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孤本晚明戏剧选集三种南戏散出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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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乐府玉树英

明万历戏曲选刊《乐府玉树英》,全名为《新锲精选古今乐府滚调新词玉树英》。《乐府玉树英》为本编三种中阙叶最多的残卷,据原刻目录,全书应有五卷,有五卷散出目录,见存有卷一及卷二开首部分的残文。卷一前署“汝川黄文华选辑,书林余绍崖绣梓”,版式为上、中、下三栏,上、下栏为戏曲散出,中栏为流行的俗曲时调等,如卷一有“新增劈破玉”、“新增杂调北腔”,卷二有“新增京省时尚倒挂枝”。上栏戏曲在出目下标剧名,每半叶12行,曲文大字,行11字,宾白小字,双行22字;下栏戏曲亦在出目下标有剧名,每半叶11行,曲文大字,行16字,宾白小字,双行32字。刊有散出小像15幅,卷一、卷二前各有半叶大像一幅。据原刻目录,上下栏收戏曲散出54种107出,残卷仅存9种19出(另2出开首即阙叶),其中南戏有4种13出。本编仅对这13出戏作初步的考述。残存的《乐府玉树英》卷首有玄明壮夫《乐府玉树英引》,是“三种”选刊中现存唯一的序文,很珍贵,它写明了编辑缘由和作序时间。兹引录序文《乐府玉树英引》如下:

自两京而下迨江左,畸儿艳女,吾不知其几,曷尝无歌曲哉!然莫盛于玉树后庭也。故晚近口歌曲者,恒击节玉树,而为陈后主呵呵。不则忘剧家之祖宗,其不同舌而劣之者几希。予慕前辈风流声吻,间从妙选中,采摭其尤最者,以为湖海豪雄鼓吹资。语语琼琚,字字瑶琨。譬则天庭宝树,一枝一干,皆奇珍异宝之菁华也。命曰玉树英。匪僭也,亦匪夸也。愿域中之知我者,共酣醟其英云。皇明万历己亥岁季秋谷旦上浣之吉书于青云馆 古临玄明壮夫言[64]

序文中说明了题集名为“玉树英”的缘由,实为过誉之辞,然选集的戏曲散出为当时期流行之曲,甚不为过,可惜的是残阙很多。可喜的是此序文告诉了我们,作序的时间为明万历己亥,即万历二十七年(1599),此为万历中期;作序者署“古临玄明壮夫”。李平先生在《流落欧洲的三种晚明戏剧散出选集的发现》一文中已考作序者玄明壮夫和编辑者黄文华为同一人,明戏曲选刊《词林一枝》的题署曰“古临玄明黄文华选辑”。“古临”,即江西临汝,江西临川在后汉时亦称临汝,至隋改称临川,故城在今临川之西,有汝水(又名临川江、抚河),即“汝川”,故曰“汝川黄文华”。黄文华曾编辑万历新岁(1573)的戏曲选刊“青阳时调”《词林一枝》和“昆池新调”《八能奏锦》。

《乐府玉树英》以“滚调新词”标榜,选刊中有多处滚调唱句。明万历中期,滚调已发展成熟,这是很珍贵的文献资料。滚调,原是由江西弋阳腔之滚唱演变而来,流传到池州发展为青阳腔滚调,又回流到江西,风行于赣江以西的流域,已成为家喻户晓的新唱调。本戏曲选刊残存的散出不多,基本上是唱青阳腔的散出。本编选录的《琵琶记》散出有九出之多,其中多处运用了滚调,为我们保存了青阳腔演唱《琵琶记》对剧本的改造实例。所选的《米糷记》的两出戏,是已失传的旧本佚出,在旧本中没有米糷中半颗珍珠的细节,但在明改本《高文举珍珠记》中出现了半颗珍珠的情节,使我们明白了从《米糷记》到《珍珠记》的变化,是该戏在民间流传过程中的重要创造。又如《鱼精戏真》一出,是失传的明郑国轩《牡丹记》遗存的唯一的一出,而这一出戏却在民间长期流传,对戏曲中鲤鱼精故事的渊源进行详细的考释,就显得很有意义了。

卷一

一、《书馆托梦》

卷一上栏:《书馆托梦》一出,原刻目录题名《琵琶记》,为上栏第一出折子,正文题《新增琵琶记》,且与卷一下栏的《琵琶记》九出分栏。这出戏在今存《琵琶记》刻本中是没有的,为主要情节的“托梦”也没有。在明嘉靖年间的《全家锦囊》一卷之《伯皆》中也没有发现这出,但是却有《琵琶记》的“新增”的曲牌文:

如《全家锦囊》一卷之第八段“五娘临镜”,[65]在【破齐阵】“翠减翔鸾罗幌”曲后,其曲牌便为【新增清江引】“昨日送郎到南浦”、【风云会四朝元】“春闱催赴”、【新增】“迢迢远远也索回顾”、【风云会四朝元】“朱颜非顾(故)”、【新增】“儿夫游帝都”、【风云会四朝元】“轻移莲步”、【新增】“香腮谩托忆儿夫”、【风云会四朝元】“文场选士”、【尾声】“他从后知甚时”。引录中原刻三处【新增】,即【新增清江引】;原刻第二、三、四支【风云会四朝元】,原省略牌名,笔者所补。【清江引】曲借北为南,使用灵活,在此与原【风云会四朝元】曲循环间用,乃北宋说唱形式之遗风。【新增清江引】四曲通俗如话,与原【风云会四朝元】四曲互补,在场上演出,观众听得明白,很有效果。清陆贻典抄本及明代流行本《琵琶记》均无此【新增清江引】四曲。

又如《全家锦囊》一卷之第二十五段“描画真容”,[66]在【胡捣练】(“胡”字原误作“朝”)“辞别去,到荒丘”曲后,也出现了新增曲,即在【三仙桥】“一从他每死后”曲后,插进了【新增】“想真容未写泪先流”等四支【清江引】曲,连着演唱,然后再接唱【三仙桥】,原刻未题曲牌名。这又是一种“新增曲”的用法。同样,这四支【清江引】曲,在清陆贻典抄本及明代流行本《琵琶记》中也没有。

在明初至嘉靖年间,在弋阳腔演唱戏文时,出现了“新增”的曲文。这些“新增”曲文是在原剧本的基础上衍生的,大多是民间艺人在演出戏文过程中编撰的。它可以是“新增”的单折演唱,也可以插在原折之中相应的位置演唱。它较原本更为通俗易晓,更利于歌场流行。它较万历年间出现的“滚调”要早,是曲牌体式的曲文,所以它可以“新增”单折,也可以“新增”在原曲牌结构之中。在明戏曲散出选本的研究中,这是一个应该引起我们重视的戏曲演唱现象。

《乐府玉树英》之《书馆托梦》一出,剧写蔡伯喈在书馆思念父母和妻子,精神疲倦,少睡入梦,蔡父、蔡母托梦,嘱咐蔡伯喈早认了前妻赵五娘。此出戏念白较多,曲白语言风格与高明《琵琶记》不同,更为通俗和质朴。戏中寄托着当时百姓的愿望和对赵五娘的深切同情。这出戏的情节,似在“五娘题诗”和“书馆相会”之间,又很明显是民间戏班编撰的,不可能在高明的《琵琶记》中编入。此戏在万历中期及前以单折流行,被《乐府玉树英》作为“奇珍异宝”置于开首第一出收录,在万历年间的戏曲散出的选本中收编《琵琶记》散出很多,唯独没有发现这一出,而后也不见流行。嘉靖年间的《全家锦囊》中也没有发现这一出,可说是民间的“孤本”。对于这出戏出现的缘由及背景,目前无法查实。因其稀有,可提供给行家研究,录以备考。

书馆托梦 新增琵琶记

【捣练子】(生)心耿耿,泪双双,皓月悲风冷透窗。四亲不寐乡关远,夜深无语对银缸。我伯皆自别父母,强赴科场,忝中高魁,叨居清署。日侍经筵,耳聆皇上之纶音;夜赐金莲,身沐朝廷之宠渥。布衣之荣,可谓至矣。奈家山万里,鱼雁杳无。正是:睹白云兴思,徒增感叹;向青灯而泪雨,只觉凄其。似此宦海茫茫,镇日愁怀郁郁,身羁上国,心切亲闱。我爹娘呵,你倚门终朝愿望眼,教儿无月不追思。

【雁渔锦】追思爹妈意难忘,鞠育恩高厚同霄壤。孟子云: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论人子须当尽典常,我不能勾承欢膝下,怎能勾问寝在高堂?自古做官者,荣亲耀祖,荫子封妻。似我今日为官,欲求父母一见而不可得,做甚么官!枉自去戴朝簪,为卿为相。下官到学不得一个古人来,做不得扇枕的黄香。当初伯皆起程之际,爹妈年满八旬。正是:夕阳无限好,只恐不多时。我爹娘呵,儿只怕做到那刻木的丁兰,这其间怎不悲伤?投至得云路鹏程九万里,早撇下椿树萱花两鬓霜。下官自思,昔者大禹四日而离涂山氏,他为洪水之患在外九年,三过其门而不入。这是爱国忧民,理宜如此。若下官与五娘,两月妻房,一旦抛别,不得家去,怎不思量?

【前腔】思量,结发旧鸳鸯,他为我受尽了多少栖惶。那日,五娘送我到十里长亭,南浦之地,徘徊眷恋,不忍分离,有多少言语嘱咐我来。他道是成名及蚤还故乡,莫恋红数滞上邦。妻,你的言语今日一发应了,又谁知撞遇这奸党。俺这里辞官不准,辞婚不可。强逼效鸾凤。下官也学不得一个古人,怎知那宋弘的模样,到做个吴起的心肠。魆地里自思量,只为那婵娟金屋人豪富,致使恁裙布荆钗妻下堂。一霎时精神疲倦,不如吹灭银灯少睡片时则个。(外净扮鬼魂介)

【番卜算】(外)冥府黑沉沉,魂魄随身荡。(净)今夜见儿行,诉不尽苦楚凄凉。莫言无地府,须信有天堂。三魂并七魄,显梦到场。问我二老,乃伯皆父母。当初看他往京应试,指望衣锦还乡,图寸禄以瞻余年。谁想他逗遛都下,入赘牛府。陈留连值饥荒,二老相继而作。亏了媳妇赵氏剪发葬亲,孤坟独造。描画真容,琵琶乞食。不辞万里,奔波寻夫,来至京国。昨日弥陀寺中,伯皆偶来拈香。是我二老英灵附缘,致令他拾回相府,悬挂书房。他今晚独宿在此,不免托梦与他。那时节夫妻相会,辞官庐墓,大行孝道,也不枉我生前教子之心。此间是他卧榻之前,不免把他别的事情说与他知。

【风入松】从别后三载遇饥荒,儿,真个是树无枝叶百草无秧,老爹娘捱不过这凄凉。儿,你在那琼林宴上添豪兴,为父母的呵,在地府阴司拜鬼王,早把身躯丧。那见你成名反故乡,撇得双亲没下场。说来好苦,泪汪汪孤坟寂寞,衰草卧斜阳。儿,枉了我为爹娘的看得你重。

【五换头江儿水】想当初把你做明珠,掌上养成人,教读文章,只为着春风黄榜动长安,是则是老爹娘苦逼遣,张公相劝赴科场,指望你荣旋昼锦,门户生光,谁知你得中状元郎,不思量亲奉养。八旬父母谁为主,两月妻房受苦僝。儿,你在此千钟禄享,朝朝筵宴,稳坐堂堂,珠围翠拥,美酒肥羊,怎知道老爹娘与妻子,饿断了肝肠。你穿的是绫罗绵绣,那更有紫绶金章。你看我老爹娘都穿着这破损衣裳。这到是你为官的本等,我爹娘不以此而恶枉自居官,是何道理?谁着你停妻再娶妻,潭潭相府招赘门楣,效那亏心的黄允所为。昨日在弥陀寺里烧香对佛祗。你说那一张画间,可是甚么故事?那更是你双亲的模样儿。却原来你睹丹青尚不思,没来由拷打阇黎。儿,我记得古人云:穿破绫罗才是衣,白头相守才是妻,麻衣挂壁方成子,送老上山才是儿。莫说我为爹娘的怪你不孝,就是那傍人也骂你,是一个不孝的男儿,又何须拜佛烧香虚文假意,你好一似卖狗悬羊,假慈悲瞒过谁。儿,恁是个男子汉,反不若女妇娘。苦则苦你结发的旧糟糠,生能奉养,死能祭葬,孤坟独造。鲜血染麻裳。他这般受苦,全无半句嗟怨的言语,他甘心受苦无怨望。儿,你怎不去万里学奔丧,心中自忖量梦中言,谨谨的记在心儿上。鸡鸣了,明日里早认前妻赵五娘。(下,生惊醒介)

【锁南枝】我的爹娘呵,梦见爹娘,白发蓬头脸瘦黄。他说道三载遇饥荒,两口颠连相继亡。穿着那破损衣裳,苦楚难当,凄凉情状。口口声声骂我不奔丧,紫袍金带不还乡,对面观容不认他。亲模样,心下自参详。他临去嘱咐他,又教我早认前妻赵五娘。此事真个跷蹊得紧。怎的似梦非梦,恍若生平,岂同梦寐鬼神之道?虽则难明感应之理,庶或不爽。天那!倘或我爹娘真个死了,一灵不昧,显示于梦魂之间,也不见得。(悲介)

【尾】醒来不觉多惆怅,又见东方动晓光。左右,看朝衣来。忙整朝衣入庙廊,兼带思亲泪两行。

二、《鞫问老奴》《书馆逢夫》

卷一上栏:《鞫问老奴》《书馆逢夫》二出,题名《米糷记》,原刻目录书《考问老奴》《文举逢妻》,题名《珍珠记》。今有明无名氏《高文举珍珠记》,简称《珍珠记》。《高文举珍珠记》,是万历年间文林阁刊本,今收入《古本戏曲丛刊》二集,共二十三出。明徐渭《南词叙录》“本朝”著录《高文举》。[67]明吕天成《曲品》未著录。明祁彪佳《远山堂曲品》“杂调”著录无名氏《珍珠》,然曰:“此即《高文举还魂记》也。”在“杂调”祁氏又著录《还魂》,并署作者为“□□□欣欣客”,曰:“内传包文拯勘曹国舅,似从元剧《生金阁》《鲁斋郎》诸曲生发者。中如活袁文正以温凉帽封以五霸诸侯,真可喷饭。”[68]实际此《珍珠》非彼《还魂》。明张大复《寒山堂曲谱》引作《高文举两世还魂记》,情节与《珍珠记》有异,实为另有一种故事。《曲海总目提要》卷三十六《珍珠记》曰:“一名《珍珠米糷记》,不知何人所作。”又云:“按:《记》内情事荒唐,大略本于世俗所谓《龙图公案》,而宾白村鄙,乃弋阳曲之最下者。”[69]

以下乃以明万历文林阁刊本《高文举珍珠记》第十九出《询奴》、第二十出《逢夫》,与《乐府玉树英》所选二出作一比较,探讨此二出戏的由来。

《鞫问老奴》,写王文举上京应试,得中状元,被奸相温阁逼赘为婿。文举暗遣张千持书信回家接取前妻王夫人金真来京,杳无音讯,心事烦恼。金真不信文举负心,亲至京师寻访。时文举被召入内院,数月未回。不知前妻金真已被温夫人罚作家奴。幸老奴帮助,免致一死。文举思念前妻金真,想吃米糷,老奴送米糷而来书房。文举感觉此米糷是前妻所做,老奴却说是温夫人做的,没有说出王夫人已来相府的真相。

玉树英本曲牌联套为【菊花新】、【驻云飞】五支、【驻马听】。

生扮王文举出场唱【菊花新】引子“自别遭缠……”,文林阁本同,接着生念诗“辛苦萤窗有数年……”,文林阁本同,接着念白:“自差张千去后,怎的不见回报,教人好闷也。”文林阁本云:“下官自差张千往洛阳迎接岳父一家,怎的许久不见回音,教人好愁闷也。”点明了派张千去洛阳接岳父一家,很重要,说明文举不是负心之人,心中思念的乃是娇妻王金真。亦见文林阁本比玉树英本精致。生唱【驻云飞】“虑后思前心下如同乱箭穿……”,文林阁本首四字作“俛首无言”。夫扮老奴唱【前腔】“谨领尊言……”,文林阁本同;文林阁本注意了细节,于曲前有“夫持米糷(糷,原作‘<米览>’字,笔者改,下文亦是)上介”的提示。“夫”,是当时诸腔脚色名,多扮演老年妇女,本剧一色扮两人,王府王夫人金真之母、温府温小姐之老奴。此明示持米糷上,唱后即送米糷,很自然。米糷是这出戏中很重要的砌末,它推动着情节的发展。此曲唱后玉树英本只有简单的对白,很粗疏,如:

(夫)秉相公,夫人着我送米糷在此。(生)老奴,洛阳有人到没有?(夫)没有人到。(生)张千回了不曾?(夫)张千没有回。(生)这米糷是谁做的?(夫)是夫人做的。

同时似乎忽视了一个特别重要的细节——米糷中的半颗珍珠。且看文林阁本的对白:

(夫见生跪云)秉相公,夫人着我送米糷在此。(生云)老奴,洛阳有人到没有?(夫云)没有人到。(生云)张千回了不曾?(夫云)张千没有回。(生云)这米糷是那个做的?(夫云)是老奴做的。(生云)你会做这米糷?(夫云)是夫人做的。(生云)是那个夫人做的?敢是老夫人做的?(夫云)是,不是。是温小姐做的。(生云)起去!(吃介)(见珠惊介)这米糷内,怎么有半颗珍珠在此?当时我与王氏妻分别之际,曾将珍珠一颗捣为两半。他收一半,我收一半。今日为何有此物,待我取来比看。(取比介)呀,真个合成一颗,使我心下可疑。

文林阁本在对白中突出了米糷中半颗珍珠的细节,人物的情绪顿时高涨起来,文举紧追前妻金真的下落,合情合理。而老奴为了要保护王夫人,不敢说;又怕温小姐狠毒,也不敢说。此出戏留了一个大悬念。紧接着便顺着文举高涨的情绪,发展下去。

生接唱【前腔】“睹物伤情……”,文林阁本曲文基本同,然有不同之处。“好教我魂定”,文林阁本“魂”字作“疑”,好,增强了由米糷引起的悬念,并由此推动情节的发展。接下的对白基本同,但也有不如文林阁本的,如“呀,看起来这米糷只有我前妻做的滋味相同,别人那有此手段”,文林阁本作“老贱才,你怎瞒我?这米糷滋味,除是我王夫人才有这般手段,别的难同此样!”又曲文“似我前妻手段无相并”,文林阁本句前有“好”字,“相并”作“差异”。

接着夫接唱【前腔】曲,前五句“不必忧疑,听我从头说与知。张千一去无消息,不见夫人至。嗏,何必泪双颐”,文林阁本有不同,作“暂息雷威,听我从容说事因。老奴只在厨房里,那晓真端的。嗏,何用苦忧疑”,切合人物身份,要瞒就得推说不知真情(实际老奴最知情)。接下四句“千里未为远,十年归未迟。总在乾坤内,何须叹别离”同。末二句“夫人终有团圆际,何必叨叨说是非”,末句作重句;文林阁本上句作“你与夫人终有个团圆日”,下句“何须”作“何必”,“说”字作“究”,末句不作重句。

生接唱【前腔】曲,首二句“试问原因,好好的从头说与听”,文林阁本下句有异,作“你好分明说与知”。接下的对白是:“(生)我看这米糷,好似我前夫人做的。他若来了,不要瞒我。(夫)没有来。(生)这米糷在此,还不说来?”文林阁本对白是:

(生)你今日为何不说这半颗珍珠是那来的?(夫云)小奴婢不知道。(生怒云)还说不知道。我当初与前夫人分别,他把一颗珍珠捣为两半。他收一半,我收一半。今日若非我王夫人到此,怎么有这半颗珍珠在米糷内?

