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迷城:雾中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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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迷心智春华抱恙,伸援手公子诊病

任西东和卢芳用过早饭,就出门溜达了。

就如同昨天吴念娇所预料的那样,今天一早江上果然起了大雾,这雾气也弥漫到了城中,虽然不算特别浓重,但也就只能看到十几步远。吊脚楼在雾气中显得特别玄妙,就如同空中楼阁一样,而来来往往的人在雾气中穿梭,仿佛幽灵一般,忽而近忽而远。雾气遮蔽了日光,带着一种扑面而来的湿冷,像一层阴凉的纱裹在皮肤上。

两个人想着杜老爷子中午才会去喝茶聊天,于是也不着急,干脆就在城中闲逛,一直到太阳出来,雾气就散了,阳光反而明亮。两人是什么都觉得稀奇,特别是任西东,看着路边修面的觉得好玩,看着举着一大捆草鞋叫卖的也觉得好玩,蹲在路边跟一群小孩儿看糖关刀更是能看半天,一高兴就掏出钱来转了十圈八圈的,让每个孩子都兴高采烈地举着跑了。

这么一来两人到茶馆都中午了,茶博士见他们又来,就安排了好位置,不过说胡振今天有事不在,两人也不介意,专心等着杜老爷子。

老人家果然又是那个点儿来了,看到他们也不多说,就微微一点头。任西东和卢芳也十分乖觉,并没有上去打搅。

就这样喝着茶,卢芳和任西东不过去,杜老爷子也没看他们,各自做各自的。

卢芳悄悄地问:“少爷,咱们要来几次才好跟老爷子再搭话呀?”

任西东笑了笑:“刘备还三顾茅庐呢,咱们可以先在胡先生这里预支个三十日的茶钱。”

卢芳“哼”了一声:“反正磨到最后钱花光了,你要找汇钱的地方可不容易。老爷问我,我就说你在这里花天酒地给挥霍了。”

“你说你这么坑我有什么好处,没钱回去我还不是只有拿你的首饰去当。”

“那我拿你的衣服去当了,自己买票回去!”

两人正斗嘴玩儿,茶博士忽然领着一个人过来了:“二位,打搅了,吴掌柜的那边有人来,您看要不要见见?”

任西东咳嗽了一声:“好,是有什么事儿吗?”

“这咱就不知道了。”

茶博士退下,他后面那人就上前了一步。那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者,穿着夹棉的旧长袍,戴着狗皮帽,脸上留着花白胡须,面带焦虑。见任西东出来,他拱手行礼,说:“小人叫谭有利,敢问阁下可是任西东任公子?”

任西东点头:“正是。”

老者从衣服里摸出一封信来呈上:“小人奉东家之命送这封密信前来,要请任公子过目。先去的望江客栈,没见到公子,蒙吴掌柜指点,说公子可能来了胡五爷这边,因此斗胆过来,搅了公子雅兴。”

任西东诧异万分,接过那封信,只见信封粘得严严实实的,然而封皮上却一个字也没有。

任西东问道:“你东家是谁?”

老者说:“任公子一读这信中的内容便知。小人不敢久留,这就告辞了。”

说完就向任西东抱拳施礼,快步离开了。

卢芳好奇地问:“那人是谁,怎么来找你?”

任西东拿着信封翻来覆去地看,然后一边撕掉封口,一边摇头,他只展信读了几段,便皱眉道:“真是奇怪了……”

原来这信上署名的人叫作“谭玥”,是本地谭家大院的人,说是家中出现了怪事,有人死去后又突然活了过来,结果被认为是诈尸。家里人就要将这重新活过来的人打死。现在特意叫谭有利送信来,就是希望任西东赶紧去一趟谭家大院,弄清真相。

任西东将那信递给了卢芳:“真奇怪,我们并不认识谭家的人吧?”

卢芳读完那封信,笑道:“少爷,你才到重庆不过两天,就又是惹上袍哥,又是被人求救,可精彩得很。想来你的名声已经传得很远了。”

任西东摸摸下巴:“要么是我这个人就好惹事上身,要么就是重庆这地方容易出事。”

“那这谭家,咱们去还是不去?”卢芳又顿了一下,“算了,我就是白问,这样稀奇的事情,少爷你要是跟我说不去,才是奇了怪了!”

