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荔香阁内。
几个丫鬟分道做事,一个丫鬟往香炉里添艾燃艾,两个丫鬟低头敛衽一同往榻的方向轻步行走,一个空手在前,一个端着盥洗用具跟在其后。
领头的丫鬟敬小慎微地行万福礼轻声呼唤:“小姐,该起身盥洗了。”
耳中寂静片刻,迟迟未听到床榻的晃动声。
“小姐?”丫鬟再次如履薄冰呼唤。
结果同上。
不得已窥视帱中之人,只朦胧瞧见淡粉色伏起被褥及乌黑的青丝静止不动,看来还未醒。
“小姐?”丫鬟声音添加了几分力度,可照让软乎乎的不见粗鲁。
凌佳音竹眼眸迷迷糊糊睁开条缝隙。可能由于昨夜哭的太久的缘故,泪水干枯凝在眼睫毛,再与眼眵的加固,上下睫毛粘在了一起,稍微一用力粘在一起的眼睫毛就像是要全部连根拔起一样,痛的不敢让人再次挑战。
“小姐,该起身盥洗进食了。”
她翻了个身,腰酸背痛地揉了揉眼睛,语气软绵绵回复:“明了,放在一旁,你们先退下。”
昨夜睡得浑浑噩噩,心里空荡荡的,明显感觉到喉中似带痰的阻塞沙哑音,可那又不是痰。她轻声咳了咳,堵塞的喉咙终于被气流疏通。
“小姐是着凉了吗?我去请玉大夫过来瞧瞧。”
“不是,你们先退下。”
“是,小姐。”
关门声音随之而来,她疲困地眯上眼眸,可已经养成了这个点醒来的习惯,无论怎么躺都觉得心烦意乱,呼吸不畅。
此时艾浓郁的气味已经弥漫在整间内室,越发的辗转反侧,平常时也是这个点燃艾,可自己早已去进食,回来也只有残余的气息。
算了。
她打个哈欠,伸了个懒腰。
还是起身吧。
“茼蒿。”她唤一声想让她扶自己起来。
“……”
可迟迟没有传来回应。
“茼蒿?”她再次呼唤。
“奇了?”她一只手手肘支撑起上半身,一只手伸出掀开帱,霎时,脑袋像供血不足那般眼前一黑,昏天地转,幸好另一只手肘支撑住了一瞬才使脑袋回摔的不那么过分。
“脑袋好晕,好沉。”
缓和了几个呼吸间,才缓过这股眩晕劲。她缓慢坐起身来,目光呆滞又缓了缓,昨日太多伤心事堆积一起了,泪落得又久眼睛热辣辣的,再三更半夜才眠,今早整个人看起来病恹恹的。
昨日她也跟着我折腾了一日,莫不是还未醒?
她又转头提高声音呼唤一声:“空心。”
“啪——”轩榥打开了。
“小姐,有何吩咐?”一道活泼开朗的声音传来。
近在咫尺的声音惊得她整个人一跳,头顶着的疲惫瞬间被这一刺激冲破,面相精神多了,她老是不按寻常路走。
“下次从正门进,活人都要被吓死人,扶我起来盥洗。”
“是。”空心从轩榥一跃而下。
“小姐,昨夜是不舒服吗?在屋外一直听着小姐哭。”
凌佳音竹隔帱瞄了一眼那越来越近的身影,心里头又气又羞的撇着嘴道:“该听的不听,不该听的都听了!”
一只粗糙的手掀开帱,空心被她惨白的面孔惊得瞪大眼睛:“小姐,你的脸色好苍白虚浮,我还是去唤玉大夫来瞧瞧。”
“不用,可能是昨夜未睡好的缘由,不用担忧。”
“好吧……”她斜了一眼一旁完好无损的药,大概猜到了什么:“那我扶小姐起来盥洗。”
方起身,脑袋又开始昏昏沉沉的了,腰部以下的部位像是瘫痪了一样感受不到,踏空感使她下意识攥紧空心瘦的跟竹子一样细的胳膊。
“小姐,真的不用唤玉大夫吗?瞧着小姐站起来都轻飘飘的使不上劲。”
“不用。”她一口回绝。
屏风后,水声响起,她做在太师椅旁盥洗,一片空白的脑子顿时想起什么,吩咐道:“待会备好马舆,要去一趟荔县。”
“是。”
*
金乌高挂,晒的人太阳穴蹭蹭冒汗,如此大的金乌不禁令街头行人加快脚步赶去目的地。
奢华马舆就停在凌府正门口,再有着偌大的府邸加持,往这边奔波的粗布路人不禁被吸引地连连回首遐想。
“日上三竿了,茼蒿怎么回事?”