在这里,文林阁本再一次强调了米糷中的半颗珍珠,而且也料到了老奴分明知情。生接着唱“此物将为证,休得遮藏隐”。玉树英本“此物”指米糷;文林阁本“此物”指米糷和半颗珍珠,句前有“既是”二字,“休得”后添一“要”字,已明白隐情,语气显得很肯定。老奴惊怕了。文举感觉到了,老奴不敢说真话。又有一段对白:“(生背云)这是我差矣。他是温小姐使用之人,小姐嘱付,他决不肯说。我不免将几句好言语安顿他,他方才肯说。前夫人到了么?(夫)到,不曾到。(生)老奴,他若到了,悄悄说与我知道,我明日另眼相看。(夫)果不曾到。(生)想是你小姐嘱付说假道真,教你瞒我。(夫)真个没有到。(生)老奴,若前夫人到了,倘受你小姐亏呵!”文林阁本的这段对白就精致多了:

(夫惊慌介)(生背云)到是下官差矣。他本是我使令之人,平日畏惧,我这等厉色严声,他怎么敢说?还要和颜平色把几句好言语温存他才是。老奴,若是我前夫人到了,你悄悄地说与我知,异日另把个眼儿待你。洛阳王夫人日前来府了?(夫云)来,是不曾来。(生云)张千多久回了?(夫云)张千没有回。(生云)王夫人到了,你怎么瞒我?(夫云)真个没有到。(生怒云)老贱才,我知道了。

文林阁本的对白润色很多,人物关系、人物情感凸显出来了。老奴还是隐瞒,因为他计划着让王夫人自己去面对相公。文举则先抑制,老奴不动声色,他才按捺不住,冲动起来。这就让他唱。玉树英本曲文很一般:“若问出真情罪非轻,六拷三敲如何饶得你残生命?何不指出平川路上人?”文林阁本曲文比较激烈:“嗏,你敢是畏着小姐千金,说假道真瞒着咱们。若是前夫人不曾到便罢,若来此受你温小姐的亏时节,老贱人,有日审出真情,我把你六问三推,贱才,贱才,休想我轻轻饶过您残生命。若是我王夫人来此,你对我说,免得他受苦,乃是个恩人,何不指出平川路上人?”文举唱完即带着情绪下场。这里夹了两处念白,调节了节奏,有张有弛,符合剧情,也符合人物性格。

此出戏以夫唱【驻马听】曲结束,夫唱:“惹祸根芽,小姐,暗设机关是你差。这怕他夫妻相会,写着表章,奏上皇家,一还一报事无差。张千的奴才,那时浑身有口难分话,真是个惹祸根芽。(重)天来大事怎肯干休罢!”文林阁本基本同,但有些小变化,如“暗设机关是你差”后,有夹白“我看高老爷怎肯干休”;“一还一报事无差”,“还”字作“施”,“事”作“定”;夹白“张千的奴才”,在“那时浑身有口难分话”之后;“天来大事怎肯干休罢”,“怎肯”二字作“无”,没“休”字,干脆利落下场。

按:所选《鞫问老奴》这出,出现在万历中期或更早些,语言质朴,似戏班艺人据流传本演唱的,作者无考,全剧本不传。文林阁本应是在流传的演出本的基础上由文人介入修订的,而且有个重大的修订。玉树英本《鞫问老奴》没有米糷中有半颗珍珠的细节,作品又题名《米糷记》,或许原本《米糷记》就没有珍珠的细节。如万历年间的戏曲选本《大明春》卷一上栏的《米糷记》之《鞫问老奴》中,没有提到米糷中有半颗珍珠的细节。《玉谷新簧》卷三上栏《米糷记》之《鞫问老奴》中也没有半颗珍珠这个细节,《八能奏锦》卷六上栏《米糷记》之《鞫问老奴》中也没提珍珠的事,很可能是文林阁本修订时添加的,所以题名《高文举珍珠记》。玉树英本所刻目录中,乃题《珍珠记》,可能是在万历二十七年刊刻时,文林阁本已刊行,或是在文林阁本所依据的底本中已经有了珍珠的细节,然无法查实。因为原《米糷记》全剧本失传,文林阁本是改本,底本又缺考,但从曲白比较来看,与玉树英本似属同源。

《书馆逢夫》,写王文举前妻金真在老奴帮助下,来书房与文举相会。夫妻相见,痛碎肝肠,感慨万千。文举一时无力能救前妻金真,嘱咐老奴帮助金真从后园逾墙而出,赴包龙图那里去告理。曲牌联套为:【江儿水】、【前腔】五支、【尾声】。

文林阁本第二十出《逢夫》,在【江儿水】前有三支曲和念白,作为与上出《询奴》情节的连接,可资阅读参考。兹引录如下:

【白鹤子】(旦)遭冤屈,受灾危,何时脱了冤家?(旦云)老奴去了,至今未见回报,教人心下萦念。(夫上唱)

【东原令】(夫)行步难前,得行方便处行方便。

(相见介)(旦云)老奴,你来了。高相公可问这米糷是谁做的不曾?(夫云)相公正问是那个做,只是我不敢说。(旦云)冤家,你就说是我做的,怎么又不肯说?(夫云)他问我正要说出来,把棋子桌上打一下,又怕小姐知到,一惊就惊在肚里去了。(旦悲介)这等,怎么好?不能勾见得他。(夫云)夫人不须啼哭,我有个道理了。而今相公在第四栋房子里书馆内看书,往日晚间我替你扫地,今晚你自家扫地前去,轻轻把门儿推开,把尘灰打将进去。那时,他必定问你,开门出来,就与你相见了。(旦云)既如此,多感你了。(夫云)夫人,我送你去。(行,指介)前面那灯影里就是。(旦云)承教了。(夫云)只有一件。

【尾声】(夫)隔墙有耳轻轻语,夫人,你夫妻相会子母团圆,头戴凤冠身穿霞帔,衣锦归乡里。

(夫交扫帚与旦介)夫人,老奴不得在此相伴了,须索仔细耐烦些!(下介)(旦云)老奴去了。孤身在此,只得向前扫地则个。(长吁介)谩忆当年,秦晋屏开,孔雀东床,今朝落魄受欺残。忆昔爹娘娇养。

玉树英本此出戏开首,即由旦扮王夫人金真念白:“谩忆当初,结契屏开,孔雀东床,今朝如此下贱。忆昔爹娘娇养。”接唱【江儿水】“忆昔爹娘娇养……”。文林阁本与之小异,曲文亦基本同,但有不同处。如“惜奴掌上珍”之“惜”字,文林阁本作“爱”。“吃的是珍馐百味”之“珍馐百味”,文林阁本作“百味珍馐”。“朝朝筵宴,夜夜笙歌,稳坐高堂”,文林阁本无“夜夜笙歌”四字。“怎知道妻房受此衔冤枉”之“受”字作“到”。“阻隔烟水云山”,文林阁本于“阻隔”下有“这”字。“指望寻夫返故乡”前,文林阁本有“不惮千里迢遥”六字。末句“谁知到此没下场”之“到此”二字,文林阁本作“今朝”。且在此曲末句下有“合头”唱“误了我青春年少,耽搁我佳期多少。闪得人有上稍来没下稍”。玉树英本旦唱末句后下场,即使“下”,应是“暗下”,因没标再次上场,况且这是一出“隔门戏”,生、旦轮唱【前腔】;文林阁本就没标旦下场。

接着生上场唱【前腔】“举目云山缥缈……”,生旦隔门戏自此始。曲文基本相同,有小异。如“张千一去未见回报”之“未”字,文林阁本作“不”。“今日身荣,利锁名缰,把他恩情一旦都忘了”,文林阁本于“利锁名缰”前有“只为着”三字,“把他”作“他把”。“闪得我夫妻有上稍来没下稍”,作重句,文林阁本“我夫妻”三字作“他父子们”,末句不作重句。在玉树英本“教我望断鱼沉与雁杳”之下有生带白“昔日身贫无倚,感蒙岳丈深恩。今日荣华当报,人居两地牵情”,文林阁本无。

旦接唱【前腔】“暗地里无言泪落……”曲文异处有三,如“怎知运蹇时乖落在他圈套”,文林阁本“怎知”后有“今日”二字。玉树英本于此句后的带白“小好呵”,“好”字误刻,文林阁本作“小姐呵”。“命我在回廊下执帚把厅阶扫”,文林阁本作“命我执帚在回廊下把地扫”。此句后,玉树英本的夹白很简单:“那壁厢有灯影,莫非是冤家在里面。”文林阁本写得比较详细,因为王夫人要敲窗了,需要描写王夫人敲窗前的心理活动,使形象有动人之处。王夫人云:“老奴才说第四间房子,是他读书所在。此间有双扇门儿,待我轻轻展开,看是如何?呀,原来有纸窗在此,待我把舌尖湿破,看他在里面(按:‘面’字原误作‘回’)没有?咳,冤家真个在这里。(轻叫介)高文举,高文举,到是奴家错矣。倘有人听得,报与温小姐知道,他赶来此间将我一命害了,怎么好?”这样写无疑较玉树英本细腻、生动、形象。“欲待将高文举小名高叫,为官人心腹难料,因此上不敢声高,只得把指尖儿轻轻窗上敲”,此处有敲窗动作;文林阁本于“欲待”后有“要”字,“轻轻”后有“的”字。敲窗则安排在下曲,玉树英本于此始唱“合头”“耽搁奴青春年少……”,文林阁本用“合前”(因在【江儿水】第一曲尾已用“合头”)。

生唱【前腔】“闷把围屏倚靠,听敲窗败叶飘……”,文林阁本“闷”字作“谩”,并在“听敲窗”前有“旦敲窗介”,“生听惊介”,一惊,敲、听、惊连在一起表演,胜于玉树英本。“试听得寒蛩哀怨,又听得孤雁声高”,同。“雁,你不带离情偏惹愁怀抱,每夜里对着残灯,伴着孤影照”,文林阁本“你不带离情”作“你不带音书”,“对着残灯”作“对着一盏残灯”,于“伴着孤影照”后有“旦扫灰介”,“生惊见介”,二惊,当然没有看清楚。“夜静更阑,寂静书斋,上下无人,就是半点红尘飞不到”,句后有“旦叫介”、“生听介”;文林阁本于“夜静更阑”前有“似这等”三字,“半点红尘”句无“半点”二字。句后有“(旦叫介)高文举”、“生惊唱介”,三惊。经此“三惊”后,文举已知道果然是前妻金真来了。以下到开门的情节,更见精彩,兹分列如下。

玉树英本:

(生听介)蓦听得隔壁叫声高,未审是何人悲嚎?指定我名儿一句句低低叫。我自到温府,无分大小皆称老爷,谁故叫我名字,想是我前妻来了。妻,不见丈夫好似甚的,好似月影水中捞,寒冰火上熬。妻,果若你来了。受他人之磨难呵,我解下朝簪弃了官爵,定要把冤仇报。(旦)夫,我是你前妻。(生)真个是了。待开门,不可。莫非温氏使女乔妆至此。我若开门,反遭他嗤笑。千思万忖,想后思前,休把定盘星儿错认了。是谁?(旦)是你前妻王氏金真。(生)妻行,果来了。耽搁你青春年少,误了你佳期多少,误得你有上稍来没下稍。

文林阁本:

(生惊唱介)蓦听得隔壁叫声高,(旦啼介)(生听介)未审是何人悲嚎?(旦叫介)(生云)下官自到温府,那一个不叫我做老爷,谁敢唤我的小名?指定我名儿一句句低低叫。我知道了,想是前妻来此。妻,你不得见我,好似甚的呵,好一似月影水中捞,寒冰火上熬。妻,倘若是你来此,受温氏磨灭,我怎肯干休呵,我情愿解却朝簪弃此官爵,定要把仇来报。(旦悲云)我果是你前妻,来了。(生云)妻,真个来了。俺这里待开门,不可。到是下官差矣。若是前妻来此便好,只恐温小姐假使梅香故妆我前妻声音,戏弄于我,却不道反被他嗤笑一场。俺这里想后思前,休把定盘星儿错认了。(旦云)冤家,快开门!我是你前妻王氏金真。(生)妻,真个是你到了。(合)妻,担搁你青春年少,误了你佳期多少,闪得人有上稍来没下稍。(生开门相见介)(旦持帚打生科)(相抱哭介)

玉树英本平淡,没有情绪高涨点,没有“开门”的细节动作。文林阁本在“三惊”情绪变化的基础上,更用力在煽情,在情绪达到高涨点时“开门”。按:“未审”前“生听介”之“介”字,原误作“云”。文林阁本的念白,根据曲文作了调整和强化,无论生、旦,都得到了很好的表现。在明改戏文中,曲文动得较少,而念白动得较多,大多比原戏文要严整,讲究结构与细节的规划。从以上比较看,可以肯定文林阁本刊刻时间要比玉树英本晚。

接下是生、旦面对的戏了,各唱一支【前腔】。

旦唱【前腔】“只道你读书人志诚,又谁知恁般薄幸”,文林阁本“又谁知”作“谁知你”。“我家赔纳官银,又赔着奴身”,文林阁本作“当初在十字街头,带你回程,赔纳了百两官银,又将奴招赘为秦晋”。“指望你改换门闾,荫子封妻”,文林阁本作“指望你中魁名,改门庭,荫子封妻,一家都欢庆”。“谁知你中魁名,再娶了小姐千金”,文林阁本“谁想你变了初心,再娶着小姐千金”。“我一路迢遥,寻到京城”,文林阁本作“写家书付张千,接我来到京城”。“反被那温小姐剪除头发,脱了绣鞋,日间汲水浇花,到晚来洒扫阶厅”,文林阁本作“撞遇着温氏狼心,将我剪除头发,剥去绣鞋,日间汲水浇花,夜扫阶庭,受苦难禁”。“今日见伊门,跌足搥胸”,文林阁本作“今日见伊们,顿足搥胸,咬定牙龈”。“骂你几句赛王魁恁般薄幸,到今日屈杀我王氏金真”,文林阁本同。

生唱【前腔】“休怨书生薄幸,非是我负义忘情”,文林阁本“休怨”作“休埋怨”。“自别家乡到此,幸喜得一举魁名”,文林阁本“到此”作“来到京城”。“参拜温丞,谁知他把女相招强逼成婚”,文林阁本于“参拜温丞”前有“琼林宴罢”四字。玉树英本于“强逼成婚”后有双行小字带白:“彼时节为丈夫的若不从,他把我削除官职打罢为民呵。”然后唱“那其间进退无门,只得招赘小姐千金”,文林阁本则把这两句白排大字为曲文,唱:“彼时为丈夫呵,欲待不从他,他将我削除官职打罢为民,那其间我进退无门只得应承。即差张千递送佳音,指望接你来到京城共享安宁”,加进了文举没忘糟糠差张千接夫人来京之事,这也是很重要的一笔。“恨温氏蛇蝎心肠,将你头发剪下,脱下绣鞋,打为婢身”,文林阁本“心肠”作“狼心”,“剪下”作“剪了”,“脱下”作“剥去”。“今见娇妻容貌凋零,不由人痛碎肝心”,文林阁本同,且于“今见”前有王夫人插白“夫,为妻的受了百日之苦,若再迟几日,也没有性命儿见你了”,徒增凄惨之情。“今夜里夫妇相会,好一似云开见月明”,文林阁本“今夜里”作“幸喜得”。以下几句因剧情需要破格改为旦角王夫人唱,先念后唱:“我今得见你,我不愿那凤冠霞被穿戴。可念夫妇之情,差取人马,送我回程。若得父子相会,母子团圆,黄沙盖脸不忘你大德深恩!”文林阁本作:“夫,我也不愿你光前耀后,不图你改换门庭,我也不要你凤冠霞帔,不望你诰命荣身。你可念结发之情,差取人马,送我回程,得见双亲。那时节黄沙盖脸不忘你大德深恩!”曲文大同小异,意思相同,用了排比句法,情感的分量就显得厚重了。曲后是一段生、旦对白,王文举在温府不便认妻,好言说服金真去包龙图那里告丈夫停妻再娶之罪,文举才好在公堂认妻。为了不让温府发觉,帮金真逾墙而去。这段对白,玉树英本简洁,文林阁本语顺,没有大的不同。最后以【尾声】“这墙高梯小难移跳……”跳墙作结,二本同。

