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纸上江山
周围总是有些人有些事刺激我。
比如马骊。马骊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那个大学里所有女人眼里的刺。这个女人的人生太光滑了,光滑得像抻开的绸缎一般,没一点儿褶子。丈夫是学院院长,还年轻,还英俊,有一天能做到校长也说不定;女儿也是个梨花般的小美人,家里条件那么好,人家就是没有败成一个纨绔子弟,成绩好得和穷人家的孩子一样;自己呢,也还行,在大学里做一个普通老师,虽然谈不上有什么锦绣前程,但那个名分,对别人对自己,也能交代了。所以马骊,幸福得如花儿一样。
或许女人的眼睛有毒。那么多双嫉妒的眼睛,合起来应该比砒霜或者孔雀胆更毒吧?所以马骊的幸福花儿到底没开长久。这样说,有些存心糟蹋我们大学里的那些女人了,因为女人的眼睛再毒,也毒不过有些男人的心。说到底,毁掉马骊幸福的,其实是马骊的丈夫。
马骊的丈夫,姘上了另一个年轻的女人。
本来以为是铁打的江山,结果几个月的时间,就灰飞烟灭了。
故事其实是老故事。从春秋时代的《氓》和汉的《上山采蘼芜》就开始讲的,然而讲到现在,故事还没完——也完不了。只要女人以男人为江山,就总有觊觎江山的野心家,就总有改朝换代的那一天。
所以我不是在讲一个爱情故事。爱情由来都是奢华的事情。既形而下,又形而上,既务实,又务虚。这就难了。镜花水月的情意,本来就是亦真亦假的,你当它真,它就真;你当它假,它就假。非要去破镜去捉月,便没意思。何况镜里的花不真,镜外的花就真了吗?镜里镜外的世界,其实又有什么区别?女人活到八十岁,也看不破这些。然而正是这看不破,世间一切的人生,才变得生动妩媚起来。
爱情是男人人生的附丽。没有了咸阳做底子,虞姬再妖娆,也是枉然,项羽依旧要血溅乌江;长安丢了,玉环便也活不成,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男人最高的境界,也不过是“东边我的美人西边黄河流”。而女人,却不同。女人倒也是要江山的,只是女人的江山不是咸阳不是长安,不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女人的江山是男人,是爱情。男人是江山,江山是男人;爱情是江山,江山是爱情。男人和女人,在这里走岔了。
还有岔得更远的。爱情本来是倏忽的东西,可女人偏要个天长地久。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女人唱得感天动地荡气回肠,也终归是一厢情愿。男人要的是昙花般的爱情,或者芦苇般的,朝生暮死,春生秋死。女人却想要一朵天山上的雪莲那样的不老之花不死之花。这如何可能呢?只要红颜会老,爱情就会老。
所以这个小说与其说在悲悼爱情,不如说在悲悼流年,悲悼生命。这和曹操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以及辛弃疾“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意思是一样的。
在时间面前,什么不是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