空心背着行囊撑着伞跟在主子身后沉默不语,内心却明了答案。
“小姐。”
一道不属于身旁人的声音传来,寻着声音的来源主仆两人一同望去,府外马舆一旁杵着个面色衰老,却又腰板挺直的女人,凌佳音竹困惑一声:“知婶?”
眼前人便是茼蒿的亲生母亲,不仅如此,知婶还是管府里人手及府里上下事的,府里头什么事她都能给你安排的妥妥当当的,在“管家圈”里面可是出了名的厉害。
平时忙的不可开交,非提前吩咐是极少碰面的,今日她却出现在马舆旁候着,看来是发生了什么事。
“知婶,你怎么来了?”她纳闷道。
“蒿儿那丫头昨夜感染了风寒,不能前来伺候小姐,老奴便前来代替。”知婶虽容颜易逝,可那把嗓子清晰洪亮的很。
“要紧吗?给府里两位大夫瞧过了吗?”
知婶打心底里的欣慰,面露浅浅的笑意谢道:“多谢小姐体贴,休息几日便好,不打紧,只是怕染上了小姐。”
“说的这是什么话,要不是昨夜,茼蒿也不会感染风寒,说来都怪我,我回去瞧瞧。”她转头便要回府。
“小姐留步。”知婶伸手挽留。
“普通的风寒,小姐不必担忧。再加上小姐这几日身体本就欠佳,要是再染了给小姐,那可让老奴为难了。”她顿了顿,心有所虑,又道:“……老爷哪里也不好交代。”
凌佳音竹愣在原地,踌躇片刻:“那等好些我再前去。”
“多谢小姐体恤。”
“对了,只是去一趟荔县,用不着麻烦知婶,我与空心两人前去便是。”
“空心是武功高强,可做事也马马虎虎的,就像昨夜一样,在暗中保护小姐都能跟丢,更何况伺候小姐这种细心事?”
“那……那是我昨天有事情才……才跟丢的!”茼蒿闪烁其词道。
“还在狡辩!别以为你在路上偷买荔枝而疏忽了我不知道,好在没有遇到要紧事,否则大家都见不着今天的太阳。”知婶呵斥,和蔼的面孔一下子被激怒了,倒有几分像个恶毒婆婆。
空心心里头不服气,可又是事实,只能撅着嘴巴,目光四处眺望来转移困窘。
“说你几句还不愿听了。”
知婶她怎么连这个也知道?凌佳音竹心里头默默想着。
“就外出一日,伺候不了什么。在附上府里头那么多事都压在知婶的身上,路上又颠簸,那可不累坏了知婶。”
“再是,如若不放心,那我再使唤几个丫鬟一同前去。”
“小姐,言重了。老奴已经安排好手底下的人了。”
看来今日是推脱不了了,看这架势她执意要跟着去,内心着实是不愿她一同前去。
知婶管的太宽,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啰里啰嗦的。最主要父亲还暗许了,这是自己最腻烦的,想赶她走吧,可是府里头又不能缺她,只能心里受气,表面和气。
“那麻烦知婶了。”她皮笑肉不笑道。
“这是老奴的分内事。”
人多拥挤,空心驶着车舆缓缓离开凌府。一路踏过熙熙攘攘的何宁府,直到去到通衢大道的陆五州的陆五县没有大批行人的阻挡,马的步伐方有所加快。
一顿下来,使了差不多两个时辰,髀臋都坐麻坐刺了,凌佳音竹掀开帷裳,吸了一口新鲜气,坐的太久,再加上对面知婶自带的压抑,车舆内安静的不得了。
人安静了就会东想西想心里释怀不了的东西。思绪又不禁拉回了昨日,心情越发的低落,又不能显示出来,只能忍着酸涨的鼻翼,这一顿下来,脸颊早已布满疲惫郁闷。
遥望着远处崎岖不平,山路环绕的荔县,心里头一阵发怵,这髀臋算是要不得了。
荔县内以丘陵、平原为主,土地肥沃,河流纵横,由于得天独厚的水土和气候条件,适宜荔枝生长的黄金地带。
所以一路过来差不多都是荔枝树,只是可惜了光有头发却没有修理师打理,白慌废了气候。
“小姐,你看,那么多荔枝树就这棵有荔枝!”空心欣喜的分享声传来。
她的激动声打破了内心沉寂的要发困的脑袋,眼睛不禁回头多留意了两眼那棵稀罕树。
“荔县灵山荔枝多,其中香荔荔枝最出众,等会给你买些尝尝。”
“好耶,好耶,谢谢小姐!”