从曲文的比较分析,玉树英本流行于民间,文林阁本经文人润色,在刻画人物的语言和细节描写上,胜于玉树英本。又以明嘉靖年间的《全家锦囊》续编一九之《高文举登科记》一段:【北傍妆台】“画眉郎合欢未几”、【前腔】“重门深锁”、【入赚】“山水茫茫”、【衮遍】“当初困、当初困守寒窗”、【前腔】“承恩赴、承恩赴琼林宴”、【尾声】“蜗居白昼皆名望”(两“前腔”名原缺,笔者补),与明万历文林阁本《高文举珍珠记》第十二出“闻报”比较(玉树英本的二出戏,《全家锦囊》续编未选录),曲牌曲文基本相同,个别字小异,亦可视为二者同源。因没有发现二者之前的版本,玉树英本二出戏的原本佚,所以很难说玉树英本二出戏出于何本,现只能认同锦囊本、玉树英本、文林阁本三者同源。

明万历年间的戏曲选刊仅有《八能奏锦》卷三选《鞫问老奴》一出,《大明春》卷一亦选《鞫问老奴》一出,《玉谷新簧》卷下选《鞫问老奴》《书馆逢夫》二出,皆题名《米糷记》。

此剧故事流传久远,因有万历年文林阁本《高文举珍珠记》的传本,至今仍有剧种保留为传统剧目,如源于江西弋阳腔的饶河高腔今存“十八本”之一的全本《珍珠记》,以米糷藏珍珠贯穿全剧,演唱高文举和王金真的爱情故事,常演《书馆相会》。潮剧亦有继承于弋阳腔的《高文举珍珠记》,其中的《扫窗会》为常演剧目。莆仙戏传统剧目有《高文举》,经整理改编为《珍珠米糷记》,常演其中的《米糷思妻》。梨园戏中的小梨园有传统剧目《高文举》,经加工整理,删去了米糷、珍珠的关目,重点描写高文举不阿权贵的精神。

三、《鱼精戏真》

卷一上栏:《鱼精戏真》一出,题《牡丹记》。明祁彪佳《曲品》“杂调”著录《牡丹》,曰:“金牡丹为鱼妖所混,几不可辨,此境地之最恶者。”[70]祁署郑国轩撰。郑国轩之《牡丹记》失传。金牡丹,乃相国金宠之女,因其爱牡丹花,故为易此名。鱼妖,即鲤鱼精。本出中鲤鱼精曰:“奴本鲤鱼精是也,今变成金牡丹形像,前到书馆见张真,将言词调戏他,以成配偶。”由此可知书生为张真。明吕天成《曲品》未著录《牡丹》,而《曲品》卷下另著录有同名《牡丹记》,为朱春霖作。朱作《牡丹》为另一种故事,曰:“此祝英台事,非旧本也。”[71]祁彪佳《远山堂曲品》在“杂调”《英台》(即《还魂》)条,亦曰:“祝英台女子从师……朱春霖传之为《牡丹记》者。”[72]《曲海总目提要》卷四十有无名氏《鱼篮记》,曰:“画家有鱼篮观音像,庵寺中亦多塑鱼篮观音者。于是《龙图公案》装点金鲤作祟一段,而作剧者又小变其关目云。”[73]此所谓《龙图公案》,乃明末安遇时编的短篇小说集,其第五十一回“金鲤”写的就是鲤鱼精幻化小姐引诱书生的故事,其书生曰刘真,金女曰金线。有郑翁其人,请画工绘手提鱼篮的水墨观音像,鱼篮观音像由此传也。所谓作剧者小变关目,此剧所指不明,据小字夹注书生名“珍”,未道姓氏,小姐姓金字牡丹。情节与《牡丹记》有同也有不同处。

今传有明文林阁刊本无名氏《观音鱼篮记》(编入《古本戏曲丛刊》二集),剧情为金宠、张琼往武当山拈香求子,玄天上帝念张琼为官清正,赐予一子,金宠贪赃枉法,故降一女,金、张二家指腹为婚。张琼之子张真成年后去金家投亲,金宠留他在家中攻读,以期求取功名。有东海金线鲤鱼精变幻金宠女儿牡丹模样,引诱张真同宿。约定在金宠寿诞之日,牡丹递杯之时,教张真拉她的手。张真依言而行,激恼了金宠夫妇,被赶出金家。鲤鱼精施妖术,使牡丹患重病,金宠夫妇为给女儿消灾,差人追回张真冲喜,张真偕假牡丹共返金家。家人分辨不清真假牡丹,遂请包公除妖。鲤鱼精终为南海观音收伏。张真赶考荣归,与金牡丹成亲。今不能知道郑国轩旧本《牡丹记》全剧的剧情,明文林阁本可以提供重要的参照,因为经比较其中第十四出《小姐玩赏》,与玉树英本《鱼精戏真》基本相同,其他情节或许也有相似之处,今已无法考实。因为明嘉靖年《全家锦囊》没有选录片段,万历年间戏曲选刊只发现《乐府菁华》卷三选有《牡丹记》的《鱼精戏真》一出,《大明春》卷一亦选有《鲤鱼记》的《鱼精戏张真》一出,卷五重收此一出。此折戏可视为《牡丹记》旧本遗存的唯一一折,可见其珍贵,而文林阁本《观音鱼篮记》传存有与《牡丹记》旧本基本相似之全剧,也同样显得珍贵了。旧本《牡丹记》并不很重要,但鲤鱼精的故事流传久远,要溯源观音收伏鲤鱼精的故事,就必然要追溯到这两种戏曲本子。

玉树英本《鱼精戏真》为残本,后有阙叶。因此折戏是全剧的戏胆,兹将此残本与文林阁本第十四出《小姐玩赏》比较,校勘不同之处,理清两者之关系,而后藉戏曲选本《乐府菁华》(较玉树英本晚一年刊行)补全残阙部分,供读者知其全貌。

贴扮金小姐、丑扮梅香,同唱越调【祝英台】:“惜春花,须早起,丽日正迟迟。步郊西,见王孙士女,往来纷纷游戏。只见粉蝶双双,游蜂对对,人生有几好时光清和天气。”

按:此为上场引子,“往来纷纷”,文林阁本作“纷纷往来”;“对对”,文林阁本作“成对”。定场诗“桃红柳绿满园中……”,文林阁本“满”字作“小”。梅香诗后念白:“小姐,你看粉蝶翩翩,游蜂成对,只个好天气!”文林阁本作“小姐,真个好天气!”简洁明白,不重复曲文。

贴唱【淘金令】:“玩赏春光明媚,见名园百草排。梅香,那高树上有甚么鸟儿啼?(丑)小姐,那是黄鹂鸟。(贴)听黄鹂声巧,只见花吐清香,引得游蜂戏采。(丑)小姐,你看满园百花开放,万紫千红,真个好看得紧。(贴)梅香,正是有意送春来,无计留春住。花谢春归去,飞尽满园红。只见满园花开,真个令人堪爱。(丑)那桃花开得恁般好,可比小姐脸上一般。(贴)人貌衬桃腮杏脸犹堪爱,只恐花无长在。(丑)小姐,这一枝花鲜艳得好,待梅香折来,为小姐带在头上。(贴)常言道有花须插戴,过了青春还不再来。(丑)小姐,你满头珠翠,戴起这朵花来愈加娇艳了。没有带得手镜来照一照好。也罢,且在池边照一照看。”

按:该曲属仙吕入双调,曲文于谱不合律,原属“杂调”比较自由,叶韵亦宽,且以韵脚分作二支。“百草排”后,文林阁本无贴问丑答,以丑一句“那鸟儿叫得好”带过;“游蜂戏采”脱一“采”字,失韵。又,在此句后,文林阁本亦无丑贴问答,仅以丑一句“小姐,你看那满园百花真个开得好”带过。“犹堪爱”之“犹”字,文林阁本作“尤”;“只恐花无长在”后的丑白,文林阁本作“这里有好花,待我折一枝与小姐带可好?”“过了青春还不再来”之“来”字无,“再”、“来”同属皆来韵,不失韵。“还不再来”后,文林阁本丑白同。接着贴唱一曲,乃【前腔】,玉树英本和文林阁本皆不标“前腔”二字,当时坊间刻本习惯不标明。本文权且补上,以明文理。接下:

贴唱【前腔】:“妆残低照池边影,(丑)到如今夏日天气真个热得紧。(贴)夏日炎天似火见,葵榴向日倾,见荷花泛水戏浴,鸳鸯向人交颈,不觉昼长人倦香汗流珠,口渴忆春茗,心中似火焚。(丑)小姐,你这等口渴,待梅香回去拿茶来你吃。(贴)不要去。你回去拿茶不至紧要,倘有人问,你将甚言语答应?(丑)小姐,我记得这里有梅子。待梅香打几个与你吃。(打梅介)(丑吃科)曾记得曹操行兵望梅堪止渴。贱人,你吃那梅子不打紧,不觉满口流涎,吐落波心,呀,却被金鱼带水吞。(丑)小姐的口残吐下去,被那鲤鱼吃去了。待我也吐些下去怎么?(吐涎下科)他欺负我,我的他就不吃了。(贴)丫头,莫说人分贵贱,就是鱼也认得好歹。贵贱既能分,鲤鱼,你为甚的隐跡藏身,常在池塘困?有一日得遇风云,多少鱼龙变化成。梅香,我和你来久了,不免回去。”

按:“夏日天气真个热得紧”,文林阁本作“夏月天气真个好热得紧”;“泛水戏浴”,文林阁本作“泛水出浴”;“倘有人问,你将甚言语答应”,文林阁本“有人”作“老夫人”,“甚”字后有“么”;“小姐,我记得这里有梅子”,文林阁本作“这里有梅子”;“打几个”后,文林阁本有“下来”二字。“丑吃科”玉树英本脱“贴”字,文林阁本有“贴”字。“待我也吐些下去怎么”,文林阁本无“怎么”二字;“莫说人分贵贱”,文林阁本于“莫说”后有“是”字。

贴念白后即唱【余文】:“金莲款款穿芳径,不惹残红半点尘,忽觉绫罗袜又轻。(生上)(撞贴丑介)(贴丑下)”

按:“忽觉绫罗袜又轻”,文林阁本作“只是凌波袜又轻”。

生上场撞到贴、丑,贴、丑下后生唱【北调醉扶归】:“忽见了娇容玉面,不由人意马心猿。只见他妖娆体态,一时间打动我的情怀留恋。小姐果然生得好,恰便似玉天仙降临世凡。好差矣,今日才见,就是这等想,想到几时去。莫说它别的呵,我只见十指尖露绣鞋,行一步令人爱。我只见他软款温存,一似南海观世音。这是有缘千里能相会,还是五百年前结下缘?想他怎的?天色已晚,不免进书馆中把门掩上,将书来看一会,多少是好。”

按:此曲牌作“北调醉扶归”,格不合,存疑。“情怀留恋”,文林阁本作“心怀”;“降临世凡”,文林阁本作“降临凡界”。带白“将书来看一会,多少是好”,文林阁本“看”字作“读”,无“多少是好”四字。

在生看书其间,旦上唱【风入松】“轻移莲步到书房,看窗间灯火荧煌。窈窕淑女乔妆扮,欲与书生效结鸾凰。若肯与奴同鸳帐,胜做一个状元郎。奴本鲤鱼精是也,今夜变成金牡丹形象,前到书馆见张真,将言词调戏他,以成配偶。到此就是,不免叫一声:开门。(生)是谁?(旦)梅香送茶来。(生)夜深了,不用茶,拿回去。(旦)相公命我送来,你不开门,相公罪责于我。(生)待我来。(开门见介)看你不似梅香样子。(诗)客中情况不赊华,何似娘行见识差。(旦)只为夫妻多阻隔,奴家亲奉一杯茶。(生)闺门不出空回首,何似娘行浪里沙?(旦)落花有意随流水,(旦)流水无情恋落花。”

按:“灯火荧煌”,文林阁本作“灯烛荧煌”。念白“奴本鲤鱼精是也……不免叫一声:开门”,文林阁本仅作“开门”二字。“流水无情恋落花”句前“旦”字衍,文林阁本无此字;“相公命我送来,你不开门,相公罪责于我”,文林阁本“相公”作“公相”,“罪责于我”作“责罪与我”;“不似梅香样子”,文林阁本作“不似梅香模样”;“只为夫妻”之“为”字作“因”。文林阁本较玉树英本不同处,甚为有理,尤其是“奴本鲤鱼精是也”念白四十余字,只作“开门”二字,紧接曲文,不拖沓,直接进入戏剧情节中,简洁明快入戏,是行家之作。虽则如此,玉树英本“鱼精戏真”是单折戏,其他折子不见流传,观众不知其详,对观众自报身份和来意也是需要的。也因为有这几句文字,笔者可确认剧中男主角是张真,与文林阁本同,故事底本同源,而非“刘真”、“张珍”。于此也可看出与众不同之处,女主角是鲤鱼精,金牡丹只是重要配角,所以旦扮鲤鱼精,贴扮金牡丹,在文林阁本中旦扮鲤鱼精在第十出“鲤鱼变化”才出场,有自报家门,之前旦扮张真之母,这也是一个特例。

接着旦唱【驻马听】:“上告郎君,不必忧心战战兢。且喜更阑人静,万籁无声,又没个人行。且喜爹娘睡沉沉,特来陪奉郎。”

按:此数句,《乐府菁华》本同。玉树英本以下缺叶,以《乐府菁华》本“君寝”直接补接“特来陪奉郎”。

君寝。(合)不必沉吟(重),青春易过当三省。

【前腔】(生)听我言情,说出言词不忍闻。又道是闺门不出,私自前行,败坏人伦。岳丈岳母倘知闻,这场羞辱如何忍?(合)又道是孔子谆谆(重),娶而不告当三省。

【前腔】(旦)再听言情,今日莫说奴与君子,就是大舜当年不告亲。此乃是前分定,绾系赤绳,休得要错过青春。敢问君子,今年贵庚多少?(生)我今年一十八岁,你岂不知道?(旦)我岂不知道你十八岁那日进我家来,爹爹说道:若要洞房花烛夜,除非金榜挂名时。此去若得侥幸,夫妻就有期了。倘然不中,却不是三年了;三科不中,却不是九年了。为人在世,有几个十八岁?只想日月逝矣,岁不,呜呼老矣,是谁之愆?前程万里在青云,何时得遂标名姓?(合前)不必沉吟(重),青春易过当三省。

【前腔】(生)一点丹心,好似葵花向日倾。莫学当年秦氏,避却双亲,私自前行。就是夜奔文君伤风败俗坏人伦,致令千载标名姓。(合前)又道是孔子谆谆(重),娶而不告当三省。

【前腔】(旦)再告郎君,树欲静时风不休,我今背却双亲,夜本书馆,出乖弄丑,若还佳期不成就,张郎呵,今生休想共鸳枕?(合前)不必沉吟(重),青春易过当三省。

【前腔】(生)再听因伊,娘行何事见识迷?正是不告父母,怎谐匹配,私自胡为,休把纲常废。你那里,花言巧语相调弄,我这里,心猿意马牢拴紧。(合前)又道是孔子谆谆(重),娶而不告当三省。(旦)敢问官人,你还思想夫妻有期,不思量若要夫妻后去相会?今夜成就便罢。若不从,我去寻个自尽罢了。(生)且住了。他吊死不打紧,后去那讨这样好小姐?

【水红花】(旦)百年此夜做夫妻,会佳期,同谐连理。如鱼似水两相宜,和你效于飞也啰。还有句话对你说明。明日是我家父寿旦之日,厅堂递杯,你伸手出来,摄我一下。(生)岳丈岳母见了,怎么了得?(旦)正要他知道。那时将你赶回去,我走在中途,来与你双双回去侍奉公婆,就是夫妻长远。(并下)

村中连理共枝栽,野外闲花遍地开。

百年夫妻今宵合,这段姻缘天上来。

此鲤鱼精幻化女形引诱书生的故事,至少也流传了400多年,在民间长期有戏曲演出。20世纪50年代,此故事经改编,把鲤鱼精塑造成一个追求美好爱情、甘愿舍弃天堂生活、忍受人间痛苦的多情女子形象。如湘剧有《鱼篮记》,京剧有《碧波潭》,一名《碧波仙子》,越剧有《追鱼》等,《追鱼》还摄制了影片。

四、《伯喈长亭分别》《伯皆上表辞官》《伯皆书馆思亲》《五娘剪发送终》《伯皆中秋赏月》《五娘描画真容》《牛氏诘问幽情》《牛氏拒父问答》《伯皆书馆相逢》

卷一下栏:《伯喈长亭分别》《伯皆上表辞官》《伯皆书馆思亲》《五娘剪发送终》《伯皆中秋赏月》《五娘描画真容》《牛氏诘问幽情》《牛氏拒父问答》《伯皆书馆相逢》九出(以上原刻“皆”字即“喈”),题《琵琶记》。元高明《琵琶记》是很重要的南戏作品,约作于元至正十七年至十九年之间。明徐渭《南词叙录》“宋元旧篇”著录《赵贞女蔡二郎》,曰:“即旧伯喈弃亲背妇,为暴雷震死。里俗妄作也。实为戏文之首。”又曰:“永嘉高经历明,避乱四明之栎社,惜伯喈之被谤,乃作《琵琶记》雪之。”[74]清嘉庆年《瑞安县志》亦云:“除福建行省都事,道经庆元,方国珍欲留置幕下,不从。即日解官,旅寓鄞之栎社沈氏楼,因作《琵琶记》。明太祖闻其名,召之,以老疾辞。”[75]所谓的“解官”,是指至正十七年元廷除授高明为福建行省都事,高明赴任途经庆元。明年方国珍叛元,欲强留高明,高明不从,也就无所谓赴任之事了。

高明《琵琶记》流传颇广且久,惜原本不传,在明代刻本很多,约有近30种,很复杂,民间戏班亦常演不衰。有所谓“古本”、“通行本”、“选刊本”三大类。本编的三种万历年“选刊本”,都是残卷,有阙叶:《大明天下春》残卷没见有《琵琶记》选出,《乐府玉树英》残卷见有九出,《乐府万象新》残卷见有四出;又有嘉靖年的《全家锦囊》(以下简称“锦囊本”)卷一之《伯皆》,可作为选刊本的代表。“通行本”比较多,是以流行本改定的本子,以明汲古阁本为代表。所谓“古本”或“元本”,也只能看作是比较接近“原本”的本子,比较少,以清陆贻典抄本为代表。“玉树英本”的九出戏,属万历年民间戏班流行演出的梨园本,保留有当年民间演出的风貌,是由民间戏班的艺人经过加工改造的作品,为适应演出的需要和满足观众的审美趋向而作的改造,是一份珍贵的弋阳腔演出《琵琶记》的文献资料。兹以“锦囊本”、“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与“玉树英本”作比较,以显万历年民间选刊本的特点和演出风貌。

