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祀舞
每年祭祀都是西山村的大活动，比过年还要热闹，自打红衣恶鬼事件后，村里人口居减，这个活动也就消失了。
祭祀活动由西山村神婆组织，那一天所有的大小事宜都由她把关，在阿忙婆去世以后，我就成了西山村神婆。
阿忙婆没有自己的孩子，我是阿忙婆捡回来的，被她偷偷养在村子外，从来没人见过我。她把神婆的一切教给我，我是她唯一的传人。她要死的时候，我就在身边，她把所有东西都给了我。
神婆是不能用真面目示人的，我学着阿忙婆带上沉重的黑色面具，套上遮住手脚的服饰，手和脚都系上串着黑白双石的红绳，拿着代代相传的黑骨拄拐，全身上下只有遮不住的黑色长发，以及黝黑的脚趾头露出来。透过面具传出的声音，浑厚苍老难辨雌雄，跟阿忙婆的声音一样。
没人知道神婆换人了。
关于祭祀我听阿忙婆讲了无数次，但真正参加祭祀只有这一次，这也是我神婆生涯的最后一次祭祀。
祭祀开始前要选祀舞的人，一般都是女人，她们要跳得很完美，因为这是要献给西山村的神的，不认真就是亵渎神明，会连累整个村子。
祀舞之中又有个“神女，”放在现在说就叫“领舞，”她必须舞姿最好，身体要干干净净，是要在最显眼的位置让神好好看着的。
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神女，我一眼相中了回村的秦深深。她是跟着戏班在外面唱戏的，因为祭祀被父母叫了回来的。
我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她不是一般的俊，身段因为唱戏也很雅，再没有比她合适的人选。
秦深深不愿参加这类活动，她读过书，她说这是封建迷信。她爸秦守财是本村人，自然护着村里，当即指着她破口大骂，说她读书读得忘了本。
迫于压力秦深深只好答应，本来祀舞结束也就没她什么事了。
可是当夜一个人的到来，改变了秦深深的人生，也改变了我的人生，以及整个西山村的未来。
那人戴着蓑笠，穿着普通的白色背心，不知道哪个村的，我都不知道他怎么进屋的。我回时他在桌子前，他自己面前是一杯水，向着我的方向也是一杯水。
我坐在了他的对面看着他。
“认得这个女娃吗？”他掏出照片丢到我的面前。
“嗯，她叫深深，你有啥子事？”我很快认出了照片上的人，她太俊了，我牢牢记住了她。
“有个事让你帮忙。”那人很爽快，厚厚一沓票子就按在我眼前，“我想知道她的生辰。”
我觉得不对劲，那人不像来追秦深深的，倒像索她命的，我没有马上答应他。反而对他说：“现在村里有祭祀，外人不能进来，你已经坏规矩了。”
他冷哼一声：“你个假神婆，倒摆起架子啰！你晓得我说出去，你不好过的！”他站起身指着我，声音很响亮。
恰好惊雷滚落，大雨倾泻，我被吓得站起身，我捂着狂跳的心死死盯着那人，没有人知道我是谁，他怎么可能识破我！
其实我不晓得这个捅出去，我自己会怎样，但是我很害怕。我还是盯着他不说话。
“莫紧张，就问个问题。”他见我被唬住，咧开牙嘿嘿一笑。
“问来干嘛？”我问。
“有用。”他回答。
我觉得他太奇怪了，有这种问题为什么自己不去问？我想摇摇头，他却突然凶狠的盯着我，这时我注意到他的手边有把柴刀，刀的颜色像红色，血的红色。
恐惧令我转身想跑，他踩上桌子一个飞扑压倒我，那把柴刀就抵在我的脖子，冰冷的触感让我止不住的发抖。
“帮个忙嘛！”他的气息喷在我的耳朵孔，夹着劣质烟草的呛味，他的身上还有难闻的臭汗味，尤其他大山般的身体重量让我愈发害怕。
我妥协了，我不晓得他要秦深深的生辰干什么，反正我找她父母问了。他们对我很敬重，只是父亲和母亲的说法不一样，我当然信母亲的，秦深深是她生的。
得到答案的那人离开了，我松了口气，我那时没想到，我把深深害惨了。
祀舞开始，姑娘们穿着准备好的绛色本村服饰，竭尽所能的给神献上自己的舞姿。
秦深深的出现让所有人眼前一亮。
她给人的印象很文静，可是她当神女时，舞姿充满野性和疯狂，她演了一个狰狞的恶鬼，她张牙舞爪，她表情贪婪，每个动作都让人觉得栩栩如生。突然她双手覆面，再把脸露出来时她表情懵懂，而后她露出灿烂的笑容，舞姿变得轻快，如同出笼的白鸽飞舞在阳光之下。
从来没有人这么跳，她把其他人都比了下去，很多村民都在鼓掌，但他们低声互说看不懂。
