹意兴阑珊,“这未城,这塞北之地,外公去后,洛都的一纸诏书,交给他人统管。那人我不认识,我不放心,万一辜负了外公的心血。我去洛都,早晚有一日,也要看王位易主,又是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李慎摇摇头,“小妹,你还小,想得太简单。有才者居其位,但不是你每个位置上都是你熟悉的人。”
“我得外公亲自教导,难道我不能继承他的衣钵?就因为我年纪小吗?可谁不是这么从小长大的?”
“小妹,《劝学》有云,‘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你何必事事亲力亲为?”
“这样的君子,有点懒呀?”
“你以后就明白了。”
轸室,李小妹早已收回思绪,穿戴整齐,把拨浪鼓玩了一会,收回衣柜中。
琼华阁中,李慎打开最后一份案卷,恰好是洛珏,上书“洛珏,字逢君,洛国安临城安慈院孤女。昭明三十三年生,同年,临江仙乐师李年年收其为入室弟子。清化四年,洛国洛都剑鸣山庄宗主洛冰收其为义女。同年八月入明山院。清化六年四月因病归家,未能结业。同年八月二入明山院。善箜篌。”
洛珏、李慎二人的座位正好相对,洛珏自始至终没有抬头。李慎放下手中的案卷,抬头看她细心整理的模样,不由感叹,洛姑娘才及笄,就历经风霜,可在案卷上,只寥寥几笔,可叹!父亲,何尝不是!
五十六位学子的案卷誊写完成,枫亭、林晚点数,合上箱子。公孙籍贴上封条,上书“洛国明山院,安临分院,学子篇,清化六年,乙未”。
众人忙活了一个上午,三三两两出门。洛珏裹紧身上的披风,辛谣摸摸她披风上的风毛,“逢君,你这是披风比平常的要厚几分。”
“我自幼如此,每逢冬日,比常人畏寒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