《伯喈长亭分别》(原刻目录作《赵五娘长亭送别》),清陆贻典抄本为第五出《伯喈夫妻分别》(原不分出,亦无出目。为阅读计,钱南扬师的校注本分出,[76]卷首总目注明戏情。下同),汲古阁本亦为第五出《南浦嘱别》,锦囊本则为第五段“夫妇叙情”中的一部分。

玉树英本的曲牌为:【尾犯】“懊恨别离轻”、【本序】“无限别离情”、【前腔】“何曾,想着那功名”、【前腔】“儒衣才换青”、【前腔】“宽心虽待等”、【鹧鸪天】“万里关山万里愁”。

清陆贻典本和汲古阁本的第五出于【尾犯】“懊恨别离轻”前有【谒金门】至【川拨棹】数曲,汲古阁本还带【余文】,成完整的一套曲。从情节结构分析,以两套曲牌分前后两部分,也符合规律。玉树英本的选曲,便是后一套曲。比玉树英本晚十二年的《摘锦奇音》(有万历三十九年书临敦睦堂张三怀刻本)选刊中,即将此出分为两折,自【谒金门】至【川拨棹】为一折,写蔡伯喈与父母辞别,题《辞亲赴选》,【尾犯】至【鹧鸪天】亦为一折,写蔡伯喈与赵五娘辞别,题《长亭送别》。而在《玉谷新簧》《乐府菁华》《八能奏锦》《大明春》等选刊中也如《乐府玉树英》那样选后一折。因为这一折演蔡伯喈与赵五娘离别的情景令人同情。蔡伯喈赴选是无可奈何的,他见双亲年老,不忍离别,托付给娇妻奉养十分愧疚,新婚两月遽然分离,内心情感非常复杂。这样的生、旦当场的情感戏,观众特别欣赏。《琵琶记》第五出的“一出为二折”的演法,为大多数戏班在歌场沿袭下来,清乾隆年集折子戏大成的《缀白裘》也是如此作《分别》《长亭》两折。

玉树英本的此折戏,可以说明高明《琵琶记》在民间戏班的演出情况,先从其曲牌曲文的变化情况考察:

【尾犯】旦唱,“奴只虑高堂风烛不定”,陆贻典抄本无“奴”字,“风烛”前有“怕”字。汲古阁本无“奴”字。锦囊本没选此曲。

【本序】旦唱,即【尾犯序】,“两月夫妻,一旦孤冷”,“冷”字误。陆贻典抄本原亦作“冷”,钱南扬师据巾箱本改作“另”。汲古阁本作“另”。锦囊本作“泠”。古汉语“泠”,通“零”。汉《张公神碑》:“天时和兮甘露泠。”(《隶释》卷三)“此去经年,此去经年,望着迢迢玉京”,陆贻典抄本“此去经年”不作重句,无“着”字;锦囊本同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作“你此去经年,望迢迢玉京”。“思省,奴不虑山遥水远,奴不虑衾寒枕冷;奴只虑,公婆没主,只恐怕别儿容易见儿难,望断关河烟水寒。想时想得肝肠断,望时望得眼儿穿。肝肠断,眼儿穿,撇得你老人家一旦冷清清”,“只恐怕……撇得你老人家”数句为典型的曲中滚调(未注“滚”字),弋阳腔滚唱,一句紧一句的节奏,唱的是耳熟能详的俗语,将赵五娘的焦虑情绪抒发得淋漓尽致。陆贻典抄本“水”字作“路”,无“只恐怕……撇得你老人家”数句滚调文字;锦囊本同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山遥水远”同,无滚调文字。

【前腔】生唱“何曾,想着那功名”,陆贻典抄本、锦囊本同;汲古阁本于“何曾”前有“我”字。“我有年老爹娘没奈何,望贤妻须索要为我好看承”,陆贻典抄本作“我年老爹娘,望伊家看承”;锦囊本同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同陆贻典抄本,然“年老爹娘”前无“我”字。很明显,玉树英本此二句为演出而改,为了更好地表现蔡伯喈的性格与操行。玉树英本下面的几句曲文则有较大的变化:

(旦)解元,做媳妇事舅姑理之当然。毕竟……(生)五娘,卑人有一句笑话,休要见怪。(旦)有话,但说不妨。(生)五娘,卑人去后,休怨我朝云暮雨。(旦)解元,私室之情,也自罢了。你上无兄、下无弟,撇下年老爹娘,在家时节谁替你冬温夏凊?

此曲原应是生扮蔡伯喈唱,其中“做媳妇事舅姑理之当然。毕竟”,作旦扮赵五娘唱,似不妥当,视其语言风格应作旦念白较妥。下文“在家时节谁替你冬温夏凊”(冬温夏凊:冬天使父母温暖,夏天使父母凉爽。《礼记·曲礼上》“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凊”),这句改得较好,为表现赵五娘体贴丈夫的情感,为了表现人物、考虑演出效果,民间戏班改动原词常有不顾格律的情况。陆贻典抄本、锦囊本、汲古阁本俱将“毕竟”二字从后,陆贻典抄本作生唱:“毕竟,你休怨朝云暮雨,只得替着我冬温夏凊。”锦囊本“只得替着我”作“只替着我”;汲古阁本作“且为我”。三本俱无赵五娘插白。末二句“思量起,如何割舍得眼睁睁”,陆贻典抄本、锦囊本、汲古阁本“如何”后俱有“教我”二字。

【前腔】旦唱“儒衣才换青,快着归鞭,早办回程”,陆贻典抄本、锦囊本同,汲古阁本于句前有“你”字。“只怕你十里红楼,休得要重婚聘婷,叮咛”,陆贻典抄本、锦囊本俱无“只怕你”三字,“休得要重婚”作“休重娶”;汲古阁本无“只怕你”三字,“休得要重婚”作“休恋着”三字。“不念我芙蓉帐冷,也思亲桑榆暮景”,陆贻典抄本、锦囊本、汲古阁本“叮咛”从后,俱作“叮咛,不念我芙蓉帐冷,也思亲桑榆暮景”。“亲嘱付,知他记否?我这里言之谆谆,他那里听之漠漠,空自语惺惺”,陆贻典抄本、锦囊本俱作“亲祝付,知他记否?空自语惺惺”;汲古阁本作“我频嘱付,知他记否?空自语惺惺”。“嘱付”,应作“祝付”。钱南扬师曰:“祝有‘丁宁’之义,故宋人‘切嘱’、‘至嘱’之‘嘱’往往作‘祝’。如《朱文公文集》卷四十四《与方伯谟》:‘千万留意,至祝,至祝!’”[77]玉树英本于此增两句旦唱曲文“我这里言之谆谆,他那里听之漠漠”,似乎也是加滚唱的,很有意思,因为五娘在叮咛他时,增出一个小情节,蔡伯喈竟然走去跟诸友讲话,将妻子五娘丢在一旁了。这里主要是用念白来表现的,见下文。

【前腔】生唱“五娘,宽心虽待等,说甚么红楼偏有意,那知我翠馆实无情,我岂肯恋花柳,甘为萍梗?”陆贻典抄本作“宽心须待等,我肯恋花柳,甘为萍梗?”汲古阁本亦无第二、三句,首句作“娘子,你宽心须待等”;锦囊本作“宽心须待等,肯恋花柳,甘为萍梗?”此三本俱无“说甚么红楼偏有意,那知我翠馆实无情”二句,此二句似为滚唱。“只怕万里关山,那更有音信难凭”,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同,锦囊本“那更有”无“有”字。“须听,没奈何分情破爱,谁下得亏心短幸”,陆贻典抄本于“没奈何”前有“我”字,“短幸”之“幸”,作“行”;汲古阁本同陆贻典抄本;锦囊本于“没奈何”前有“我”字,其他同玉树英本。“从今后,愁肠难诉,心事谁言?正是相思两处一样泪盈盈(重)”,陆贻典抄本末二句作“合头”,末句不作重句,“从今后”作“从今去”,无“愁肠难诉,心事谁言?正是”;锦囊本同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作“从今后,相思两处一样泪盈盈”,不作“合头”,不作重句。三本俱无“愁肠难诉,心事谁言?”,此二句似作滚唱。

【鹧鸪天】“(旦)万里关山万里愁,(生)一般心事两般忧。(旦)解元,妻子叮咛之言,非为别的,桑榆暮景亲难保,(生)五娘,不必拳拳致嘱,客馆风光怎久留?(下)(旦)他那里谩凝眸,正是马行十步九回头。归家只恐伤亲意,搁泪汪汪不断流。(下)”

按:此乃以【鹧鸪天】引子代尾,曲情哀怨。场上演出与文本不同,生、旦轮唱改为旦、生轮唱,切合人情,离情更浓。陆贻典抄本“万里关山万里愁”作生唱;“两般忧”作“一般忧”,“一般心事一般忧”作旦唱;“桑榆”作“亲闱”,“亲”作“应”,生唱“亲闱暮景应难保,客馆风光怎久留?”旦唱末四句不变,“搁”字作“阁”,“不断流”作“不敢流”。锦囊本基本同陆贻典抄本,曲牌却作“鹤冲天”,误;末句“阁泪汪汪不敢流”,作“各(阁)泪汪汪不断流”,“各”字误。汲古阁本亦基本同陆贻典抄本,然第三句作“桑榆暮景应难保”。

从以上曲牌曲文的比较分析来看,曲文变动很小,曲中有夹滚的文字,调节旋律节奏,对于表现人物的情绪,有较好的效果。

从此折戏的念白来看,陆贻典抄本只有一处,锦囊本亦只有一处,汲古阁本有四处,也不多。按演出的规律,搬上歌场演出,为使观众更好地理解剧情和欣赏表演,除了加滚以外,很自然会增加念白的,而且所增的念白文字若是诗白,一般也是吟唱的。因此,玉树英本所增加的念白很多,有曲前加白,曲后加白,更多的是曲中加白。这些念白大多由略知文字的艺人所为,有的很一般,为了引出即唱的首句曲文,有的为刻画人物而颇用心所作,演出效果较好。如【本序】“奴不虑山遥水远”句后一段:

(生)敢莫虑卑人此去衾寒枕冷?(旦)解元,你妻子岂是那等人头?君此去姓名扬,结发夫妻岁月长。今年此日离门去,明年此日转回乡。奴不虑衾寒枕冷。(生)五娘,既不虑彼,也不虑此,你还虑着那一件来?(旦)解元,未曾起程,就先忘了。山遥水远岂伤心,不愁枕冷与衾寒。君去青云须有路,双亲年老靠何人?奴只虑公婆没主。公婆只生下一个孩儿,今日也要他去赴选,明日也要他去求名。公婆呵,只恐怕别儿容易见儿难,望断关河烟水寒。想时想得肝肠断,望时望得眼儿穿。肝肠断,眼儿穿,撇得你老人家一旦冷清清。(生)五娘,今朝离别好伤痛,别却双亲两泪盈。一心只要供甘旨,何曾想着那功名?【前腔】何曾,想着那功名?

这里所添加的念白和滚调,主要是为突出赵五娘的孝行,不虑夫妻分别,心中担忧的是那年老的双亲,蔡伯喈一旦不回,公婆的晚景也就不可想了。这样的念白为深入描写人物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同时又以念白引出生唱“前腔”。又如【前腔】“只怕你十里红楼,休得要重婚聘婷,叮咛”之后的念白:

(生)五娘,叮咛甚的?(旦)解元,须则奴家不敢启君之念。不念我芙蓉帐冷,也思亲桑榆暮景。(内)蔡兄请行。(生)五娘,诸友等候多时,待我回他就来。(旦)思想男子汉真个心肠歹。我为妻子的不忍分离,送他到十里长亭,他与朋友讲话去了。把妻子丢在一傍,不采(瞅)不采(睬)。在家尚且如此,何况去到京城?虽然公婆嘱付他许多言语,未知他何如?亲嘱付,知他记否?我这里言之谆谆,他那里听之漠漠,空自语惺惺。(下)(生)(扯介)你为何有兴而来,没兴而回?五娘妻,适间诸友话长亭,娘行何事意沉吟?虽然别后相思苦,暂时揾泪且宽心。五娘【前腔】宽心虽待等。

这里添加念白又带情节,很有情趣,使场上的表演活跃起来,又描写了赵五娘的心情变化。表演忽视了一个细节,蔡伯喈说“待我回他就来”,应标“暗下”。赵五娘的念白、唱曲,夹滚调,结合起来表现此时此刻的生气,配合得严丝合缝,效果很好。这是戏班艺人的创造,对蔡伯喈后来重婚牛府的批评,而且安排赵五娘唱完“空自语惺惺”后即刻要下场,蔡伯喈情急,即忙扯五娘回来。戏还没有演完,五娘不能真的走了,也得顾及蔡伯喈的形象。

此折戏的梨园本,反映的是万历初期《琵琶记》流行歌场的基本演法,曲文变动较小,念白大量增加,按弋阳腔的演法加滚调。后面的几出戏也大致如此,择其特点述之。

《伯皆上表辞官》(原刻如此,“皆”即“喈”,下同,原刻目录作“蔡伯皆上表辞官”),清陆贻典抄本为第十五出“伯喈辞官辞婚不准”(按钱南扬校注本),汲古阁本为第十六出《丹陛陈情》,锦囊本则为第十二段“黄门接诏”,有较多删曲。

玉树英本的曲牌为:【北点绛唇】“夜色将阑”、【北混江龙】“官居宫苑”、【点绛唇】“月淡星稀”、【神仗儿】“扬尘舞蹈”、【滴溜子】“臣邕的”、【入破第一】“议郎臣蔡邕启”、【破第二】“重蒙圣恩”、【衮第三】“但臣亲老”、【歇拍】“不告父母”、【中衮第五】“臣享厚禄”、【煞尾】“他遭遇圣时”、【出破】“若还念臣有微能”、【神仗儿】“彤庭隐耀”、【滴溜子】“天怜念”、【前腔】“今日里”、【啄木儿】“我亲衰老”、【前腔】“你何须虑”、【三段子】“这怀怎剖”、【归朝欢】“他名为家宰”、【尾声】“譬如四方战争多征调”。

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锦囊本与其曲文基本相同,异字很少,大多无关意义。主要的不同处有两处:

如第二支【神仗儿】曲,玉树英本作“彤庭隐耀,彤庭隐耀,见祥云缥缈,想黄门已到。料应重瞳看了,多应是,念我,私情乌鸟。颙望断九重霄”(末句应作重句)。而陆贻典抄本、锦囊本、汲古阁本首二句俱作“扬尘舞蹈,扬尘舞蹈”。又玉树英本“多应是,念我,私情乌鸟”,犯格,据《九宫正始》黄钟“神仗儿”条,“念我”句应为四字;汲古阁本同玉树英本;陆贻典抄本、锦囊本俱作“多应是,哀念我,私情乌鸟”,“哀念我”作三字,亦犯格。玉树英本第一支【神仗儿】“扬尘舞蹈,扬尘舞蹈,遥瞻天表,见龙鳞日耀。呎尺重瞳高照,(末)有何文表,就此呈奏。(生)遥拜着赭黄袍(重)”,这里也有问题,把“呎尺重瞳高照”句后的三、四、四句全省了。汲古阁本同玉树英本;陆贻典抄本于“呎尺重瞳高照”后作“何文字,只须在此,一一分剖”;锦囊本作“有何文表,只虽在此,一一分剖”(“有”字作衬字)。此二本俱作三、四、四句格。玉树英本用黄门的念白替代了三、四、四句格。这里的不同可以看作是民间戏班搬演戏文的常见做法。

又如【归朝欢】“(生)他名为家宰,实为寇仇,格得我怒气吽吽,悲悲切切。你就是冤家的,冤家的,苦苦见招。俺媳妇埋怨怎了?饥荒岁,饥荒岁,怕他怎熬?俺爹娘的怕不做沟渠中饿殍”,【尾声】“(末)状元,譬如四方战争多征调,从军远征沙场草,也只是为国忘家怎惮劳?”陆贻典抄本、锦囊本同,其中没有“他名为家宰,实为寇仇,格得我怒气吽吽,悲悲切切”四句,汲古阁本将“譬如四方战争多征调”三句不作“尾声”而作“前腔”。作“前腔”误,作“尾声”可。《九宫正始》黄钟宫“归朝欢”条,“按:此调之末三句句法与中吕宫【三句儿煞】相似,故今人或有尾声唱之者。按元词此调不用尾声者居多,设使用之,必择句法稍别者方可”。[78]玉树英本此曲,“俺爹娘的怕不做沟渠中饿殍”应为七字句,其中“怕不做”、“中”为衬字,“他名为家宰,实为寇仇,格得我怒气吽吽,悲悲切切”非本调句格,实为增句,作滚调唱。

玉树英本中有两处异字,也是值得注意的。如第二支【滴漏子】的【前腔】中的末句“传降听剖”之“传”字,汲古阁本同,陆贻典抄本、锦囊本俱作“临”字。又黄门官定场白中的“主德无暇阉宦习,天颜有喜近臣知”,其“阉”字,陆贻典抄本、锦囊本、汲古阁本俱作“因”字。更为重要的是,三本俱有的所谓的“黄门赋”,玉树英本全删。这段“黄门赋”,是700多字的长篇吟诵文,描画宫廷景色,虽说文词还算通俗,但与剧情并无多大关系,为演出考虑,常被删去不演。

此出戏增加的念白,极为通俗,贴近观众欣赏趣味,同时也为后人折射了当时民间戏班演出的舞台场景。选阅二例:

【神仗儿】(生)彤庭隐耀(重),下官举目一看,忽然见那一朵祥云,就相似我家乡一般。见祥云缥缈,下官今日进此两封奏章。我想将起来,本上写得十分严切。上写八旬父母,两月妻房,圣上若见,必然是准的。如今想黄门到了。想黄门已到,黄门将我表章转达圣上,万岁必然把我表章,龙案展开观看。料应重瞳看了,圣上看我辞官那一封表章,还不紧要。若看到辞婚的表章,万岁乃仁德之君,多应是,念我,私情乌鸟。颙望断九重霄。黄门已将我奏章传达,未知圣意允否?不免乘闲祷告天地一番。

【前腔】(末)状元,你做官与亲添荣耀,高堂管取加封号,与你改换门闾偏不是好?(生)黄门大人,那穿绿袍系银带者,是谁?(末)此乃是杨给事。(生)穿紫袍系金带者,是谁?(末)状元,是你令岳丈牛太师了。(生)既是牛太师,待下官与他诘奏。(末)状元,他乃一朝之家宰,你不过新进之书生。焉敢与他诘奏?