我看懂了，这是一个迷途少女被神救赎的过程，她跳的非常好。我忍不住为她鼓起掌，在我身后是越来越大的掌声。
祭祀刚刚结束，有个妇女抱着她襁褓中的孩子找到我，让我给孩子治病，我哪里会看病，学着阿忙婆的样子胡诌了几句，我就快步离开了。
当晚那人再次来到，他直接点出了小孩的事，我很疑惑他怎晓得这么多？难道都是他安排的？
“那个小孩会死的，只有按我的做，你才不会有事。”他说。
我回忆了孩子的脸色，确实看着活不久，可是跟他有什么关系？有了之前的事，我晓得我没有拒绝的权利，我就说：“要干什么？”
他靠近我耳语起来，他的字字句句让我冷汗直流，我搞不懂他和秦深深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我没得选。
秦深深不死，就是我死。
隔日我召集了村民，我对他们宣布：“我们之中有人对神明不敬！昨夜神罚已经降临，神给了我一封密令，让我拯救你们！”
村民们害怕的纷纷跪下，对着我不停作拜，唯有秦深深站着不肯跪，她还是不信神。
“他已被神明降罚，活不过今晚，唯有揪出恶鬼方能获取神的谅解！”我径直走向昨夜的母子身边，指着妇女的孩子说，“现在我要借天地罡风找恶鬼之踪，你身为他的母亲心里不能有杂念，要默念他平安，诚心诚意才可以感化神明！”
从面具出来的声音非常有力量，妇女不敢怀疑，闭上眼睛开始祈祷，汗水让她的脸油光发亮。
我学着印象里阿忙婆做法的样子，故意扭动着身体就像抽搐，嘴里把村里土话倒着念，而且念得很快，生怕村民听懂一个字。
好巧不巧，太阳躲到云层，大风刮了起来，仿佛我的咒语带来了天地异象，地上的村民动都不敢动，连呼吸声都小心翼翼。
秦深深依旧立在原地，带着质疑的眼神盯着我。我做着诡异的动作慢慢向着她过去，在还有一段距离时，我假装我的右手不受控制，另一只手拼命拉住右手，但右手还是举起黑骨拄拐指着秦深深，接着我用其他语调大声说道：“你！就是恶鬼！”
秦深深震惊的看着我：“胡说！”
后来我带着村民，在秦深深的卧房找到了针扎的小人，没有面目和衣服特征，没有任何人的署名，但是这个阴森的小东西，足以让愚昧的村民给她定罪。
小人自然是神秘人放进来的。
秦深深百口莫辩，她被村民们押了起来，连他的父母都对她失望的摇起头，秦守财说：“原来我的女儿早就没了，被恶鬼夺了舍，难怪祀舞上那么奇怪！”
有人问我该怎么办，我犹豫了很久，但是瞧见那人在人群后方看着我，我感到害怕，我只能按照他教的去说：“神同我说，污秽之物当以烈火焚灭，其所遗留残末用地母之力镇压，种于树下方可平安。”
村民们的行动力非常强，他们理解我的话语以后，就把秦深深捆在村中心的木架，取来禾草点燃了熊熊烈火。秦深深在火里的挣扎，和凄厉的声音让我感到毛骨悚然，而那些村民居然能低下头向神祈祷，丝毫没有动过救人的念头。
但是有一个人例外，她在秦深深被烧前，到处游说村民放过秦深深，说小孩生病了应该看大夫，没有村民听她的，在秦深深执行火刑时，她跑出了西山村。
我不知道她是谁。
后来秦深深被埋在了村后树林。
出于愧疚我在事后第二天去看了她，发现她的坟被挖过，但是她的骨灰还在，留下的痕迹看着像气急败坏。
我赶紧帮她重新填土，离开时我瞥到林中有红色身影，我想到那天她穿了戏服，本来要到隔壁村帮其他戏班唱戏的。
我不敢久留赶紧离开，这件事也没有跟别人说过。
再后来秦守财和他妻子，因为一些事也死在村里，村民们对此闭口不谈，他们一家成了西山村的禁忌。
在秦深深死去半月后，不晓得什么人把秦深深的未婚夫骗了过来，也不晓得他怎么发现秦深深的事，那个疯男人放火烧了西山村，好多人都活活烧死了，其中也包括我。
我变成了孤魂野鬼。
我不甘心，我记得阿忙婆说过夺舍能还阳，我看上了隔壁村的一个女人，在她临死前一刻，我趁虚而入，我成功了。
我顶着她的名字“阿霞”继续生活，到外面去生活。
可是我过不了安生日子，我常常梦到祀舞上扮演恶鬼的秦深深，梦到林中的红色身影，还会梦到西山村宗祠里的神像。
偶然的机会，我听到西山村没有完全被毁，我觉得我应该回去看看，去做些什么才能摆脱噩梦。
于是，我，阿霞出发了。
》本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