任西东笑道:“阿芳你这话说得我多爱凑热闹一般,现在是人家有求于我,这可是一份难得的信任,咱们怎么能不去呢?”

卢芳把信叠起来装好,重新递给他:“少爷,你就是爱凑热闹。”

任西东和卢芳叫了两个滑竿,按照那“谭玥”留下的地址,赶往谭家大院。轿夫在大街小巷中健步如飞,走得又快又熟练,果然是靠下力跑路为生的,很快就来到了一幢大宅门前。

轿夫放下滑竿,对任西东说:“客官,这就是您要找的谭家大院了,盛惠五十文。”

任西东付了钱,轿夫们很快离开,只见得浓雾被他们搅了几搅,便将背影吞没了,唯独剩下这两人在大门前抬头看着匾额,显得有些诡异。

这谭家显然家底殷实,这宅院光从门口看来就颇有气势,黑漆大门下头镶着两排铜钉,黄铜的门环锃亮,大门上的石匾刻着四个颜体大字“福瑞盈门”。

任西东整了整衣服,上前敲了敲门环,不多时就有人开了门。然而跟别处都是小厮把门不同,这开门的竟然是一个十六七岁的丫鬟,一张圆脸,眼睛黑溜溜的,很机灵的样子。见到任西东,还未等他开口,就连珠炮一样地问道:“阁下是哪个?姓任对吗?是不是见过一个谭家的老仆?”

任西东连忙称是,并说有个谭有利老先生来送了信,请他到府上来。

那丫头面露喜色:“哎呀,就怕你不来哩!我早上支开蒋二娃等到现在!你不要从这个门进,你绕到左边,有个挂灯笼的侧门,上头写了个谭字的,从那里进来。我这就去给你开门。”

说完也不等任西东回答,“砰”的一下就将门关上了。

任西东愣了一下,转头看着卢芳:“这家人真是奇怪了。”

卢芳正色:“少爷你小心点,说不定要你帮忙鉴别诈尸是假,看你在本地无依无靠,拐进府里去当苦力,拴着跟驴一起推磨才是真。”

任西东笑起来:“那可就浪费了,既然都拐了我,就要让我发挥最大的经济效益:比如请我来做个管家账房什么的,再让我考察考察重庆市场,牵线搭桥,把橡胶的进出口生意做起来。”

两人一边打趣,一边按那丫鬟说的找到了侧门。还没到,就看见那圆脸丫鬟探头探脑。任西东问:“那个谭玥是你们府里的谁?为什么邀请了我又不从正门走?万一你们说了谎要害我呢?”

那丫鬟嘻嘻一笑:“任公子说得真有趣,你又不是唐僧,我们也不是妖怪,害了你也不能长生不老啊。给你去信的可是我家顶重要的人,你既然有侠义心肠,怎能不临危救急?”

“我大概就没有,你们府里闹诈尸也跟我没关系。”

“哎呀,没有也成,你随便来一趟,就当有人请你吃饭了!快走快走!”那丫鬟不耐烦起来,一把抓住任西东就往门里拽。卢芳立刻钳住那丫头的手:“干吗?有你这么请人的吗?”

圆脸丫鬟低声惊呼,语带哭腔:“哎哟,我的姑奶奶,真不骗人。写信的是咱家小姐,不是走投无路也不愿意去求外人帮忙啊!”

任西东听她这么一说,连忙拦住了卢芳的手:“阿芳,阿芳,算了。到底怎么回事也只有当面问了才弄得清楚。反正来都来了,以咱们俩的身手,还怕什么意外吗?”