前例【神仗儿】曲中蔡伯喈的念白,表现的是蔡伯喈呈上奏章后,静候圣旨时的自得心情,被刻画得毕肖其人。后例为此戏结尾部分【三段子】的【前腔】曲后蔡伯喈与黄门官的对话,极有意味,蔡伯喈的书生性格跃然而出。

《伯皆书馆思亲》(原刻目录作“蔡中郎书馆思亲”),清陆贻典抄本为第二十三出“伯喈思家”(按钱南扬校注本),汲古阁本为第二十四出《宦邸忧思》,锦囊本则为第二十段“书馆清幽”。

玉树英本的曲牌为:【喜迁莺】“终朝思想”、【雁鱼锦】“思量,那日离故乡”、【前腔】“思量,幼读文章”、【前腔】“悲伤,鹭序鸳行”、【前腔】“几回梦里”、【前腔】(补书)“谩悒怏”、【余文】“千思想”。

此出戏的曲牌曲文在《九宫正始》“正宫”中都有例曲可查证,与陆贻典抄本、锦囊本、汲古阁本亦基本相同,曲文异处很少,即使有也大多是衬字,无碍曲意。如【喜迁莺】曲,“闷在心上”之“闷”字,锦囊本同,而《九宫正始》、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俱作“人”字;“那里是我家乡”,《九宫正始》、陆贻典抄本、锦囊本、汲古阁本俱作“那是家乡”;玉树英本只是加了衬字“里”、“我”而已。如【雁鱼锦】曲,“教他好看承,我年老爹娘”,《九宫正始》、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俱作“教他好看承,我爹娘”;锦囊本却作“教他好看承,爹娘”;玉树英本加了衬字“年老”。“料他们有应不会遗忘”,《九宫正始》、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俱无“有”字,“们”作“每”字,通;而锦囊本却无“们”字,有“有”字;玉树英本加了衬字“有”。“闻知道饥与荒”,《九宫正始》、陆贻典抄本、锦囊本、汲古阁本俱无衬字“道”。下文玉树英本增一句“闻知道我那里饥与荒”。“他老望不见信音传却把谁倚仗”,锦囊本作“望不见信音传却把谁倚仗”;《九宫正始》作“若望不见信音却把谁倚仗”;陆贻典抄本同,按律,“若”字、“却把”应作衬字;汲古阁本基本同陆本,“信音”前加衬字“我”。于此可见,玉树英本为坊刻的民间流行演出本,但念白增加很多,曲文中也增有不少的衬字,因曲与曲被念白隔离了,为了连接自然曲中增衬字也有调节作用。

以下所谓的“前腔”曲文情况,大体上也是这样,因没有改变原意,就不作例证了。

需要说明的问题,是集曲【雁鱼锦】(“鱼”或作“渔”)的结构。据《九宫正始》第二册正宫和吴梅《南北词简谱》卷五,对此集曲有详细的诠释。按律,分五段,实际应当作一支集曲,通篇不可重韵。此集曲创自《琵琶记》,即此调,其后有多种戏文、传奇模仿,皆以此抒写情思,很能感动读者和观众。多种曲谱载此调,且注所集小牌。《九宫正始》析此集曲(所注小牌略):一为【雁过声】,二为【二犯渔家傲】,三为【雁鱼序】(俗名:二犯渔家灯),四为【渔家喜雁灯】(俗名:喜渔灯犯),五为【锦缠雁】(俗名:锦缠道犯)。钱南扬师认为:“明改本虽分五曲,后四曲都题‘前腔’,误。”[79]钱南扬校注本即据《九宫正始》分五段,补题犯调。明改本题“前腔”,肯定是不对的,因为不是前腔。明刊戏曲选刊《大明春》卷四有《琵琶记》之《书馆思亲》一出,第一支题“雁鱼锦”,后题三支“前调”,有“余文”;其中,将第四支“谩悒怏……”接在第三“前调”之后,故没有第四“前调”。所谓“前调”即“前腔”,这样做也不对。汲古阁本《琵琶记》之《宦邸忧思》第一支题“雁鱼锦”,后四支题“前腔”。锦囊本所录此曲,仅题“雁鱼锦”,不题“前腔”,是习惯的做法,也是一种谨慎的做法。明刊戏曲选刊《乐府红珊》卷七亦有《琵琶记》之《书馆思亲》,其分四段同《大明春》,但题“雁鱼锦”、“一解”、“二解”、“三解”、“余文”,这种做法稍见明智。清叶怀庭订谱时,不取“犯牌”,不题“前腔”,仅分五段,亦为避免误会。玉树英本此出戏分五支,第一支题“雁鱼锦”,后四支题“前腔”,且在最后有“余文”一支,云:“千思想,万忖量,若还得见俺爹娘,办一炷明香答上苍。”此“余文”与《大明春》《乐府红珊》和锦囊本的“尾声”相同(字稍异)。因为锦囊本和明万历戏曲选刊,都是据民间流行的坊本刻录的,此“余文”或“尾声”在陆贻典抄本中是没有的,是民间戏班艺人为演出需要而增加的。

玉树英本增加了很多念白,是为了演出需要,整出戏蔡伯喈一人独唱六支曲,观众会腻烦的,演员也累,如此适当增加念白表演,既可用通俗的语言诠释曲文,推动剧情发展,又能以感人的言语打动观众,引发观众对蔡伯喈的同情。如【雁鱼锦】中增加的念白就起到了这样的作用:

【雁鱼锦】(生)思量,那日离故乡。父爱子指日成龙,母念儿终朝极目。张太公有成人之美,每重父言;赵五娘身虑孤单,惟顺姑意。那些不是真情密爱?记临岐送别多惆怅,五娘送我到十里长亭南浦之地,二人执袂叮咛,欲离未忍,携手共那人不厮放。我与他徘徊眷恋,岂为夫妇之情,无非为我爹娘而已。教他好看承我年老爹娘,五娘子见我把亲帏嘱托与他,当时回言得好。她道妇事舅姑之理,岂待我言。五娘乃是信实之妇,岂肯负我临行之嘱?料他们有应不会遗忘。伯皆今日心下怎么焦躁得紧?呀,今日早上朝忽见杨给事手擎一本。我问他,何本?他道是贵处陈留郡,上干旱奏章。我问他,本上如何道?他说老弱转于沟壑,少壮散于四方。伯皆听得此言,唬得我魂不着体。闻知道饥与荒,别处饥荒犹可,惟我陈留饥荒,伯皆撇下父母在堂,上无兄,下无弟,年老爹娘犹如风前烛、草上霜一般,朝不能报暮。闻知道我那里饥与荒,我的爹娘呵,只恐怕捱不过岁月难存养。记得临行之时,我娘道:儿,你既然难割舍老娘前去,将你里襟衣服过来,待我缝上几针在上面,到京城见此针线如见老娘,两泪汪汪。他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岂知五娘在傍回道:婆婆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知此言信矣。老娘道:要解娘的愁烦,须早寄音书回转。今吕布把守虎牢关,纵有音书难寄,他老望不见信音传却把谁倚仗。

这支曲实际是所集的【雁过声】全曲,其中所夹的念白很多。蔡伯喈在回忆离家赴京时的情景,他不忍离家的原因,最放心不下的是年老的爹娘,而不是结婚才两月的妻子五娘,所以执着五娘的手不忍放。但是直接说出的是不为夫妻之情而为爹娘而已。编写念白的作者表现的就是封建伦理之中的最重要的“孝”道,他不忍放松妻子的手,就望妻子看承好爹娘。五娘孝侍公婆也是封建伦理极力颂扬的事,五娘是信实之人,事舅姑乃媳妇本分。蔡伯喈见五娘从伦理上接受了嘱托,才放心下来。南浦嘱别,重点在“嘱托”,而不是夫妻别离之情,念白道出了曲文所含的“真情”。第二,仅“闻知道饥与荒”几个字的唱,不能表现出蔡伯喈的担忧之情,所以用念白添加看见杨给事上陈留郡干旱奏章的事,描写蔡伯喈由焦躁而后被唬得魂不附体,他想到的还是爹娘的安危生死,音信难通,十分悲伤。这里描写他对父母的思念和牵挂,是很动人的。第三,在封建社会,在父母之前,夫妻感情永远处在第二位。他对妻子的情感,只能在后文面对牛氏的曲文中描写他的思念。民间戏班在演出《琵琶记》时,在通俗化和感动人方面做了不少的努力,增添念白是最简易而有效的方法。

《五娘剪发送终》(原刻目录作“赵氏女剪发葬亲”),残卷原阙第十六、十七两叶。清陆贻典抄本为第二十四出“五娘剪发卖发”(按钱南扬校注本),汲古阁本为第二十五出《祝发卖发》,锦囊本则为第二十一段“五娘剪发”。本编《乐府万象新》卷二下栏有《五娘剪发送终》,与玉树英本比对,可见戏班流行本面貌。

玉树英本的曲牌为:【金珑璁】“饥荒先自窘”、【香罗带】“一从鸾凤分”、【前腔】“思量薄幸人”、【前腔】“堪怜愚妇人”、【临江仙】“连丧双亲”、【梅花塘】“卖头发”、【香柳娘】“看青丝细发”、【前腔】“只得(门争)(门坐)起来”、【前腔】“你儿夫曾托赖……止不住各泪”,以下阙。

玉树英本与万象新本基本相同,与锦囊本相近,与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有些不同。比对中五本相同者不录,一般念白基本相同不录。

【金珑璁】“独自怎支分”,万象新本同,锦囊本“分”字作“挡”;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独”字前有“身”。“我衣衫都解尽”,万象新本、锦囊本、汲古阁本俱同;陆贻典抄本“衣”字前无“我”,“解”字作“典”。“首饰没分文”,万象新本、锦囊本同;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没”字前有“并”。“无计策只得剪香云”,万象新本、锦囊本、汲古阁本俱同;陆贻典抄本“剪”字前无“只得”二字。《蝶恋花》词,锦囊本无;“远照乌云”,万象新本、汲古阁本同;陆贻典抄本“远”字作“空”。“掩映蛾眉月”,万象新本同;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蛾”字作“愁”。“都来分付青丝发”,万象新本同;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都来”二字作“一齐”。

念词后定场白有不同。“奴家前日婆婆死了”,万象新本同;陆贻典抄本、锦囊本作“奴家在先婆婆没了”;汲古阁本作“奴家前日婆婆没了”。“多蒙太公赒济”,万象新本同;锦囊本作“却是张太公周齐”(“齐”当作“济”);陆贻典抄本作“却是张大公周济”;汲古阁本作“已得张太公周济”。“如今公公又没了”,万象新本、汲古阁本同;陆贻典抄本“又没了”作“又亡过了”,锦囊本作“又亡”。“无钱资送”,万象新本、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俱同,锦囊本无此四字。“难再去求他”,万象新本同;锦囊本作“难再求他”;陆贻典抄本作“难再去求张大公”;汲古阁本“求他”作“求告他”。“我思想起来没奈何”,万象新本无此句;汲古阁本于此句末有“了”字;陆贻典抄本作“寻思起来没奈何”;锦囊本作“寻思没奈何”。“只得剪下头发卖几贯钱钞”,万象新本“只得”作“不如”;“虽然这头发值钱不多,只将来做个由儿,苦”,万象新本同;锦囊本无此二句;汲古阁本作“虽然这头发值钱不多,也只把他做些意儿,恰似教化一般,苦”;陆贻典抄本作“虽然这头发值不得惹多钱,也只把做些意儿,一似教化一般”。“正是:不幸丧双亲……”,万象新本、锦囊本、陆贻典抄本俱同,汲古阁本无“正是”二字。

【香罗带】“妆台懒临生暗尘”,万象新本、锦囊本、汲古阁本俱同;陆贻典抄本“懒”字作“不”。“那更钗梳首饰典无有也”,万象新本、锦囊本同;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无有”作“无存”。“如今有剪你资送老亲”,万象新本、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俱同;锦囊本“资”字前有“来”。“怨只怨结发的薄幸人”,万象新本、汲古阁本同;锦囊本、陆贻典抄本“怨只怨”作“只怨着”。

【前腔】“辜奴此身”,万象新本、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同;锦囊本“奴”字前有“负”。“欲剪未剪教我先泪零”,万象新本、汲古阁本同;陆贻典抄本“先泪零”作“珠泪零”,锦囊本作“珠泪倾”。“我当初早披剃入空门也”,万象新本、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俱同;锦囊本“当初”前有“何不”二字。“兀自无埋处”,万象新本、汲古阁本、锦囊本俱同;陆贻典抄本“兀自”作“骨自”。“说甚么头发愚妇人”,万象新本、陆贻典抄本同;锦囊本“头发”前有“没”字,汲古阁本“头发”前有“剪”字。

【前腔】锦囊本无此“前腔”;“单身又贫”,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同;万象新本“贫”字作“穷”。“却将堆鸦(髟告)”,万象新本同,误,字书无此字,应作“髻”,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锦囊本俱作“髻”。“鹤发亲”,万象新本、汲古阁本同;陆贻典抄本作“白发的亲”。

【临江仙】“只得剪下香鬟”,万象新本、汲古阁本同;陆贻典抄本、锦囊本“香鬟”作“香云”。“非奴苦要孝名传”,万象新本、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同;锦囊本“名”字作“多”,误刻。

【梅花塘】各本于此曲前有念白“头发既已剪下,免不得将去街坊货卖。穿长街,抹短巷,不免叫一声‘卖头发,卖头发’”。各本于此曲后又有念白“怎的都没人买?”于此曲文中间玉树英本有插白、夹白,而他本没有,同样是万历戏曲选刊的万象新本也没有,说明当时戏班演出亦各有各的演法。且引录玉树英本【梅花塘】曲白相间的演法。

(旦)卖头发,(末)那妇人卖头发,什么样价值?(旦)长官,自古道送饭送与饥人,说话说与知音。宝剑付与烈士,红粉赠与佳人。你那里买,我这里卖,两下的休论价。念我受饥荒,囊箧无些个。(内)丈夫那里去了?因甚剪下头发?(旦)我丈夫若在家时节,也不要我妇人家抛头露腆,把头发长街货卖。丈夫出去,那堪连丧了公婆。(内)妇人或有父兄亲属,哀告他亦可。何必剪下头发?(旦)长官呵,奈我上无父兄倚靠,下无亲属可援,没奈何,只得剪头发卖钱儿,资送他。(内)这头发又焦又黄,只好鞭马缰,不用他。

曲文异文,如“你那里买,我这里卖”,为增句,他本俱无。“两下的休论价”,他本俱作“买的休论价”,锦囊本“价”写作“<禾賈>”。“那堪连丧了公婆”,万象新本、汲古阁本同;陆贻典抄本、锦囊本“堪”字作“更”。“奈我上无父兄倚靠,下无亲属可援”,为增句,他本俱无。“没奈何,只得剪头发卖钱儿”,万象新本、汲古阁本作“没奈何,只得剪头发”,陆贻典抄本、锦囊本“剪”字作“卖”。这里的两处增句,似作滚调。曲文之间的念白,使用了“内白”,与赵五娘作后场问答,调节了场上气氛,揭示了曲文背后的原因,可帮助观众理解剧情。疑“末”字,亦应作“内”字,后场提问的人不出场,或由末色在后场代作提问人。后文还有末出场,则扮剧中人张太公。

【香柳娘】“看青丝细发,看青丝细发”,万象新本同;陆贻典抄本、锦囊本、汲古阁本俱不作重句。“若论这饥荒死丧,这饥荒死丧”,万象新本同;陆贻典抄本、锦囊本无“若论”二字,“这饥荒死丧”不作重句;汲古阁本无“若论”二字,重句同。“当得恁狼狈”,万象新本、汲古阁本同;陆贻典抄本、锦囊本“恁”字作“这”。“况连朝受馁,连朝受馁”,万象新本、汲古阁本重句仍作“况连朝受馁”;陆贻典抄本、锦囊本“况”字后有“我”字,不作重句。

【前腔】“只得(门争)(门坐)起来,(门争)(门坐)起来”,当是赵五娘跌倒后慢慢站起时唱,作增句当放在前曲后,不当作为【前腔】首二句(首句格严),此首二句他本俱无,概以“往前街后街”作首句。“往前街后街”,陆贻典抄本、锦囊本同;万象新本、汲古阁本作重句。“并没人采”,万象新本、汲古阁本“没”字作“无”;陆贻典抄本、锦囊本作“并无人在”。“叫得我咽喉气噎”,当作衬字,应作小字,他本俱无。“我如今便死,我如今便死”,万象新本、汲古阁本同;陆贻典抄本、锦囊本不作重句,锦囊本于句末有“也”字。“暴露尸骸,谁人与遮盖”,万象新本、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俱于“尸”字前有“我”字;锦囊本于“尸”字前有“了我的”三字。“待奴将头发去卖(重)”,万象新本、汲古阁本无“待奴”二字;陆贻典抄本、锦囊本“待奴将头发去卖”之“奴”字作“我”,不作重句。“奴便死有何害”,万象新本、锦囊本同;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无“有”字。此曲后,末扮张太公上场,与赵五娘有一段对白,与他本亦基本相同。

