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耿星河(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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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配合

吕樱和三皇子成筠淞住在落樱殿。我穿着小内侍的衣服拎着一盒糕饼,过去找她。

守门的侍卫问我是哪个宫的。我说是清风殿的姜娘娘派来送糕饼给吕娘娘的,烦您通报一声。那侍卫冷笑一声:“清风殿的姜娘娘?明天还不知道是人是鬼。还送什么劳什子糕点。我们娘娘才不稀罕呢。我可不去通报,白挨一顿好骂。”

我笑笑道:“大哥,您就跟吕娘娘说,我们娘娘送的这道糕点叫作莲子炖佛手。您放心,吕娘娘听了,一定不会骂您。”

过了半盏茶的工夫,那侍卫走出来,摆摆手:“我们娘娘让你进去呢。”

落樱殿里的摆设明显比清风殿华贵了许多,处处彰显着吕樱这位出身书香世家的小姐之气派。正厅有一张极大的书案,书案上摆着各色的宣纸,以及几方上好的歙砚。我小时候,我爹跟我讲过,歙砚是天底下最好的砚。涩不留笔,滑不拒墨,呵气生云,贮水不涸。从前我爹的书桌上,就是摆着几方歙砚的,他很宝贝那些砚,闲时常常把玩。

我正凝神之际,身后一个声音传来。“呵,莲子炖佛手,本宫只知那姜氏是个闷罐子蛮女,竟有这等巧心思。说吧,一个笼中之鸟,还怎么跟本宫联手?”

莲子炖佛手,联手。

我转头,慌忙拜见:“娘娘千岁。”吕樱穿着一身浅绿色的长袍,头上戴着一支琉璃簪,没有如花美貌,倒也清爽利落。

“我们娘娘说,宫里的人心眼儿多,此刻圣上糊里糊涂,多少人暗地里狼子野心,真正关心他的人,没几个。您就是其中之一。”我先给她戴一顶高帽子。果然,她叹了口气:“你们娘娘这话说得倒是极明白。可本宫关心圣上,又有何用呢?现今,宫里是那对母子的天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当何为?”

“您千万不能坐以待毙,就算不为您自个儿想,也得为三殿下想想。三殿下在士子当中,口碑极佳,都说他有外祖风范。若不是皇子不能参加科举,说不定三殿下能中个状元呢。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以皇后和太子的脾气秉性,来日三殿下能有个平安吗?”

吹捧一个母亲最好的方式,便是吹捧她的孩子。吕樱听了有关三皇子的那些话,眉眼中渗着骄傲与喜悦。她看着我:“本宫倒是不想坐以待毙,可眼下有什么好办法呢?”

“您想办法,安排小的去圣上身边。小的略通一点医术,说不定给圣上行针之后,瘀血排出,神智能清醒些。”

“就你?宫里的医官都没办法,你能行?”吕樱挑挑眉。

“有时候,偏方治大病。”我顿了一霎,继续说,“何况,宫里的医官现在听命于谁?他们说的话,有几分真?”吕樱面色大骇:“骆静姝她能胆大至此?拿圣上的性命玩这样的把戏?”我垂首:“真相需得等圣上清醒了,方能知晓。”

吕樱揣摩了片刻,说道:“本宫可以让你去试试。但本宫想问一句,姜氏是怎么想的?”我领会了她的意思,忙说:“待我们娘娘渡过此关,必以您马首是瞻。想想,在这宫里,我们娘娘和六皇子无依无靠的,若能找棵大树乘凉,自然是好事。”

吕樱点点头:“今日子时,侍卫换班之时,本宫便安排你进去。记住,一定要静悄悄的。不管圣上能不能醒转,天亮之前,你必须出来。”我点头:“小的记住了。”末了,吕樱又充满戒备地看了我一眼:“你可得放机灵些。若是被发现,本宫可保全不了你。”

“若被发现,小的咬舌自尽,绝不连累娘娘。”

吕樱轻轻闭上眼:“嗯,是个懂事儿的。”

深夜,在吕樱的安排下,我潜进了乾坤殿。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躺在床上,呼吸均匀。此刻,他身边所有的真情、假意都不在。他安安静静地在梦乡里。

我摸出银针,按照记忆里江湖游医教我的针法开始往他身上扎。哪知一针还未下去,他突然睁开了眼睛,抓住我的手,压低声音说道:“说!你是谁派来的!”