卢芳松开了丫鬟,那姑娘委屈地眨巴着眼睛:“那……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任西东点头:“走吧。”

三人便进了侧门,丫鬟插上门闩走到前面带路。卢芳凑到任西东耳边,轻声说:“少爷,不是所有的小姐都是大美人哦。”

那丫鬟带着任西东和卢芳往里面走,专挑人少的地方,偶尔遇到两三个仆人,她就笑嘻嘻地说是请来修西洋钟的。这样三人在院子里穿了几个屋,来到一处不大不小的天井里,四周都放着罗汉松盆景,中间的青砖地面上摆了个黄铜大缸,上头有几根已经凋谢的荷花枯茎。一个上身穿着芙蓉花夹袄、下身穿着马面裙的女子正站在那铜缸边上,轻轻地将一些鱼食撒下去,引得里面的锦鲤浮到水面上来,纷纷张嘴争抢。

丫鬟叫了一声“小姐”,领着任西东走上前去,说:“任公子到了。”

那女子抬起头来,露出一张俏丽的面孔,顿时让这深秋的天井亮得如同开满了春花一般。她漆黑的头发在脑后编着长辫子,只简单地在头发上别了一朵珍珠花,走过来的时候耳朵上小巧的珊瑚珠坠子微微摇动,跟红润的嘴唇一样显得生动又悦目。

任西东刚开始觉得她很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然而当他凝视她的眼睛后,顿时想了起来。

他问道:“谭小姐与在下莫不是在望江客栈中有过一面之缘?”

那少女向他微微一福,脸颊上透出淡淡的粉色:“问任公子安。小女子谭玥,之前正是蒙公子解难,如今又要冒昧地请公子相助。”

原来前两天正是这位谭小姐女扮男装,那日她穿着长衫,戴了墨镜,看不真切。今天瞧她衣衫上的刺绣极为精致,妆容整齐,整个人都矜贵了。

任西东见是“熟人”,就更放下心来,向谭玥问好,然后说:“你给我的信里说诈尸,是怎么回事?诈尸是不是那种死了又活了的?”

他这么问的时候,旁边的圆脸丫鬟一副惊恐模样,双手合十不断地念佛。而谭玥也脸色发白,她朝四周看了看:“这里说话不便,请任公子跟我来。”说罢转身从天井中出去。

任西东回头看着卢芳,有些得意地压低声音对她说:“这个小姐的确不是大美人,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美人!”然后就赶紧跟了过去。

卢芳冲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和圆脸丫头一起也离开了天井。

四人来到了一处耳房,圆脸丫鬟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开门让他们进去,然后关上门自己在外头守着。谭玥来到房间里,脸上的表情才放松了一些,把缘由对任西东从头到尾说了。

谭家人丁不旺,父亲作为独子也只有她一个女儿,教育上颇为开明。她生性活泼好动,早就听说了洋人的大轮船,想去看看,便拉着贴身丫鬟之一的春华乔装改扮溜出了家。不想遇到了蔺三娃这种无赖骗子。任西东为她们解围以后,她和春华看到蔺三娃意图报复,特地给任西东通了消息。然而她们出门的时候,却还是跟蔺三娃打了个照面,春华脾气暴,跟蔺三娃有点儿口舌之争。两人争执起来,蔺三娃恼羞成怒,竟咬了春华一口,转身就跑。谭玥追不上,也不想多生事端,拉着大哭的春华就赶紧回家。

然而回来过了一天,春华突然得了急症,不到三两个时辰就暴毙了。请的医生还在路上,她就没了呼吸,然而等医生到了,一号脉,却说春华没死。春华也醒了过来,但举止动作不似活人,像是得了失心疯。于是就被关在了府中。

谭玥的母亲谭夫人听了煮饭婆子的话,说是春华中邪了,就连夜请来了端公。端公说春华是诈尸,又说是厉鬼借尸还魂,应该早点把春华捆起来活埋。谭玥却觉得春华不过是急症攻心,想救春华的性命。

这样僵持不下,眼看着谭夫人被端公说动了,谭玥又气又急,一夜没有合眼。最后想到任西东解决了看似诡异的骗局,想来应该对这种事情也有办法,于是便写了封信,让老仆邀请任西东过来。

任西东听她说完了,这才点点头:“原来如此,我听小姐说的这件事,倒不是很稀奇。因为所谓的死人复活,大部分是来自假死的病例。就是人看起来像断了气,其实只是呼吸和心跳都过于微弱,可能瞳孔反应也极难分辨,所以被判定为死亡。”

谭玥问道:“这么说,其实春华原本就没有死?”

