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只有你(少儿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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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切的开始

我不断地听到有人重复说我只是个孩子,而且说这样很好,但是不可避免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我想向他们证明我是一个男人——那种经常出现在我家老式电视机上的会打仗的男人。当加油站关门的时候,爸妈经常坐在这台老式的电视机前吃饭。

那时候,我们住在阿斯峡谷的边界,一个被普罗旺斯[1]遗忘的角落,经过峡谷的人并不多。我们的加油站只有一个破旧的挡风板和两个加油泵。以前,父亲会时不时地把加油泵擦得锃亮,但是由于他年纪越来越大,客人又不多,这项工作就被放弃了。我想念闪闪发光的加油泵!自从上次清洗加油泵全身被淋湿后,我就再也没有独自擦拭它们的权利了。母亲责骂我们——父亲和我,一个是懒惰的丈夫,一个是迟钝的儿子,我们是她的累赘。确实,她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尤其是沾有油污的衣物需要清洗。当时我拿着一个水桶,水一下子全部泼在我身上。事情就是这样的,我也无能为力。

爸妈话很少。加油站的后面有一堵父亲从未涂完的四方形砖墙。家里只有电视机的声音、母亲穿皮拖鞋在地毯上走动的声音、山上的风穿梭在峭壁和我房间墙壁之间的声音。我们三人之间已经无话可说,因为我们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姐姐一年来看我们一次。她比我大十五岁,已经结婚了,住得很远。不管怎样,她在地图上指给我看她的住处的时候,我感觉那里挺远的。每次她来,最后都是以和父母吵架收场。她认为在这样的角落设立一个加油站,对我的成长来说并不妥当。我不是很理解,因为在我看来,加油站除了脏兮兮的加油泵,其他都很好。姐姐离开后,我经常看地图,想象她住的城市有什么更好的东西。

有一天,我问了她这个问题。她摸着我的头对我说,在她的城市,我会有年龄相仿的朋友,也会有可以说话的同伴,也许有一天我还会遇到一个女孩。我比她想象的更了解女人,但我什么也没说。姐姐接着说,爸妈年纪大了,当他们不在的时候,我该怎么办?我知道当人们说“他们不在”的时候,是指他们永远回不来了。我说我可以一个人经营加油站,她假装相信了,但是我很清楚她在安慰我。想到能够有一天把加油泵擦得发亮,我心里窃喜。

有一点,姐姐说得没错:我没有朋友。离这儿最近的村庄也要十公里。自从我不去上学,学校的小伙伴便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我能接触到的只有那些来加油的司机。我穿着一件父亲给我的黄色夹克衫,后背印有“壳牌”[2]的红色字样,得意扬扬地给他们的油箱加满油。直到有一天,我们被“壳牌”公司发现销量太差,只能被迫将汽油换成一个意大利牌子。这个牌子跟“壳牌”毫无关系,但我还是穿着这件后背印有“壳牌”字样的夹克衫。顾客会跟我聊天,他们人很好,经常会有人塞钱给我。爸妈也允许我留着自己赚的小费。我们甚至有一些常客,比如马蒂,但是我们没有朋友。

我在这里过得很开心,不会被打扰。

是一根香烟让我离开了这里。

峡谷刚经历了严冬,之后直接入夏,可怜的春天仿佛消失了。这是我从以前一个客人那儿听来的,他的说法实在太滑稽了,他的描述就像是在我的房间和后山之间穿梭的风一样。

在我所有的任务中,有一项是要在标着字母“C”的屋子里添加厕纸——“W”标志已经掉了。我们并没有把它重新挂上去,因为我们发现“W”标志用来做托盘非常合适。厕纸其实就是剪成方形的报纸。剪报纸是我喜欢做的事,不过要注意不能把父亲没有读完的报纸剪掉。有一次,就因为这个,我被打了一记耳光。后来他要我把报纸的体育版块重新贴好。他很关注报纸上的比赛结果,但当他发现那张纸已经被顾客用掉了的时候,他又给了我一耳光。