我吓了一大跳,迎上他的眼睛。黑夜中,他的眼睛如鹰一般。哪里有半分病人的样子!

我迅速在脑海中整理出思绪。他的病是假的,这一切都是装的,他是幕后那个最清醒的猎人!

我镇定下来,跪在地上,轻声说:“吾皇安康,万民之福。主子便也能放心了。”

他冷笑道:“是吗,是放心,还是悬心?你主子到底是谁?”我咬咬牙:“六爷。”他愣了一下:“小六?他竟也掺和进来了?”我泣声说道:“六爷看您病了,日夜忧心,恨不能替君父分担,几日未能安然饮食。白日里人多,他插不上手,便吩咐小的漏夜前来……小的进宫前曾跟江湖游医学过一套针法。您瞧,正准备给您行针……”

我举起那排银针,圣上细细地瞧了。他坐起身来,看了看我,唏嘘一声:“小六虽无大才,倒是个纯善孩子。”

我一个字都不提姜娘娘的事。他倒是主动问我了:“这几日闹腾腾的,宫里没少出事吧?孤隐约听到什么冲煞,她……要拿谁冲煞啊?”她,自然指的就是皇后骆静姝了。

我小心翼翼地回道:“殷娘娘和……姜娘娘。”他冷笑一声:“她倒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把所有不顺眼的一网打尽了。估计要不是吴氏是个疯子,董氏有太后护着,吕氏有吕太师遍布天下的士子门生,恐招致口舌。她很想全都灭了吧。”

这个龙榻之上的男人,脸上是老谋深算一辈子浸染的风霜。“您……”我一个字咬在嘴里,硬生生把下面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他下了床,走到窗边。“孤主政数十年,荡平西南,三征两广,屡息内乱。如若这样的把戏看不透,能在这位置上安然坐到如今吗?”

我默默不语。

他打开窗。落月满屋梁。借着月光,他突然看到我耳朵上的耳环痕。

“你不是内侍,你是女子。”

“回圣上,奴婢是六爷身边的宫女,为了掩人耳目,才扮成内侍。”

他笑笑道:“小六身边有你这么个忠心耿耿为他解忧,又胆大心细之人,倒是福气。来日,等他开府立院,或能收你做个侧室。”

“敢问圣上,接下来这棋,该怎么走?”

他瞧了瞧我,捋了捋胡须:“孤本想再等几日才收网,现在看来,为了避免祸及无辜,要提早收了。这事需要一个契机……刚好你撞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那么,这个契机就由你来配合吧。”

从他的讲述中,我慢慢理出了大概。

肖宣被处死,殷侯被打压,殷贵妃在宫中受到冷遇。

皇后东风压倒了西风,不免得意。或许是殷贵妃素日里太过于嚣张,她已经忍了太久吧。人一得意,便露了马脚。

那日午后,圣上发现殿前伺茶的小宫女换了个人。本来,这等小事他向来是不在意的。可他却在午睡时,迷迷糊糊听到那小宫女跟小内侍讲:“午间圣上多吃了两口落苏……”落苏,他知道,是指茄子。早年,他在西湖行宫住了许久,能听懂一点禹杭官话。为什么突然把伺茶宫女换成一个禹杭籍的小丫头呢。皇后便是禹杭籍,她急于安插自己的人,到底意欲何为?

圣上留了意。早晚间,她端来的茶,他佯装喝了,实则,都倒进了内囊。恰好殷贵妃吵吵嚷嚷说自己病了,他便去“棠梨院”瞧她。他在心里琢磨了许久,便决定演这出戏。

一来,他想看看,自己的揣测到底是不是对的;二来,储君关乎社稷,不能所托非人,灾难见人心。

哪知,他刚一装病,骆静姝就急匆匆地来处置殷贵妃了。她何曾真切关心他的病情?医官们是谁的人?呵。骆静姝以为是她的人。实则,宫中的医官署全是他的人。他想让他们说他病了,那便是病了。骆静姝以为自己下毒得逞了。

自己的儿子是储君,接下来的一切就名正言顺了。

可为什么?这一切本该在圣上大行之后顺理成章,她为什么迫不及待、出此下策呢?这背后是否有什么隐情?

圣上缓缓说道:“你回去告诉小六,就说你行完针,孤好些了。让他明日一大早来侍疾的时候,带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