【前腔】“你儿夫曾托赖,你儿夫曾托赖”,万象新本同,锦囊本句同,未作重句;陆贻典抄本题“前曲”,“托赖”作“付托”,不作重句,汲古阁本“托赖”亦作“付托”,作重句。“我怎敢违背”,万象新本同;锦囊本无“我”字;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作“我怎生违背”。“你无钱使用”,万象新本、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俱同;锦囊本作“你若无乎使用”,“乎”字当作“钱”。“我须当贷”,万象新本、锦囊本、汲古阁本俱同;陆贻典抄本“贷”字省作“代”(下文有“把钱相贷”可证)。“谁教你将头发剪下”,万象新本、锦囊本同;陆贻典抄本作“交你把头发剪了”;汲古阁本却作“你将头发剪下,将头发剪下”。“又跌倒在长街”,万象新本、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俱同;锦囊本无“又”字。“都缘是老夫之罪”,万象新本同;陆贻典抄本、锦囊本“老夫”俱作“我”字;汲古阁本“是老夫”亦作“我”字。“叹一家破坏,叹一家破坏”,万象新本同;陆贻典抄本、锦囊本不作重句。汲古阁本“破坏”作“破败”,作重句。“止不住各泪”,玉树英本此“泪”字下阙叶,万象新本作“止不住各泪盈腮,各泪盈腮”;锦囊本作“各泪满腮”,陆贻典抄本作“各出着泪”,汲古阁本作“各出珠泪”,以上三本俱不作重句。

兹据《乐府万象新》前集卷二《五娘剪发送终》补阙:

(接上“止不住各泪”)盈腮,各泪盈腮。

【前腔】(旦)谢太公可伶(重),把钱相贷,我公婆在地下亦相感戴,只恐奴身死也(重),兀自没人埋,蔡邕又不回。太公呵,谁还你恩债。(合前)(末)五娘子,你先到家去,我着小的送些布帛米谷之类,与你使用。(旦)如此多谢,公公代奴收了这头发。(末)咳,难得难得,这是孝妇的头发,剪来资送公婆,我留在家中,不惟传统做个话名。日后蔡伯喈回来将与他看也,使他惶愧。

多谢公公救妾身,伊夫曾托我亲邻。

从空伸出拿云手,提起天罗地网人。

万象新本“谢太公可怜”,陆贻典抄本、锦囊本“太公”作“公公”,不作重句;汲古阁本作“谢公公慷慨,谢公公慷慨”,“我公婆在地下亦相感戴”,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无“亦”字;锦囊本作“公婆泉下亦感戴”。“只恐奴身死也(重)”,汲古阁本同;陆贻典抄本、锦囊本“身”前有“此”字。“兀自没人埋”,汲古阁本同;陆贻典抄本、锦囊本无“兀自”二字。“蔡邕又不回”,他本俱无此句。“谁还你恩债”,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同;锦囊本“恩”字前有“的”。

由以上的比对分析,玉树英本与万象新本、汲古阁本近,而陆贻典抄本与锦囊本近,疑汲古阁本订定时曾较多参照戏曲选刊本。这说明明万历年间戏曲选刊本对明末的戏曲“订定本”有一定的影响。而陆贻典抄本与锦囊本似源自原刻本(或抄本),钱南扬师认为陆贻典抄本最接近于原本,是有一定道理的。

《伯皆中秋赏月》(原刻目录作“蔡伯皆中秋赏月”),残卷原阙第十六、十七两叶。故玉树英本“此夜。(贴)相公对此清虚境界,自觉神志清旷”之前部分阙,兹据万历新岁《词林一枝》本补全。清陆贻典抄本为第二十七出“伯喈牛小姐赏月”(按钱南扬校注本),汲古阁本为第二十八出《中秋望月》,锦囊本则为第二十四段“中秋玩月”六支曲。

玉树英本残卷仅存:“此夜。(贴)相公对此清虚境界,自觉神志清旷”以下、【前腔】“光莹”、【前腔】“愁听”、【古轮台】“峭寒生”、【前腔】“闲评”、【余文】“你听那”。

《词林一枝》本卷三下栏《蔡伯皆中秋赏月》,自【生查子】“逢人曾寄书”起录,补录于此,供读者参阅,可与通行本自行比较,以知万历初戏班演出这出戏的情况,曲词改得很少,主要是增加通俗的念白,以及加滚。

【生查子】(生)逢人曾寄书,书去神亦去,今夜好清光,可惜人千里。(贴)相公,今夜碧天如洗,月色光辉,人人庆赏,户户讴歌。偏你愁怀悒悒,怨态沉沉。还是为着甚的?(生)夫人,月色有甚好处?(贴)你看玉楼绛气,卷霞绡云浪空光澄澈。丹桂飘香清思爽,人在瑶台银阙。(生)影透凤帏,光窥罗帐。露冷蛩声切。关山今夜,照人几处离别。(贴)须信离合与悲欢,还如玉兔,有阴晴圆缺。便做人生长宴乐,几见冰轮晈洁。(丑)此夜明多,隔年期远,莫放金樽歇。(合)但愿人长久,年年同赏明月。(贴)惜春,将珠帘卷起,待我陪相公玩赏。好月色呵,真个令人可爱可赏。惜春,斟上酒来。要看明月今宵好,管教万里见婵娟。

【念奴娇序】(贴)长空万里,见婵娟可爱,(生)夫人,可爱甚的儿来?(贴)可爱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全无一点纤凝。正是月明银汉三千户,人醉金风十二楼。十二栏杆,光满处,凉浸珠箔银屏。偏称,身在瑶台,笑斟玉斝,相公,月白风清,如此良夜,怎不开怀畅饮?正是:西风吹散碧云天,近水楼台得月先。尘世难逢开口笑,良宵莫负遂心年。人生几见此佳景?(合)惟愿取,年年此夜,人月双清。

【前腔】(生)孤影,南枝乍冷,见鸟鹊缥缈惊飞,正是月朗星稀,鸟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栖,那更栖止不定。(贴)那鸟想是夜深投宿的,寻归旧巢。(生)夫人,你说旧巢,我又想起我少年读书之处,当此光景,到也幽雅呵!万点苍山,何处是修竹吾庐三径。(贴)相公,你寒窗勤苦,今日这富贵荣耀,绣阁珠楼,也不落下。(生)人各有所好。追省,人道中了状元夜,丹桂近姮娥。伯皆今日得中了状元呵,丹桂曾攀,(贴)丹桂相公扳了,姮娥在月宫,如何近得?(生)既蒙岳大大人不弃,把夫人招赘与下官,又得夫人相爱,把夫人当作姮娥相爱,夫人见我把姮娥比他,他就害羞,一笑而去了。看起今宵月,想起故旧情,故人千里外,同玩月华明。那故人千里谩同情。(合前)惟愿取,年年……

按:《词林一枝》之【生查子】,原作“山查子”,误。【生查子】为南吕引子,据《九宫正始》改正。“(贴)须信离合与悲欢”之“贴”,通行本皆作“净”。以上“西风吹散碧云天”四句和“看起今宵月”四句,似作滚调。玉树英本以“此夜……(贴)相公对此清虚境界,自觉神思清旷。【前腔】光莹”接上“合头”“惟愿取,年年……”云云,乃由牛氏接唱“【前腔】光莹……”。

玉树英本残留的曲文,完整的有【念奴娇序】后两支“前腔”,【古轮台】带一支“前腔”和“尾声”。两支【念奴娇序】的“前腔”有带白和插白,风格近《词林一枝》本,【古轮台】及其“前腔”无带白和插白。兹录【念奴娇序】的两支“前腔”和念白:

【前腔】光莹,我欲吹断玉箫,乘鸾归去,不知风露冷瑶京?(丑)夜深了,好重露水。(贴)环珮湿,似月下归来飞琼。正是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那更香雾云鬟,清辉玉臂,广寒仙子也堪并。(合前)惟愿取……(内吹笛介)(生)那里吹得甚么响?(净)乃是笛声。

【前腔】(生)愁听,那吹笛关山,又是甚么响?(丑)如今秋来天气,人家先整寒衣,送与出外征人。(生)那捣衣寄远,心下岂不伤感。正是吹笛秋山风月清,谁家巧作断肠声?敲砧门巷,月中都是断肠声。夫人,这离家的人呵,都是经年隔岁,人去远,几见明月亏盈。(贴)依相公说起来,这中秋月色,也有不喜他的。(生)惟应,边塞征人,深闺思妇,怪他偏向别离明。(合前)惟愿取年年此夜,人月双清,喜得人月双清。

按:在“【前腔】光莹……”前,有增句“(贴)相公对此清虚境界,自觉神思清旷”,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锦囊本俱无增句。“前腔”二字,陆贻典抄本作“前腔换头”,是。汲古阁本仍作“前腔”。锦囊本例不书“前腔”二字,基本不录念白。此二曲曲文大同,仅二字有别,“乘鸾归去”之“乘”字,锦囊本、汲古阁本同,陆贻典抄本作“骖”字。“那吹笛关山”之“那”字,陆贻典抄本、锦囊本、汲古阁本俱无。这说明《琵琶记》在民间流行演出时,原曲文基本保持原貌,没有多大的改动。变动大的就是增加念白,此二曲原来是没有念白的,全是唱曲。此二曲增加的念白除了通俗化的效果外,又能增加曲文的情趣和意味。如“夜深了,好重露水”,用慢节奏念道,能引发静夜赏月的抑郁的情调。“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借用深入人心的杜甫的《月夜》的诗句,恰好表现牛氏追求温馨的夫妇之情,与伯喈的情调形成反差。又如“那捣衣寄远,心下岂不伤感。正是吹笛秋山风月清,谁家巧作断肠声”,借用的是李白《子夜吴歌·秋歌》的诗意,正与伯喈思家的伤感情绪相合。

至于接下的【古轮台】二曲,在场上表演的是欢乐歌舞,不宜停顿,也就不增加念白了。锦囊本未选录【古轮台】二曲。虽然曲文基本相同,亦有异文,如“万里清明”之“明”字,汲古阁本同,陆贻典抄本作“冥”。“皓魄十分端正”之“魄”字,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作“彩”。“斗柄与参横”之“柄”字,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作“转”。“银河耿耿”,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耿”字不叠。“人世上有离合悲欢”之“上”字,汲古阁本同,陆贻典抄本无。“也有独守长门伴孤另”之“另”字,汲古阁本同,陆贻典抄本作“冷”。“广寒仙子娉婷”,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于句前有“有”字。“此夜果无凭”之“夜”字,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作“事”。“但愿人长永”之“永”字,陆贻典抄本同,汲古阁本作“久”。“庾楼玩月共同登”之“庾”字,汲古阁本作“小”,陆贻典抄本亦作“小”,然“玩”字作“看”。

最后的三句【余文】一处是异文,两处是衬字问题。“你听那声哀诉促织鸣”,锦囊本同,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无衬字“你听那”。“俺这里欢娱未罄”之“罄”字,汲古阁本同,锦囊本、陆贻典抄本作“听”。“却笑他几处寒衣织未成”,锦囊本、陆贻典抄本同,汲古阁本无“却笑”二字。

从此折残卷来看,民间戏班的演出本,对高明《琵琶记》原本还是很尊重的,曲文少些字有不同,但大多不伤原义,且异文不多,又有陆贻典抄本和汲古阁定本的存世,可资校勘。主要的意义是它增加念白的功效,不仅是通俗化和解释曲文的效果了,它还具有一定的文艺效果,使人物形象更为丰满,更具欣赏性,更能揭示原著的文艺价值。

《五娘描画真容》(原刻目录作“赵五娘描画真容”),清陆贻典抄本为第二十八出“五娘寻夫上路”(按钱南扬校注本),汲古阁本为第二十九出《乞丐寻夫》,“锦囊本”则为第二十五段“描画真容”。

玉树英本曲牌为:【胡捣练】“辞别到荒丘”、【新水令】“想真容”、【驻马听】“两月优游”、【雁儿落】“待画他瘦形骸”、【叠字锦】“非是奴家”、【三仙桥】“保佑奴身”、【清江引】“辞别张太公”(插【琵琶词】)、【忆多娇】“他魂渺漠”、【前腔】“承委托”、【斗黑麻】“多谢公公”、【前腔】“你儿夫”、【忆多娇】“山又高”、【前腔】“赵五娘离故乡”。

玉树英本受民间戏班演出影响很大,表现了场上演出与作家剧本的不同,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曲牌曲文有较大的不同,出现了北曲,有的曲文是在原有的基础上重新整编的;二是出现了长篇说唱体的曲文【琵琶词】,由赵五娘弹唱,渲染了悲苦的基调。

曲牌曲文问题:【胡捣练】南双调引子,各本相同,有些曲谱注明即“捣练子”,据《九宫正始》第七册双调引子,【胡捣练】误,当是【捣练子】,用的例曲恰好是此曲,曰:“辞别去,到荒丘,只愁出路煞生受。画取真容聊藉受,逢人将此免哀求。”[80]曲文与玉树英本不同的有:“辞别”后有“去”字,“途路”作“出路”,“苦哀求”作“免哀求”。玉树英本用“苦”比“免”字好,贴切苦情,演出动人。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同《九宫正始》,锦囊本作“去哀求”,太一般,皆不及玉树英本,说明戏班演出很讲究场上效果。而《九宫正始》另有【胡捣练】曲,亦是南双调引子,用的例曲也是《琵琶记》的,曰:“嗟薄命,叹年艰,含羞和泪向人前,只恐公婆悬望眼。”(陆贻典抄本第十六出、汲古阁本第十七出《义仓赈济》,略有异文。)

在唱南曲引子人物出场后,有较长的定场白,然后插用北曲小套,是弋阳腔、青阳腔常用的方法。玉树英本即插用北双调【新水令】、【驻马听】、【雁儿落】三曲,然后用南仙吕【叠字锦】曲过度到南南吕【三仙桥】。此曲后用【清江引】(此曲原为北双调,可借北为南使用)如同“隔尾”的作用,对以上的曲文和音乐结构作小收煞,间隔一节赵五娘与张太公的对白,然后插用赵五娘弹唱【琵琶词】。

【叠字锦】曲,非北曲,《太和正音谱》《北词广正谱》无此曲,《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北词中亦无此曲,仙吕宫南词中有此曲,并以《杀狗记》【叠字锦】为正格,曲曰:“兀的不是,误了人也么嗏。从早到如今,没饭难禁架。忍着饥饿,一步步前抄化。那堪此际,这般雪儿下。嗏,兀的不是,苦杀人也么天那!”此曲风格似北曲,是以北曲作法作南曲,玉树英本以此曲将北曲过渡到南曲,很觉自然妥帖。《九宫正始》以此曲归仙吕入双调,作正格,然曲文有异,并指出“认作【灞陵桥】,误”。而吴梅《南北词简谱》卷八将此曲归南双调,吴梅未列“仙吕入双调”。故从《九宫大成》归属南仙吕宫。

陆贻典抄本、锦囊本、汲古阁本比较看,实际上都是由此三本的【三仙桥】、【前腔】、【前腔】(锦囊本不题“前腔”)的曲文变化来的。

尤为明显的是锦囊本的新增之曲,不冠曲牌,似为【三仙桥】的【前腔】,但它与玉树英本的【新水令】等五曲有着可对应的关系,如“想真容未写泪先流”与【新水令】曲,“两月优游”与【驻马听】曲,“画得粉妆成就”与【雁儿落】,“全望公婆阴中相保佑”与【叠字锦】曲,“非我寻夫元游”与【三仙桥】曲,“只恐奴去后”与【前腔】曲。南北曲混接,曲文异文亦多,但锦囊本早于玉树英本,锦囊本对玉树英本的影响是很明显的,而且玉树英本南曲北曲分明,比锦囊本精细。

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二本虽然也没有玉树英本的北曲和【叠字锦】,但在曲文上与玉树英本仍有着一定的联系。玉树英本的曲文是新“编写”的,曲文无法对应比较,但有明显的相同处,当是由“原本”改编的。兹举几例一阅:

玉树英本:“想真容未写泪先流”,二本:“暗想象,教我未写先泪流”;玉树英本:“要相逢又不能勾”,二本:“要相逢不能勾”;玉树英本:“两月优游,三五年来都是愁”,二本:“两月稍优游,其余都是愁”;玉树英本:“怎画得欢容笑口”,二本:“也做不出那欢容笑口”;玉树英本:“待画他肥胖些,这几年遭饥荒又落得容貌消瘦”,二本:“我待画你个庞儿带厚,你可又饥荒消瘦”;玉树英本:“也须是赵五娘的亲姑舅”,二本:“须认得是赵五娘近日来的姑舅”;玉树英本:“生时节作一个受饥馁的公婆,死后做一个绝祭祀的孤坟姑舅”,二本:“生是受冻馁的公婆,死做个绝祭祀的孤坟么姑舅”。而【清江引】曲文“辞别张太公,谩说真容奴画的有,身背琵琶走,一路上唱词儿觅食度口”,则是从二本的【三仙桥】三曲后对白中概括来的。

以上的玉树英本的曲牌曲文变化很大,也很破格,但对于弋阳腔和青阳腔的演唱来说,问题也不是很大。接着是插进长篇说唱【琵琶词】,就是一个创举了。这在“古本”、“通行本”中是没有的。然在戏曲选刊本中比较多见,如在《词林一枝》卷三、《乐府红珊》卷十四、《大明春》卷四,有【琵琶词】全文。《摘锦奇音》目录中有【琵琶词】,正文阙。《玉谷新簧》卷五中栏“时兴妙曲”单列有【琵琶词】全文,说明它是当时流行的时调。明万历时人徐奋鹏曾改编《琵琶记》,题为《伯喈定本》,为三十出,第二十一出《沿途苦栖》中编录有【琵琶词】,其有眉批云:“此词七言古风,悉乃原所传来者。”同样能说明它是当时流行的时调。可以认定的是,此说唱词为无名氏所作,或谓稍有文化的戏班艺人所作,万历年已风行,仅此而已。明嘉靖年的《风月锦囊》“正杂两科”刊有《新增赵五娘弹唱》“听奴诉言,孝哉闵子骞”云云,仅二十余句,有阙,与玉树英本很不同。但能说明民间流传有弹唱赵五娘故事的词文。明万历新岁的《词林一枝》刊有【琵琶词】,为能见到的最早的资料了,而各本所刊的【琵琶词】皆有异文,这是民间文学的特点。

以下是玉树英本【琵琶词】全文(括注为万历三十八年《玉谷新簧》本异文):