知婶:“正事不做,就知道吃吃吃!”
空心翻了个白眼,嘀咕着:“又没花你的钱。”
马车继续行驶半炷香……
吁——
骏马发出长长的嘶鸣,马车也徐徐地停了下来。
“小姐,到了!”
听到外头的呼唤,知婶困惑地蹙了蹙眉头,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合逻辑的地方。
荔县是贫苦,但街道也不至于落后到如此清净,静到若无人,竟还能听到鸟儿知了的鸣叫声。
她警惕地掀开帷裳,却讶异发现周围是一望无尽的荔枝树,并不是想象中的商摊酒楼聚集,目光游到一块巨石上,巨石上赫然刻着三个红色大字。
—通天岭—
目光随着山底一直往上游,山峰高耸入云,连接天地,知婶一脸纳闷:“小姐要拜叁镜?”
“是的。”
“小姐打小不是不信这些东西的吗?”
空心扶住她下马车,她长呼一口气:“以前不信,但昨日大病一场,现如今信了。”
“传说本就荒唐,再加上这几块镜子害死了多少人?如果不是因为这几块镜子,这里也不会发生暴乱,是神是魔一眼便知。”
传闻始于十八年前,薄王有心上人,身世卑贱,娘胎里自带心悸病。医断定活不过及笄。
光阴荏苒,信然,就在弥留之际,道出了一个只有荔氏一族知道的秘密。
叁镜续情!传闻对着叁镜许下诺言便可实现下世续情。
听闻此传言,薄王便派手底下人搜罗回府,可叁镜乃是一族之圣物,就算天子亲临也不可撼动。
荔氏一族拼死守护叁镜,倏然的混乱,引发地方官府察觉,后上报朝廷,皇帝听闻此举,荒唐至极,后面派人封了此处,女子也最终病死,薄王不知作何处罚。
六年后,皇帝驾崩,新王上任,不久之后,通天岭解封。
谣言随着他的解封越传越大,也吸引了用情至深的人前来求拜,但本族圣物只允许本族人跪拜。
后面叁镜被人合伙抢夺,叁镜之夺二次爆发,荔氏一族因薄王事件死伤不少,再次爆发混乱,敌多,最终不敌众被抢夺。
不久之后,三面镜重现,“情”之一镜落入北冲最大的商户人家手里,“友”之一镜落入边境胡大将军手里,“亲”之一镜落入南梁寺庙。
因荔氏一族经历薄王事情,偷盗事件,族里已然找不出多少个年轻气盛的人,无人手及权利再去抢夺。
后只能与官府达成协议,官府帮找回叁镜,荔氏一族让步允许来人跪拜,同样官府也会在山腰派人进行看管,以免再次被盗走。
“这里会发生暴乱,全都是由于薄王愿这个传言,如若没有薄王的传言,也不会演变成这样。”
“所以……怪的不应该是这个镜子,毕竟这几块镜子在没有谣言出现前就已经有了。”
“小姐!”知婶想再次挽留。
“我心意已决。”
此时,一个陌生女人响亮的声音传来:“小姐,可要算命?”
寻声一同望去,不见其人,“奇了?人在哪里?”
空心看破不说破。
“小姐,小姐,马舆挡住了,马舆挡住了。”那人重复道。说完马轰轰阗阗像是有独立思想能听懂人话一样往前踏开。
随着马踏上前,像帷幕拉开那般人的身影徐徐出现。那人戴着一顶灰色的惟帽席地而坐,地上铺着一块长布摆上几件道不上名来的算命家伙,左手边挂着个大写“算命”二字的旗帜。
整个人包的严严实实,神神秘秘的,衣袍也不像道袍,瞧不出来是个正经道士,更像骗钱的二流人物。
知婶一向反对迷信,更何况还是个冒充的,心里莫名冲出一股嘲笑之意,第一个道:“不算。”
又转头道:“小姐,我们走。”
凌佳音竹也当她是一个假冒货,礼貌性的微笑道:“吉人只有天相,谢过先生好意。”
“走吧!”
知婶惬心地笑了笑跟上。
连惟帽都戴上了,肯定是骗了太多人不敢露出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