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场乱烧的好戏
甫井令道没让楼内人动弹不得，只是许进不许出，以至于在大堂内的众人在面对日本人时紧张成一片死寂。
按理来说，他们这样的身份本是不会直面这番景象。
白月楼更是高级场所，可今日大厅内的一干世家公子哥也能猜出今夜“到访”的这位军爷身份不一般。都想着也许安静片刻地等待这些日本人搜查后，他们也就相安无事地离去。
于是黎漾下楼之时，径直朝着韩评走去的举动在甫井令道看来，些微刺眼明显了些。
很难不引人注目。
当然黎漾也未直接大张旗鼓。
她只是看见韩评得身影之后，状若轻浮、喜笑颜开地奔角落的韩评而去。
在外人看来，黎漾还无比亲昵地对着心上人嗔怪了一句眼前负心人害她好找这样的话，不顾及旁人眼光地拥住韩评。
实在是有些伤风败俗的场景。
而黎漾却是在试图拉韩评出来惹眼，因为她隐隐约约察觉的，刚才一直隐匿在角落处的韩评和日本人之间状似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尽管这不是她最嫌恶韩评的原因，可如今倒是个好时机来证明她的猜想了。
韩评究竟是不是同样的日方的走狗，黎漾小演一出便知。
只是她才抱住韩评一会儿，却被大力拉拽出了韩评僵硬的怀抱中。
“我再警告你最后一次，不要再来蛊惑我的未婚妻了！黎漾，你听话，我带你离开这里。”
这话是顾守言对韩评说的，也是对着黎漾说的。
看着顾守言这番爱人被抢夺的凄惨痴情人模样，黎漾一时都怔愣，可看到拽她的人是顾守言后，黎漾才苦恼发笑者承认：
眼前人演技比她更甚。
戏被毁便再生一戏。
这把火貌似若是拱到顾守言身上，也许效果会更好。
于是在下一刻，顾守言的手也被黎漾狠心抽离出去。
顿时，顾守言那副受伤的表情被在场人看在眼里，四周虽是不敢有异动，可非议之音却渐起。
黎漾瞥向四周，发现所有人都在注视他们之后，才缓缓‘登台’唱出了她这方戏。
“我还想问你一句，何为蛊惑？顾大公子，怕是家里长辈的话能逆反了吗？我被迫流落至此，竟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堪堪配得上成为你的未婚妻了？”
面对韩评时，顾守言已气势大出，可面对黎漾这番悲戚质问，他却无法反驳。
毕竟黎漾说的也是真相。
他的家人，甚至他的家族永不可能接受黎漾这样早就该死了的棋子。
在顾守言眼里，早已不是黎漾配不配得上的情形了，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了，是他顾守言，早早配不上了黎漾。
正是因为什么都明白，早知可能性已然很小，却在看到她身边有其他人时会被深深刺痛这心口无法喘息。
他承认他在某些程度上嫉妒着韩评，至少韩评和黎漾之间没有这么多的血海深仇。
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黎漾在其他人的怀中也只是因为……因为他曾经明明也快将他心中所想所念的美好触手可及。
只差一点点，一点点他就快要带着他心爱的女子远走高飞。
他一定一点都不想在家族的控制下成为一个傀儡了，他有自己的感情，他没办法成为一个冰冷的机器。
于是，在望向黎漾的那一瞬，那一瞬里能被看到太多情绪掺杂其中，顾守言在这样的人潮汹涌中选择被黎漾看穿，他伸出双臂揽过黎漾抱在怀中。
顾守言默然泪泣。
黎漾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狠狠地砸湿在她的后背。