琵琶词

试将曲调理宫商,弹动琵琶情惨伤。不弹雪月风花事,且把历代源流诉一场。混沌初分盘古出(“分”作“开”),三才御世号三皇。天生五帝相继续,尧舜心传夏禹王。禹王后代昏君出,乾坤大抵属商汤。商汤之后纣为虐(“商汤”二字漫漶),代罪吊民周武王(“代”作“伐”)。周室东迁王迹熄,春秋战国七雄强。七雄并吞为一国,秦氏纵横号始皇。西兴汉室刘高祖,光武中兴后献皇。此时有个陈留郡,陈留有个蔡家庄。蔡家有个读书子,才高班马饱文章。父亲名唤蔡崇简,母亲秦氏老萱堂。自家名唤蔡邕的(生下孩儿蔡邕氏),娶有妻房赵五娘(“娶有”作“新娶”)。夫妻新婚才两月,谁知一旦拆鸳鸯。只为朝廷开大比,张公相劝赴科场。苦被堂上亲催遣,不由妻谏两分张。指望锦衣归故里,谁知一去不还乡。自从与夫分别后,陈留三载遇饥荒。公婆受馁身无主,妻子耽饥实可伤。可怜三日无餐饭,幸遇官司开义仓。家下无人孤又苦,妾身亲自请官粮。奴去请粮粮有尽(谁知粮米都散尽),多谢恩官做主张。行到无人幽僻处,李正抢去甚慌张。奴思归家无计策,将身赴井泪汪汪。幸遇太公来搭救,分粮与我奉姑嫜。粮米克作二亲膳,奴家暗地自挨糠。不想公婆来瞧见,双双气倒在厨房。慌忙救得公苏醒,不想婆婆命已亡。自叹奴家时运蹇,岂知公又梦黄粱。连丧双亲无计策,香云剪下卖街坊。幸蒙太公施仁义,刻腑铭心怎敢忘。孤坟独造谁为主,指头鲜血染麻裳。孝感天神来助力,搬泥运土事非常。筑成坟墓神分付,改换衣裳往帝邦。画取公婆仪容像,迢遥岂惮路途长。琵琶拨调亲求食,敬往京都寻蔡郎。皋鱼杀身以报父,吴起母死不奔丧。宋弘不弃糟糠妇,黄允重婚薄幸郎。此回若得夫相见,全仗琵琶说审详(“审”作“端”)。从头诉尽千般苦,只恐猿闻也断肠。

以下的曲牌曲文,陆贻典抄本、锦囊本、汲古阁本相对来说,无甚变化,异文较少。如南越调【忆多娇】“我身没倚着”之“倚着”,陆贻典抄本同,锦囊本、汲古阁本作“依托”;“心怀绝壑”,锦囊本同,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作“教我怀夜壑”;“望太公看着”之“太公”,陆贻典抄本、锦囊本、汲古阁本俱作“公公”;“举目潇索”之“潇”字,汲古阁本同,陆贻典抄本作“消”,锦囊本误作“稍”。【前腔】“决不爽约”之“爽”字,陆贻典抄本、汲古阁同,锦囊本作“失”。南越调【斗黑麻】“多谢公公,便承允诺”,陆贻典抄本、锦囊本、汲古阁本“多”字俱作“深”;“便承允诺”,陆贻典抄本作“便辱许诺”,锦囊本作“便承许诺”,汲古阁本作“便相允诺”。“只愁途路远”之“愁”字,陆贻典抄本、锦囊本、汲古阁本俱作“怕”;“身体弱”,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作“体怯弱”,锦囊本作“身体怯弱”;“病染灾缠”,锦囊本、汲古阁本同,陆贻典抄本“灾缠”作“孤身”;“途路中滋味恶”之“途路中”,陆贻典抄本、锦囊本、汲古阁本俱作“路途”;“万愁怎摸”之“摸”字,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同,锦囊本作“么”。【前腔】“伊家此去”,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无“此”字,锦囊本作“你此去”。“须当审阁好恶”,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同,锦囊本“须”字作“虽”。“只怕你乔打扮”,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于“你”字后有“这般”二字,锦囊本作“只怕你这般乔妆打扮”。“他一贵,你一贫”,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同,锦囊本俱作“一贵一贫”。“由他将差就错”,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同,锦囊本俱作“怕他将错就错”。

各本至此结束此出戏,玉树英本又添【忆多娇】、【前腔】二曲,描写张太公送五娘登程上路。五娘唱【忆多娇】“山又高,水又长,山高水长离故乡。公婆孤坟望你看管,只愁奴身此去受凄凉”。张公、五娘合唱“对景悲伤,对景愁肠,泪洒西风两行”。张公唱【前腔】“赵五娘离故乡,肩拕两(疑是‘雨’字)伞寻蔡郎。身背琵琶脚步忙,只愁金莲窄小难行上”。两人又合唱“对景悲伤,对景愁肠,泪洒西风两行”。在场上一旦一末歌舞表演,悲情收场,戏既完整,情亦舒畅,观众满意,效果很好。原本此出戏很短,场上演出作了很多加工,前加北曲【新水令】小套,中间加弹唱【琵琶词】,末尾又添南越调二曲以歌舞收场,虽然都是为刻画人物服务,但终究是折子戏演出,取得最好的演出效果是最重要的。

《牛氏诘问幽情》(原刻目录作“牛夫人诘问忧情”),清陆贻典抄本为第二十九出“牛小姐盘夫”(按钱南扬校注本),汲古阁本为第三十出《瞷询衷情》,《全家锦囊》本则为第二十六段“伯皆自叹”。

玉树英本曲牌为:【菊花新】“封书远寄到亲帏”、【意难忘】“绿鬓仙郎”、【红衲袄】(“衲”字原误作“纳”,按曲谱改,下同)“你吃的是”(原阙叶,似【前腔】“我穿的是紫罗襕”)、【前腔】“莫不是丈人行”、【前腔】“(滚)夫人端的细详情”、【江头金桂】“怪得你”、【前腔】“非是我”。

此出戏开首二引子和结尾的二曲,与“古本”、“通行本”基本相同,而其中间的【红衲袄】和三支【前腔】,与“古本”、“通行本”及锦囊本的关系就比较复杂,在曲文上有了比较大的改编,并且增加了“滚调”和念白,丰富了表现内容和表现手法,需要细加分析,领略其以折子戏为单元的演出效果。

我们先从开首二引子和结尾的二曲说起。

【菊花新】和【意难忘】是南中吕引子,作为男女主角的上场引子。曲文有少许字有不同,如【菊花新】蔡伯喈唱“忽见关河朔雁飞”之“忽”字,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锦囊本俱作“又”。“争如我闷怀堆积”之“争如我”,陆贻典抄本作“还如我”,汲古阁本作“争似我”,锦囊本作“如我”。【意难忘】牛小姐唱“眉颦应有恨”,陆贻典抄本作“长颦知有恨”,汲古阁本作“眉颦知有恨”,锦囊本亦作“眉颦知有恨”,然“恨”字误作“限”。“何事苦相妨”之“相妨”,陆贻典抄本、锦囊本作“思量”,汲古阁本作“相防”。“些个事”之“个”字,锦囊本、汲古阁本同,陆贻典抄本作“介”字。“试说与有何妨”,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无“有”字,锦囊本“有”字作“又”。“只怕你寻消问息”之“只怕你”,汲古阁本同,陆贻典抄本作“又只怕伊”,锦囊本作“又怕伊”。二曲后皆有念白,锦囊本比较简略,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与之基本同。

【江头金桂】是仙吕入双调过曲。二曲的情况亦如此,曲文异文较少,如牛小姐唱【江头金桂】“终朝<口颠>窨”之“<口颠>窨”,陆贻典抄本、锦囊本作“攧窨”,汲古阁本作“<口颠>喑”,仅是字体异而已。“况那筹儿没处寻”,锦囊本同,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无“况”字。“瞒我作甚”,陆贻典抄本、锦囊本、汲古阁本俱在“瞒”字前有“你”字。“(滚)瞒我大无良,家中撇下老爹娘。久闻陈留遭水旱,如何捱得这饥荒。你自撇下爹娘媳妇,屡换光阴。你在此朝朝饮宴,夜夜笙歌。他那里倚门悬望,不见儿归。”此有“滚”字标明作“滚唱”,是玉树英本的增句,陆贻典抄本、锦囊本、汲古阁本俱无。“须埋怨没信音”之“须埋怨”,陆贻典抄本、锦囊本、汲古阁本俱作“他那里须怨着你”。“夫妻且说三分话”之“夫妻”,陆贻典抄本作“骨自道”,锦囊本作“尚骨自道”,汲古阁本作“兀自道”。“未可全抛一片心”之“未可”,锦囊本、汲古阁本同,陆贻典抄本作“不肯”。

接着蔡伯喈唱【前腔】“将人厮禁”之“人”字,汲古阁本同,陆贻典抄本、锦囊本作“你”。“几番要说又将口禁”之“几番”,锦囊本作“我”字,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无“几番”二字。“欲待要解下朝簪”,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作“我待解朝簪”,锦囊本作“我待解了朝簪”。“再图乡郡”之“郡”字,锦囊本同,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作“任”。“须遣我到家庭”之“庭”字,陆贻典抄本、锦囊本、汲古阁本俱作“林”。“双双两个归昼锦”,陆贻典抄本、锦囊本同,汲古阁本“个”字作“人”。“存亡未审”之“未”字,锦囊本、汲古阁本同,陆贻典抄本作“不”。

从念白看,首二曲后的念白,与陆贻典抄本、锦囊本、汲古阁本基本同,只是锦囊本删《生查子》词。后二曲间,陆贻典抄本、锦囊本、汲古阁本基本没有念白,而玉树英本在二曲间增加的念白和滚调,突出表现了牛小姐的贤良,使观众看得明白,看得满足。因此,二曲后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原有的牛小姐与蔡伯喈的对白成了蛇足,删去了。

此出戏中间的南吕宫【红衲袄】四支曲,情节和情绪都比较复杂,曲间的念白(带白和插白)较“古本”、“通行本”为多,又【前腔】三曲皆加滚唱,情绪跌宕。这些新的处理加工,使演唱更见动人。

第一支【红衲袄】曲两句后,残卷便有阙叶,权用同是万历年的戏曲选刊《大明春》卷四的相同折子补续一段,亦作辨析,权供参考。

第一曲:

【红衲袄】(贴)你吃的是猩唇和那烧豹胎。恐轻暖不足于体与,你穿的是紫罗襕系的是白(以下原阙,据《大明春》补)玉带。相公,恐采色不足于目与。只见前者拥,而后者随,从者挨拶于左右。我只见五花头踏在你马前摆,三檐伞儿在你头上盖。(生)夫人,岂不闻书中车马多如簇,此乃是我读书人本然的。(贴)妾有句话说,望相公休要见怪。(生)有话请说无妨。(贴)你本是草庐中一秀才,(生)夫人差矣,那个公相不从秀才出身?(贴)相公,不要恼,下句道得好。到如今做着汉朝中梁栋材。相公,天子得之为臣,诸侯得之为婿。头名状元被你占了,千金小姐被你娶了。食禄万钟,志愿足矣。你有甚不足处只管锁了眉头也,唧唧哝哝不放怀?(生)为臣一日立朝班,铁甲将军夜度关。山寺日高僧未起,算来名利不如闲。

按:此曲贴唱(“贴”字补)。曲文基本相同,少许字有异,不伤文意。如“那烧豹胎”,陆贻典抄本、锦囊本同,汲古阁本无“那”字。“一秀才”之“一”字,汲古阁本同,陆贻典抄本、锦囊本作“穷”字。“到如今做着汉朝中梁栋材”,锦囊本、汲古阁本无“到”字,陆贻典抄本亦无“到”字,且“汉朝中”作“汉家”。“你有甚不足处”,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无“处”字,锦囊本作“有甚么不足处”,且作衬字小字排。但其念白与“古本”、“通行本”比较,则作了很大的改造,观众听明白了念白,剧情也就明白了,而唱曲则成了欣赏,感觉人物的情绪,满足视听的趣味。曲间的念白,皆是由曲文引发的,丝丝入扣,慢慢解来。因蔡伯喈整日忧闷,牛小姐要询问相公忧闷的原因,故从吃的穿的说起,由一个草庐秀才成了朝中大臣,做了官,娶了妻,食禄万钟,志愿足矣,还有什么可忧闷的?但是,蔡伯喈先是不说,念了四句诗,流露了不想做官的思想。

第二曲:

【前腔】(生)你道我穿的是紫罗襕倒拘束不自在。(贴)你脚下穿的是皂朝靴,那件不是好的?(生)夫人,俺伯皆在家鞋草履,行也由我,坐也由我。自从穿的是皂朝靴怎敢胡去踹?(贴)相公,你吃的是珍馐百味,那一些不美?(生)夫人,正是心事未平空宴乐,烹龙炮凤亦徒然。俺伯皆在家黄齑淡饭紧缓吃些俱可,谁人来催我口里吃几口慌张张要办事的忙茶饭?(贴)相公,你饮的是碧酒金樽,那一些不乐?(生)(以下玉树英本接上)身在帝王边,如羊伴虎眠。有日龙颜怒,无处可遮拦。我手里拿着战兢兢怕犯法的愁酒杯。(贴)相公上忠于国家,下安于百姓,有何战战兢兢?(生)夫人,我讲两个古人与你听着,标名怎似埋明好,出仕(原误作“似”)无如隐士高。(贴)敢问相公,标名与埋名,古人事怎的?(生)(滚)汉邦碌碌枉英豪,一个鳞鸿恤羽毛。实想公卿三十六,云台争似钓台高。到不如严子陵登钓台?(贴)出仕与隐士,古人是怎的?(生)(滚)身在异乡终是客,心悬故国总成灰。每怀王粲楼中事,难免杨(当作“扬”,下同)雄阁上灾。决不学杨子云阁上灾!(贴)相公,还是你为官的好。(生)夫人,我为官的有甚么好?(滚)你看骢马五更寒,披衣上绣鞍。去时东华天未晓,回来明月满阑干。只管待漏随朝也可不误了春花秋月在,等闲白了少年头!(滚)自幼离乡老大回,声音不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枉干碌碌头又白。

按:此曲生唱(“生”字补)。先看原曲文的异文,“我穿的是紫罗襕倒拘束不自在”,陆贻典抄本“穿的是”作“穿着”,“倒”字作“到”,“拘束”作“拘束得我”;锦囊本“倒”字亦作“到”,“拘束”作“拘束我”;汲古阁本“拘束”作“拘束得我”。“自从穿的是皂朝靴怎敢胡去踹”,三本“自从”俱作“我”;“踹”字,汲古阁本同,陆贻典抄本作“揣”,锦囊本作“遄”。“我手里拿着战兢兢怕犯法的愁酒杯”,陆贻典抄本无“我”字,“着”字后有“个”,“战兢兢”作“战钦钦”;锦囊本“着”字后有“一个”二字;汲古阁本无“我”字,“着”字后有“个”。“决不学杨子云阁上灾”之“决不学”,三本俱作“怎作得”,汲古阁本“杨”字作“扬”,当是。“只管待漏随朝也可不误了春花秋月在”,三本“随朝”后俱无“也”字;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在”字作“也”;锦囊本,“误”字误作“悟”,无“在”字。“等闲白了少年头”,三本俱无此句,疑不作滚唱。“枉干碌碌头又白”,陆贻典抄本、锦囊本同,汲古阁本作“干碌碌头又早白”。此曲中标明的滚调有四处:一处是“汉邦碌碌”云云,说要学严子陵做隐士好;一处是“身在异乡”云云,说不学扬子云出仕却遭灾;一处是“你看骢马”云云,说做了朝官,辛劳一生误了春花秋月;一处是“自幼离乡”云云,借用唐贺知章的诗,说枉自终身碌碌头发白。四处滚调,皆七言四句体式,四句后一句回到本调曲文,虽夹了问答念白,依然语势顺畅,表明了蔡伯喈真实的思想。此曲首四句曲文之间增加的念白,节奏稍缓,为后文的滚唱作了铺垫,虽是家常话,亦很生动有致。

第三曲:

【前腔】(贴)莫不是丈人行性气乖?(生)岳丈视吾犹子,恩莫厚矣。快不要这等说。(贴)莫不是妾跟前缺管待?(生)夫人说那里话。我与你夫妇之情讲甚么缺管待。(贴)莫不是画堂中少了三千客?(生)我只不是孟尝君,要三千何用?(贴)莫不是绣屏前少了十二钗?(生)下官又非牛僧儒,要十二钗何用?(贴)又不是呵,这意儿教人怎猜?(生)枉为丞相之女,丈夫身上这些事,不能解其意。(贴)这话儿怎的解?相公,我今猜着了。(生)夫人,你猜着那件来?(贴)猜便猜着了,说出来,又恐怕相公你改变了。(滚)知君心意闷沉沉,不为君来不为民。口里无言空自叹,应想花前月下人。敢只是楚馆秦楼有一个得意人儿也,因此上闷恹恹常挂怀。

按:此曲牛小姐唱。异文很少,“这话儿怎的解”,锦囊本、汲古阁本作“这话儿叫人怎解”;陆贻典抄本作“这意儿教人怎解”。“敢只是楚馆秦楼有一个得意人儿也”,陆贻典抄本同;锦囊本“得意人儿”作“得意情人”;汲古阁本无“一”字。“闷恹恹常挂怀”,汲古阁本同;陆贻典抄本、锦囊本“常挂怀”作“不放怀”。原曲的念白很苍白,玉树英本的念白,紧扣曲文,又切合滚唱文字,效果较好。标明滚调的有一处,“知君心意闷沉沉”七言四句,作牛小姐的增句滚唱,加强节奏,逼出心底疑虑,怀疑丈夫在楚馆秦楼有情人。从音乐节奏上,从情绪变化上,从前文漫无边际的瞎猜疑,发展到没有根据的认定,在形式表现上取得了效果,在内容上乃无确定的意义,但在方向上锁定了一个人,在下一曲中便引出了这个“人”赵五娘。

第四曲:

【前腔】(生)(滚)夫人端的细详猜,非我恹恹闷挂怀。只为蜗角功名锁,撇却情人天一涯。我有个人儿在天涯,(贴)相公,不须愁恼。你既有心上人,何不修书差人接她来,同享荣华,有谁阻当你不成?(生)不能勾了,夫人,只落得脸销红眉锁黛。呀,险被夫人识破了。夫人,先前讲的甚么情人?我在这里做官有甚么情人,要见情人就是你了。我本是潮中桂子客,槐花鬓里生,愁也愁不定了。夫人呵,我本是伤秋宋玉无聊赖,有甚心情去恋着闲楚台。(贴)分明猜着了。如今又说来说去,是怎的?(生)夫人,三分话儿只恁猜,一片心儿只恁解。(贴)相公,我猜不来,解不来。如今定要明白,说与奴家便罢!(生)夫人撒手,定要问我怎的?休缠得我哑口无言,若还提起那筹儿也,教我朴簌簌泪满腮。

按:此曲蔡伯喈唱。“我有个人儿在天涯”,锦囊本无“儿”字;汲古阁本“在天涯”作“在天一涯”;陆贻典抄本作“我有个人人在天涯”。“我本是伤秋宋玉无聊赖”,锦囊本、汲古阁本同,陆贻典抄本“秋”字后有“的”。“有甚心情去恋着闲楚台”,汲古阁本同;陆贻典抄本“恋”字作“讣”;锦囊本作“有甚心情去想着云雨台”。“三分话儿只恁猜”,汲古阁本同;锦囊本“恁”字后有“的”;陆贻典抄本作“三分话儿也只恁回”。“一片心儿只恁解”,汲古阁本“只恁解”作“直恁解”;锦囊本作“也直恁解”;陆贻典抄本作“也只恁地揣”。“休缠得我哑口无言”,锦囊本无此句;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于“休”字前有“你”,无“哑口”二字。“若还提起那筹儿也”,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锦囊本俱同。“教我朴(当作“扑”)簌簌泪满腮”,汲古阁本无“教我”二字,“朴”作“扑”;陆贻典抄本、锦囊本作“镇扑簌簌珠泪满腮”。此曲首句前用了滚调,一般少见,用在这里,恰好是前曲牛小姐提到“意中人”的事,点了要害,蔡伯喈急了,唱滚调,恰到好处,并能将前后曲联络起来了。句中的“我本是潮中桂子客”云云,不似滚句,是增句,其用大字排。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锦囊本俱无此增句。原本曲中念白甚少,玉树英本的念白,趁势紧逼蔡伯喈说出心中的那个人来。这时需要用念白来说明白原委,因此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和玉树英本俱用了一段念白来表现(锦囊本也保留了部分念白),而且让牛小姐虚下给蔡伯喈一个吊场尽吐内心的思虑。牛小姐复上场,实际已经听明白了丈夫的苦楚,用一二句话就点穿了隐情,便转入后文的【江头金桂】的轮唱。玉树英本在此增补了一段对白:

(贴上)(转见贴云)夫人,你还是多久来,还是才来?(贴)奴家才到。(生)听见我说甚么话?(贴)奴家只听得那两句:难将我语同他语,未可全抛一片心。(生背云)难将我语同他语,是下官起头话;未可全抛一片心,是下官结尾的话。原来被他瞧破。咳,夫人,宰相之女状元之妻,窃听夫言,成甚么规模!罢罢,你听得两句话了,讨一个归期与我。(贴)自你到我府中,脸带忧容,终日烦恼,不知你为着何来?却原来是亲老妻娇,身沉宦海。相公呵,楚馆秦楼思旧约,洞房花烛怨新婚。此情幸得奴瞧破,家尊知道怪伊们。

语言之间调笑蔡伯喈,并给他“背云”,自吐心声,让他警觉原来夫人窃听了,平添几分喜剧性。一场怨苦的戏,便带上了几分喜色。然后转入轻快的轮唱,自然稳贴,好处收场。

《牛氏拒父问答》(原刻目录作“牛氏女辞父问答”),清陆贻典抄本为第三十出“牛小姐谏父”(按钱南扬校注本),汲古阁本为第三十一出《几言谏父》,锦囊本则为第二十七段“丞相訹女”(《说文》:“訹,诱也,从言术。”读xù,此作诱导解)。

玉树英本曲牌为:【西地锦】“好怪吾家门婿”、【前腔】“只道儿夫何意”、【狮子序】“他媳妇”、【东瓯令】“他求科举”、【赏宫花】“他终朝惨恓”、【降黄龙】“须知非奴”、【大圣乐】“婚姻事”、【尾声】“身居相位”、【驻云飞】“堪笑爹行”、【称人心】“撇呆打堕”、【前腔】“我爹爹全不顾”、【红衫儿】“你不信我”、【前腔】“不想道伊桠把”、【醉太平】“蹉跎”、【前腔】“非诈”。

此出戏,与原著同。分前后两部分,前部分为牛小姐与父论理欲随丈夫蔡伯喈回乡归去,后部分为牛小姐对丈夫蔡伯喈明志决心随夫回乡,成全孝名。视其曲牌、曲文、念白基本上同原著,即使有变化,亦为场上演出计。曲文少有异文,但有增曲,有滚调(插唱),念白增多。

前一部分自牛父唱【西地锦】引子上场始,牛小姐主唱,至所谓的【尾声】止,然后以增曲【驻云飞】承上启下;后一部分以蔡伯喈唱【称人心】上场始,蔡伯喈、牛小姐轮唱,至【醉太平】结尾。

先看前一部分的不同处。【西地锦】曲,一般属黄钟引子,唯《九宫正始》归大石引子。[81]其曲文与清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九宫正始》第二册大石引子俱同;唯锦囊本有不同,“好怪”作“懊恨”,“常萦系”作“长萦系”,“为着门楣”作“为门媚”,锦囊本有误。第二曲【前腔】有异文,“如今就里方知”,汲古阁本同;清陆贻典抄本、锦囊本作“如今事理方知”。“万里家山要同归”,清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于“归”字后有“去”;锦囊本作“万里要同归去”。“未审爹意何如”,汲古阁本同;清陆贻典抄本“未”字作“不”,锦囊本“未审”作“未知”。虽有异文,但意义区别并不大。接下一曲【狮子序】,一般亦属黄钟,但其曲声情略悲凉,与黄钟不合,故《南词定律》《九宫正始》归属南吕;认为《琵琶记》此曲并不是本调,由【宜春令】、【绣带儿】、【掉角儿】犯【狮子序】,题作【三犯狮子序】,且以《琵琶记》此曲为例曲。[82]“他媳妇虽有之”之“虽”字,汲古阁本同;《九宫正始》、清陆贻典抄本、锦囊本俱作“须”。“念孩儿须是他的次妻”,汲古阁本作“念奴家须是他孩儿次妻”;清陆贻典抄本、锦囊本作“念奴须是他孩儿的妻”;《九宫正始》作“念奴家是他孩儿的妻”,各不同,遵《九宫正始》宜作一句。“那曾有媳妇不拜亲闱”,锦囊本同;清陆贻典抄本、《九宫正始》“拜”字作“事”,汲古阁本“拜”字作“侍”。“问寒暑”之“暑”字,锦囊本同;《九宫正始》、清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俱作“暄”。“养儿代老,积谷防讥”,《九宫正始》、清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俱同;锦囊本“积”字作“种”。疑“种”字误。下曲【东瓯令】,属南吕,清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锦囊本俱作【太平歌】,例接在亦属南吕【狮子序】后,《九宫正始》第一册黄钟【太平歌】条曰:“此【太平歌】一调,按古今词谱及新旧传奇,然皆未见有此调此式,即今之蒋、沈二谱及坊本《琵琶记》皆于‘他媳妇’套内之‘求科举’一曲当之。及检其章句,直是南吕宫之【东瓯令】也,所争者止几衬字耳。”[83]玉树英本此曲作:

他求科举,指望衣锦归,光宗祖耀门闾,不想道爹爹招他为女婿。(滚)他心无意缠双足,口里常言奉二亲,乘鸾客做冤家客,跨凤人为仇隙人。他埋怨着洞房花烛夜,那些个千里能相会?只要保全金榜挂名时,他那里辞官未了,辞婚未休,官权落在爹爹手,只得事急且相随。

此曲“光宗祖耀门闾”六字,清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锦囊本俱无,为增句。“不想道爹爹招他为女婿”,汲古阁本“招”字作“留”;清陆贻典抄本“爹爹”作“你”,“招”字作“留”;锦囊本亦“爹爹”作“你”,“招”字作“留”,然无“女”字。“他心无意”七言四句,为增句,明标为“滚调”。“他埋怨着洞房花烛夜”,清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锦囊本俱无“着”字。此句后的“他那里辞官未了”三句,为增句,大字排,不是念白,虽未标为滚调,视其句式和位置当是滚调急唱。末句“只得事急且相随”,清陆贻典抄本无“只得”二字,汲古阁本、锦囊本“只得”二字作“他”。下二曲【赏宫花】、【降黄龙】为黄钟过曲。【赏宫花】第二句“教我如何忍见之”,清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锦囊本俱无“教”字。“须是供欢娱”,清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同;锦囊本“须”字作“虽”。【降黄龙】“须知,非奴痴迷”,汲古阁本同;清陆贻典抄本“非”字后有“是”;锦囊本“须知”作“虽知”,“非”字后亦有“是”。“你道在家从父,俺出嫁从夫,怎违公议”,清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锦囊本俱作“已嫁从夫,怎违公议”。“爹既念女”,锦囊本同;清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既”字作“犹”。“怎教他的爹娘不念孩儿”,清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锦囊本俱无“的”字。“比耽搁他的爹娘媳妇何如”,清陆贻典抄本、锦囊本无“媳妇”二字;汲古阁本无“爹娘”二字。末句“嫁鸡怎不逐着鸡飞”,清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锦囊本俱作“嫁鸡逐鸡飞”。下曲借南吕【大圣乐】,第二句“若论高低何似当初休嫁与”,汲古阁本无“当初”二字;清陆贻典抄本、锦囊本、《九宫正始》俱作“论高低何如休嫁与”。“假饶亲贱孩儿贵”,汲古阁本、《九宫正始》同;清陆贻典抄本、锦囊本“假饶”作“假如”。“伯皆是他亲生儿子,奴是他亲媳妇”,《九宫正始》、清陆贻典抄本、锦囊本俱作“奴是他亲生儿子亲媳妇”;汲古阁本作“奴须是他亲生儿子亲媳妇”。玉树英本有【尾声】:

笑你身居相位坐理朝纲,怎说着伤风败俗,非理言语?

实际此三句原是【大圣乐】的末三句,原不是“尾声”的“尾声”,可放慢唱,玉树英本为了强调此语,也为了节奏放缓,过渡到【驻云飞】曲,妄作【尾声】。《九宫正始》南吕【大圣乐】作“爹居相位,怎说着伤风败俗,非理的言语”。清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同《九宫正始》,锦囊本“爹”字作“爹爹”,“着”作“道”。“坐理朝纲”四字为玉树英本所增。

以上为前一部分的曲牌、曲文考略。玉树英本有与他本不同之处,除滚调、增句外,异文不多,大多为求通俗和演出的方便而有变化。其念白显著增多,因曲文和原念白而生,如同家常言语。这里,有两处不慎。首曲【西地锦】后牛小姐的念白中有“温清之礼尚缺,伉俪之情何堪”,“温清”之“清”字,误,当作“凊”(读qìng)。《礼记·曲礼上》:“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凊,昏定而晨省。”冬温夏凊,即谓冬天使之温暖,夏天使之凉爽。清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锦囊本俱作“凊”字。其次,【大圣乐】曲后,牛相下场,清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如是,玉树英本忽视了,未标注,似应于牛相最后云“唗!我不开口谁敢去!”下注“下”,留牛小姐一人吊场。

前后部分之间,玉树英本增插一支中吕【驻云飞】曲。此曲在南戏中用得较多,可单用不入套,可联络上下曲,可叠用成套。此曲他本没有,在此单用。牛小姐作吊场唱,曲曰:“堪笑爹行,不顾三纲并五常。枉做当朝相,理法皆成枉。嗏,你本是铁心肠!欲待要自缢悬梁,又恐怕公婆倚定门望,仔细思量痛断肠。”牛小姐唱后说道“且在此闷坐一会,寻思个道理回他”。他,即蔡伯喈。说话之间,蔡伯喈缓步上场开唱。

戏就进展到后一部分。蔡伯喈、牛小姐轮唱南吕【称人心】二曲、【红衫儿】二曲、正宫【醉太平】二曲。

蔡伯喈唱【称人心】曲,“他要同归知他爹肯么”,清陆贻典抄本无二处“他”字;锦囊本、汲古阁本“肯”字作“怎”。“我料他每,不允诺”,锦囊本同;汲古阁本于“料”字后有“想”;清陆贻典抄本则作“料他每,不见许”。玉树英本于“你缘何独坐”后出现滚调:“(滚)要知窈窕心腹事,尽在摇头不语中。去时节伶牙俐齿,到如今默默无言。闷坐书堂,手托香腮,两泪交流。你那里口不言,我这里心自想。”此滚调与发现牛小姐一旁“闷坐”照应,很有舞台性。清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于此处则为小字念白“想你爹爹不肯么”和大字曲文“伊家道俐齿伶牙”;锦囊本“想你爹爹不肯么”亦作大字曲文。末句“争奈你爹行不可”,清陆贻典抄本、锦囊本同;汲古阁本无“你”字。牛小姐接唱【前腔】“我爹爹,全不顾,人笑呵”,锦囊本、汲古阁本同;清陆贻典抄本“顾”字作“怕”。“是我见差讹”,锦囊本、汲古阁本作“这其间只是我见差”;清陆贻典抄本作“这其间只是见差”。“他道我从着夫言”,汲古阁本同;清陆贻典抄本、锦囊本“他”字后有“只”。“他骂奴不听亲爹话”,清陆贻典抄本、锦囊本、汲古阁本俱作“骂我不听亲话”。此二曲间曲文变化不大,主要是出现了有助表演的滚调。

蔡伯喈接唱【红衫儿】,“我伯皆岂不料过”,清陆贻典抄本、锦囊本、汲古阁本俱无“伯皆”二字。“为甚的乱掩胡遮”,锦囊本、汲古阁本“为”字前有“我”,“甚”字后无“的”;清陆贻典抄本则作“我为甚胡掩胡遮”。“也只为着这些”,汲古阁本同;清陆贻典抄本、锦囊本无“也”字。“直待要打破砂锅”,清陆贻典抄本、锦囊本、汲古阁本于句前俱有“你”字。“分明是你招灾揽祸”,清陆贻典抄本、锦囊本、汲古阁本俱无“分明”二字。牛小姐接唱【前腔】,“不想道伊桠把”,锦囊本“把”字作“杷”;清陆贻典抄本作“不想道相挜把”;汲古阁本作“不想道相挜靶”。据明徐渭《南词叙录》:“挜摆,把持也。今人云‘挜摆不下’,即此二字。”[84]此处四种写法虽不同,实即徐渭所谓的“挜摆”,义同也。“做作难禁价”,锦囊本同;清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做”字前有“这”,“价”作“架”。“我爹爹平地起风波”,清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作“起风波”;锦囊本无此句。“耽搁你爹娘也是我,耽搁你的妻房也是我”,此二句是增句,大字排,作滚调唱。“恼恨只为着奴一个”,清陆贻典抄本、锦囊本、汲古阁本“着奴”俱作“我”。“却耽搁伊家两三个”,清陆贻典抄本作“却担阁你两下”;汲古阁本作“却担阁了两下”;锦囊本作“却担阁了两个”。虽然文字不同,意义却是相同的。

接下转入正宫,蔡伯喈唱【醉太平】,“纵归去,晚景之计如何”,锦囊本、汲古阁本同;清陆贻典抄本作“纵归来已晚,归计无暇”。“奔走在天涯海角”,锦囊本、清陆贻典抄本“天涯海角”作“海角天涯”;汲古阁本作“牢落在海角天涯”。“这般摧挫,那般做作”,锦囊本、汲古阁本无“那般做作”四字,清陆贻典抄本亦无“那般做作”四字,“挫”作“锉”。牛小姐接唱【前腔】“奴身值得甚么”,锦囊本同;清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无“得”字。“只因奴一个误你一家”,清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锦囊本俱无“一个”二字。“假饶做夫妇也难和”,清陆贻典抄本、汲古阁本同;锦囊本“假饶”作“假要”。“你心怨我心牵挂”,汲古阁本同;锦囊本“我”字后又有“我”字;清陆贻典抄本作“我心怨你心牵挂”。“奴弃此一身”,汲古阁本作“奴身拚舍”;清陆贻典抄本、锦囊本“奴”字后有“此”。

此出戏原是以唱胜处,然后玉树英此折唱依然重要,但加强了表演的成分。曲文的变化是为了求通俗,有增曲,有滚调,念白如同家常语,而且又有戏中间的吊场。在吊场前将前曲牌的最后三句,单列作“尾声”,也是一种创造。

《伯皆书馆相逢》(原刻目录作“蔡伯喈夫妻相会”),因原刻阙叶较多,自【铧锹儿】曲“你说得好笑……纵然他丑貌,怎肯相休”之下阙。玉树英本曲牌为:【鹊桥仙】、【解三酲】、【前腔】、【太师引】、【前腔】、【夜游湖】、【铧锹儿】(下阙)、【前腔】、【前腔】、【前腔】、【入赚】、【前腔换头】、【山桃红】、【前腔】、【前腔】、【前腔】、【余文】。从剧情看此出戏分前后两部分,曲牌安排亦井然有序。曲文与念白与原著基本相同,为求通俗,有一些变动。因本出自【铧锹儿】“你说得好笑……纵然他貌丑,怎肯相休”以下,阙页太多,本出的考释,请参阅与之相同的万象新本卷二下栏《夫妻书馆相逢》。

《乐府玉树英》,原有五卷,此本阙叶太多,甚为可惜。从此残存的有限的南戏散出看,各出戏俱有特点,无不浸透着民间戏班艺伶和“前辈风流”唱家对流行的散出的艺术创造,使优秀的南戏散出在民间长期流传,深受平民百姓和活跃在戏曲界的文化人的赏识。如《鱼精戏真》中的鲤鱼精的形象创造,为后人提供了再创作的基础;《琵琶记》多出的运用“滚调”和接受民间说唱艺术《琵琶词》,使诸腔演唱《琵琶记》重视从生活中汲取新的表现手法,等等。他们的创造精神长久地影响着后代戏曲艺术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