任西东说:“按照惯例推断如此,还是需要去看看她本人才能判断。”

“她如今被关在后头柴房当中,有两个下人看管着,”谭玥迟疑了下,“我爹外出未归,家里只有我娘主持大小事务。这种事情从来没有遇到过,我娘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她很信端公的话,我只怕她今天晚上就要让人把春华扛走。”

任西东问道:“请来的端公是什么人?为什么能说出这么荒唐的话?”

卢芳在旁边插嘴:“端公就是巫师吧,跳大神的那种,不知道我猜得对不对?”

谭玥点头道:“不错,这位端公叫作周大爷,在本地小有名气。据说捉鬼请神十分精通,一碗水能让鬼现形,还捉过蛇妖,厉害得很!”

任西东笑道:“嗯,魔术师都很厉害的,我在法兰西还见过能从帽子里掏出活兔子,把助手切成两段又拼起来的呢!大概放到这里能被尊为神仙。”

谭玥说:“昨天见任公子破解蔺三娃的骗术就知道,反常之事多半有常人不能明白的道理,所以希望任公子能弄清春华到底是怎么了。”

“好,我也想验证一下猜测对不对,”任西东又问道,“但你们这里是没有法律的吗?竟然可以就这么轻易地活埋一个少女,太没有人道了,这跟奴隶社会有什么区别?”

谭玥说:“春华是饥荒逃难来到这里的,六岁就卖身到我家了,卖身契上已经说了生死皆由我家做主,如今她得了病,只说是病死,也没有人能追究的。”

任西东连连摇头:“她是一个人,不是物件,怎么能因为钱就夺走她的生命和自由。没人有权利杀死她,你的母亲没有,任何人都没有。”

谭玥眼圈泛红:“春华和我从小就待在一起,我也不想她死,然而我一个人也犟不过母亲和那端公,只能求任公子千万要弄清楚真相,救救春华。”

任西东叹口气:“只要是能救人命的事情,我当然义不容辞。如今你得先带我去看看春华,我才能想办法。”

谭玥连忙擦擦眼角,说:“好,我现在就带你们去,不过就麻烦任公子暂时说自己是洋大夫,这样或许更容易让母亲相信。”

任西东点头:“当然,我要扮成什么人都可以,重要的是最后能找到答案。”

三人出了耳房,圆脸丫鬟还守在那里。谭玥说:“这丫头叫作秋菊,也是从小就跟着我的,她为人聪明得很,能帮上忙。”又对丫鬟吩咐道:“现在任公子要去看看春华,娘虽然不许这事儿传出去,但如今肯定是瞒不住的,到时候就说是我让你请了个洋大夫来瞧,别说穿了。”

秋菊拍拍胸口:“小姐,您就安心吧,太太若是问起来,我一准儿不会把别的事儿牵扯进来,就说是我早先认识的。”

谭玥似乎听出她是说昨天的事儿,脸上又隐隐泛红,捏了把她的圆脸:“就知道你鬼机灵的,快走吧。”

秋菊一笑,当先就走了。

卢芳偷偷对任西东说:“少爷,你连听诊器都没有带一个,怎么装医生啊?”

任西东一拍脑门:“说的也是啊。”

他眼珠转了转,在身上掏了几下,发现还是带着手帕的,然后又赶紧解开外套脱下来,把前面两个姑娘吓得脸都红了。

卢芳叫道:“少爷,你干吗?”

任西东摆摆手没理她,把左臂的橡皮袖箍褪下来,然后又穿好了衣服,对谭玥说道:“对了,你能找个漏斗给我吗?最好再有一截竹管。漏斗不需要多大,巴掌大就够了,竹管也别太长,大概五六寸就行。”

谭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道具,道具,”任西东说,“咱们虽然不是在演戏,但这个身份需要一个佐证。”

秋菊说:“任公子,我等下就给您找来。一会儿咱们要过厨房,那里倒油壶的漏斗有好几个呢,还有陈管家的竹笛,我直接给您拿来。”

任西东拍手笑道:“不错不错,不过那笛子我只要没钻孔的一段儿。”

秋菊说:“也好办,我偷偷给他截了就是。”

任西东满意地说:“很好,很好,这样道具就可以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