可是她的痛，比顾守言痛上千倍百倍！
所以此刻黎漾的神情充满的是麻木，她的心里在泣血，因为认识了顾守言，她遇到了这如此多的劫难！
顾守言拥着她哭泣，而她此时此刻，已经疲累到只是轻轻拂面，发现自己确实模样跟随本心而落泪，全是沧海桑田罢。
黎漾没有在第一时间挣开顾守言不是因为不很了，而是恨不动了。
只是在推开顾守言卖惨之时，回忆的潮水竟在瞬间席卷到黎漾的四肢百骸般，黎漾猛然想起了那年她和苏至沁一起走在子勤府前讨论的过那张恶意抹黑的报纸照片……
再看看如今的她。
嘲笑着，
还真她自己啊。
和照片的所有细节都一应对应上了——她穿着不属于她的衣物，神情沧桑淡漠，还有未能推开的顾守言……
当真是全都对应上了。
而根据当年拍摄照片的角度，黎漾不自觉地往着二楼的角度扫去，发现果然有一记者手中拿着东西拍下了刚刚的场景。
呵……
倒不如我真有个孪生妹妹来得好！
黎漾在心中自嘲着。
单下一刻，她用尽力气将顾守言推倒在地。
开始了她长久以来对顾守言的控诉，尽管是另一种方式。
“你现在弄这出是做什么？是让这现场的贵人们看笑话吗？顾大公子，我已经为了和你在一起，和我的亲人全部断绝了干系，可你是怎么做的？你根本就不爱我，我成全你和你的那个小姐，为什么还不愿意放过我，看到我现在沦落至此，你很开心是不是？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来消遣我！”
顾守言本来预想过自己会被黎漾推开，原本还沉浸爱而不得的悲伤里。只是他听着黎漾说得那些话，却开始觉得不对劲起来。
“黎漾你……你怎么了？”
顾守言开始怀疑黎漾在经历这一些事情后精神到了崩溃边缘，因为这一刻，黎漾当着如此多人的面‘胡言乱语’的动机，他突然参不透了。
但黎漾语速极快地打断了顾守言的疑惑。
她要的就是颠倒黑白！
如今犹迟等人下落有变，她只能提前实施此前和江参早已探讨的计划，尽管而言，这个计划江参不愿同意。
在今夜危机四伏的白月楼中，在日本人把这里包围得水泄不通的情况下，黎漾只能冒一次险。
“因为我的养父母不同意，我舍弃了她们对我十多年来的养育之恩，我还提前去芜落镇寻找我的生身父母，顾守言，剩下的话还要我再说吗？棋山那一段路我寻亲得如此辛苦，你凭什么要让我承担这样的结果！我恨你！你现在居然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那就由不得我了！”
晦暗晦明，真假参半。
黎漾说时，瞬间见人群旁果盘中有刀便顺势夺手而去，不偏不倚地朝着顾守言而去。
甫井令道没想到这一番来寻人没寻到不说，还被迫当了一次判官。
在刀挥向那顾家负心公子哥身上时，甫井令道看着热闹，心中也认为负心人死了也就死了，他也喜闻乐见。
只是细看将死之人后，认出了那人是顾家独子顾守言。
也有意思的是，他还有笔交易要想和莲桥顾家达成。便在始料不及的顾守言成为那女人的刀下亡魂之前，率先在厅内朝上鸣了一枪。
顿时看热闹的一厅人等几乎在闻枪声后皆是保命地抱头蹲下身退散至边缘，纷纷噤声，不敢再有任何异动。
倒显得大厅内人马分明。除了甫井令道及其手下的兵外，那些人都纷纷包头蹲地。也就只有还在状况外的顾守言被掀翻在地，便是只有那女子还站立着，还有她手中未来得及行凶便被他打断行凶的水果刀。
甫井令道就算适才坐在拥挤的人群里看不清这女子的面容，如今也倒是看到清清楚楚了。
只是甫井令道倒是没想到女子也只是暂停了杀人罢了，此刻，更好似她根本不怕他手中的枪。