那天已经下午两点了,只有一辆车经过,是一辆蓝色的4L越野车,我清楚地记得这辆车。山上像加油站后面的薄钢板一样炙热。我花了一个小时剪报纸,然后走进了“C”屋,因为有人需要纸。我一进这个小房间就憋住了气,因为我从小就厌恶难闻的气味。即使“C”屋好几天都没人用,那里的气味依旧令人恶心,它散发着腐烂的泥土的气味,让人联想到死亡,还有母亲堆放在天竺葵[3]周围混合了各种材料的肥料。天竺葵是加油站里唯一的花,它经常会枯萎,但是母亲每次都会把枯萎的花替换掉。父亲责怪她,说就是这些肥料把天竺葵害死了,但母亲从来不听。

离开小木屋时,我发现有一盒香烟掉在水槽下面了,里面还有两根烟。我从没抽过烟,我父亲总是讲述在战争期间,一个家伙在加油的时候抽烟,结果引火上身,最后花了整整一个蓄水池的水才灭掉火。因为每当消防员以为火已经熄灭了的时候,这个家伙身上又燃起来了。加油站的水泵上方有一个巨大的标志:一根巨大的烟头被画了一道红色。

但是我离水泵很远,离家也很远。出于安全考虑,我来到小破屋后方的海角。我身上有火柴,用来烧小虫子是挺有用的。有一天,一个加油的客人看见我在烧虫子,骂了我一句“残忍的浑蛋”。但我记得在学校的时候我们还解剖过活的青蛙,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一样。“你才是个残忍的浑蛋”,我这样回复他,然后哭着离开了,他也没有“嘘”我。母亲跑去跟那个人说话——那个残忍的浑蛋,我远远地看着他们,他们的肢体动作很夸张,尤其是母亲。那个男的倒没怎么说话。最后,什么都没发生,那个家伙离开了。当确定他看不见我的时候,我就脱下裤子朝他示威。

我像西部牛仔那样点燃了烟,抽了两口之后,呛得不行。这比八岁溺水那次还要糟糕。那是我唯一记得的假期,我们那次去了湖边,一位女士把我从水里救了出来。除了被呛到,我还觉得嗓子眼像着了火一样。

我扔掉烟头,它落在了一堆松针上。我想把烟头踩灭,但是它跳了起来,松针着了火,一团巨大的红色和黄色的火焰瞬间包围了我的鞋子。我大叫起来,母亲跑出来,父亲也跑出来了,他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在这里,火灾可不是开玩笑的。他拿了灭火器,我从没见他跑得这么快,他已经不年轻了。最后,只是地面有一块儿烧焦了,没什么大事,加油站离得比较远。这是我父亲说的:“离得比较远。”母亲狠狠教训了我一番。父亲本来也是想揍我的,但他现在不敢下手,因为我长大了。

我大吼说我不是孩子了。母亲回答说我还是,只要我还住在她的房子里,我就永远是个孩子,我要按照她的指令去做事,我这十二岁的脑瓜子最好记住她的话。

那天晚上,他们打电话给我姐姐。我在门后什么都听到了。他们以为声音很小,但因为他们本身有点耳背,他们以为的小声其实是很大声。他们用的是家里的胶木制大电话——他们唯一允许我打扫的物品,因为它摔不碎,也不需要浇水。我一天擦好多次,电话就像新鲜的沥青一样发着光,光是看着它我心情就很好。可他们用我最喜欢的电话向姐姐告状,这种行为就好像他们背叛了我两次。

他们对我姐姐说,她说得对,他们现在年纪太大,没法照顾小孩,要她派个人过来。他们说我又差点引起火灾,但我不记得这事以前有发生过。我姐姐说话时,房间很安静,我明白他们不久就会来找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明天,一个月后,甚至一年后,对我而言这没有什么区别。他们会来,这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从那天开始,我决定上战场。

注释:

[1]普罗旺斯,法国东南部的一个地区,毗邻地中海,和意大利接壤。——编者注(除特别说明外,本书脚注均为编者注。)

[2]壳牌,即美国壳牌石油公司,该公司的标志为“SHELL”,称为“壳牌”。在英语中,shell也有“贝壳”的意思。

[3]天竺葵,俗称“洋葵”“石蜡红”。多年生草本植物。原产于非洲南部。栽培供观赏。全株供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