“这位小姐，你们曾经相爱过，我也能看得出这位先生貌似并不如你说得那番对你无情，要是你今日这么草率地就把他杀了，难保未来不会后悔，不如像你们中国的古话所说，和气生财。在下今天只是想来这里找一个人，如此大动干戈，想来也有在下不够周到的缘由，实在失敬了。”
甫井令道在鸣枪之后，面上和颜悦色地起身，朝黎漾和顾守言等走着过来，顾守言也顾不得刚刚黎漾想对他做的事，挣扎着站立欲护在黎漾身前，避免她和日本人产生直面的争锋相对。
甫井令道确实朝着黎漾而去，这一步步目不斜视，饶有兴趣地缓步而走向敢与他直面的黎漾。
而黎漾在甫井令道朝她走过来的瞬间，余光瞥见刚刚韩评所站立之地，现在已不见韩评踪影。
黎漾内心嘲笑着，心中猜想更进一步。
顾守言这时执意想护住黎漾，却被甫井令道冷不防地拿着枪抵住了他的心口。而这一危险举动下的甫井令道，甚至一个眼神也没给顾守言。
只是透过顾守言继续审视着黎漾。
他对这个眼前突然制造这些争端的女子本没有太多兴趣，但奈何着世界上会演戏装可怜的漂亮女人实在是太多了——这女子出现时机也无法不让他怀疑。
从前那一个已经够了。
而且他为了找寻她早已失去了大半的耐心。
他需要看穿，需要试探。
但黎漾眼神却愈发坚定，她和甫井令道对立对视无言。
甫井令道倒是率先出言安抚她，“别紧张，我只是想和小姐你好好聊一聊，只是你的心上人有些碍事了，我倒也不会真要了他的命……”
“那长官就来拿我的命吧！”黎漾十分果断地打断了甫井令道的话。
只这一瞬间，顾守言终于不惧怕的枪口被黎漾双手转移至了自己的胸口，但这一刻却再度伴随着顾守言的泪。
甫井令道心中瞬间有了答案。
他认为眼前女子是对顾家独子有感情的。尽管他们之间因为一些世间险阻产生过嫌隙……可那也是爱。
顾家独子的反应就更是好品了。
看来他如今更是可以拿捏住顾家，可以有了谈判的筹码。
可就在甫井令道以为此行不虚之时，他手中的枪被他对面的女子扣动了扳机……
顷刻间，顾守言终于赶上接住的，只是一具被子弹瞬间击中的、温热血液流不止的躯体。
大厅又是一阵抱头鼠窜与尖叫，才敢让甫井令道相信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女人竟真的朝着她自己的胸口开了枪！
究竟是为什么！
甫井令道不解地俯下身问她，“为什么？你竟是真的……”
剩下的话甫井令道并未说完，因为他想问的人下一刻口中涌出大片鲜血，侧着染红了她半张脸，顾守言更是崩溃地哭喊着将眼前人抱起身，不再顾什么甫井令道和手下的日本兵，精神已然受了刺激却稳步地要带怀中人再去寻求一线生机。
甫井令道自然没有示意手下拦着他们，他只是看不懂今夜发生的一切。
可还没等他缕清头绪之时，手底下去悄悄搜查的人却来汇报发现侧厅的一处，竟不知何时起了火光。
人群中更是混乱地跑着乱成一锅粥地离开白月楼——总不能留着被大火烧死。
可火势却已完全入了甫井令道的眼中，因为在惊慌失措中，他听见了有人在微弱地呼喊他的名字。
那人……
唤他‘甫井君’。
若不是蹇心唯不会这样唤他，他差点以为那火力被困住的人便是她。
甫井令道只能胡乱地整理了情绪后朝着火光中走去。
他的手下适时来拦住他，都被甫井令道喝令其余人等全都退守门外。还是杀人不眨眼般的刹罗般。
于是白月楼外的兵只知道少将在楼里待了不多时便离开了。
许多年后，亲历者每每想起来，分明那晚甫井令道带的兵足够扑灭那火势，不会致使白月楼损失惨重，可那夜后，响彻北昌城多年的温柔乡白月楼，却尽数在大火里被烧毁殆尽，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