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大人，这便是叁镜了。”
仰望眸前四丈五高大的三面镜子，午有期白皙细嫩的面孔上露出愕然，无法想象这是人工冶铸而成的，这该花费多少人力与物力？
三面镜子在背后百年荔枝树的庇佑下，添加了一分美感，也挡了不少狂风暴雨带来的侵袭。
叁镜外框呈黄金色，经过岁月的洗礼，刻画的光泽已腐蚀，心中一阵惋惜。
可镜面却与外框形成鲜明对比，时光虽已过上百年，镜面却没有丝毫磨损，犹如刚刚冶铸出炉一般清晰明净。
连大风刮来的灰土与清晨露水往下延伸的痕迹都未曾有，看得出日常打理看护的非常到位。
目光不禁陷入叁镜里反射出的景色，镜面宛如一幅会动的山水画挂在眸前。“画”中苍穹蔚蓝，老鹰盘旋，蔚蓝之下千岩万壑，银白瀑布从顶倾泻而下，瞧得人心情愉悦，忘掉烦恼。
“大人?”
尊者在前，卑者随后。身后的中年男人正拱手俯身恭恭敬敬呼唤道。
“大人?”
余光久久不见前者魁梧的背影有所动。心中却已然有了几分答案，自己在衙门待了差不多一纪之长，陆陆续续更换了四位知县，每引一位新上任的知县到此目睹这番景象都会被这鬼斧神工的叁镜惊的回不了神，想必他也一样。
他向前几步靠近，两人距离仅有一个手臂宽的距离，他的衣袍气息立即入鼻孔。
没有女人庸脂俗粉的香气，只有金乌暴晒散发出的衣物气息，一时竟有些出乎意外，他微小谨慎轻声呼唤：“大人?”
一旁人的呼唤声在耳边响起，打断了片刻的游神，午有期如大梦初醒般回神，以询问的目光瞟了他一眼。
“大人，我们该赶往下一处了。”
听着他的话语，午有期眼底流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下一处?”
“通天岭的布防点不就只有荔氏一族的叁镜吗？难不成还有别的什么？”
午有期的嗓音干干净净，温暖细腻，使女人难以忘怀，男人嫉妒。
也不禁令人质疑他那把像是未经世事的声音是否能支撑得起他现在这份沉重的责任?
“是的，在往下东行方向的另一个山头可住着一个非同一般的人物。”
半山腰中，几只蝴蝶徘徊在那一串圆鼓鼓，红通通，令人垂涎欲滴的荔枝上。
空心在旁给主子撑伞遮阳，眼睛却不在主子的身上，而是对山道两旁硕果累累的荔枝树打着歪心思。
“小姐，一路上来可多荔枝了，我……能不能?”空心吞着唾液欲言又止。
“不可！”
严厉的声音是从后面往上传的。
空心“哼”一声猛的回首怒瞪一眼后人，又气鼓鼓地撇开头自言自语：“又没吃你家的！”
“府里头待久了看来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了，人家的东西岂是你想吃就拿的?”
“可别丢脸老爷小姐的面子！”
空心气不打一处来地跺了跺脚表示不服。
下一刻，知婶不留情面往她大腿重重拍了一巴掌：“让你抖腿，我可不会像小姐一样惯着你。”
常年习武，疼倒是不疼，可心里头气的慌，无处发泄，气到肺出淤血。
“小姐，知婶打我！”
“知婶打我～”空心撒娇似的可怜巴巴述说着。
凌佳音竹早已不堪折磨地捂起了耳朵，一路上来两人吵闹不休，自个早已经成为了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赶路人。
“大人，这边走。”
“小姐～”
“小姐～”空心挽着她的胳膊又扯又拉的，像是一对亲姐妹在撒娇似的求偏向。
本来爬山就脚底酸软，精神萎靡，现在更是被她扯的左右摇摆，昏头转向的。
“大人，这边……”
“啊——”一声突如其来的尖叫惊扰躲在荔枝树下的蝴蝶四散。
午有期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撞的一头雾水，可在隐约的意识中觉得山峰陡峭，不可能是往前摔的道理，只有往后摔得鼻青脸肿的份。
也容不得思考，右手几乎是同着脑中下意识的思虑攥紧就近人的手，另一只手也以同样的速度死死攥紧行梯扶手，保证自己不被她拖下去而得不偿失。
空心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直接往后栽了几个跟头才被落后的知婶拦截住，幸好知婶人高马大，不然就有两块“人造石头”滚下山了。
知婶轻笑一声：“不是说武功高强吗？”
他手臂用力一扯，把她往后悬空的身子扶正回来，自己也惊魂未定询问道：“小姐，没事吧?”
陡然的失重感惊的她全身僵硬还未回神，不久前脸眸的茫然，疲惫，松懈感一翻而过成目瞪口呆。
整个脑中只有砰砰砰砰砰砰砰地跳声，心仿佛要隔着皮肤跳出来似的，太刺激了！！！
“小姐?”
”小姐?”
“小姐?”
他盯着她泛着青白的面容足足喊了三遍，似乎已经遗忘自己那因用力而青筋暴起，犹如一条条蠕动的青色蚯蚓的手正攥紧着什么了……
缓和了片刻，直到手腕蔓延的灼热感与桎梏感穿插进脑袋一息才打乱了内心余悸。
反应过来那人的手还攥紧着自己手腕，惊的她匆促甩开，脸皮薄地低下眼眉后退几步，听着自己紊乱心绪与呼吸，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
直到对面人用力甩开自己的手才察觉到自己过后的不妥，他迅速把手收回脊椎后防止她多虑。
毕竟她长得白嫩，五官端正，眼睫毛浓长，是有几分姿色，怕以为在占她便宜。
“小姐，没事吧！”底下两人一前一后的关心声响起才打破了片刻之间的怪异氛围。
“没事。”她小声摇脑袋回复。
又始终低着眉眼行礼谢道：“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知婶与空心两人也跟着行礼。
“看吧，看吧，叫你推搡小姐，撞到人了吧？还好小姐没事。”
那两仆人的窃窃私语在耳边响起，午有期也心虚地眨了眨眼睛，那时好像自己也急躁下山赶去见哪位“大人物”没有注意探前路。
“大人，没事吧？”身后的中年男人关心声姗姗来迟道。
听闻，三人双眼瞪得如同铜铃一般不自觉的再偷偷打量他一眼，眼前人穿着灰色衣袍，素而不简，身材魁梧，长着一张未经世事的白皙面孔，对他的身份不禁产生质疑。
他道：“没事。”
“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姑娘……我们就先行告辞。”拱手施礼告退。
随后主仆三人施礼目送两人下行。
走了五六级阶梯，追随在午有期后面的那位中年人遽然间回头一瞥，之瞅他蹙紧眉头，一副若有所思，又快速的把目光收回脚下。
只要不瞎，都能看得到那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神情，三人一脸莫名其妙：“知婶，那位随从是不是认识我？”
知婶暗暗思索，回答：“脸面有些印象，就是一时间记不起来。”
空心羡慕感慨的声音传来：“小姐，小姐，好年轻俊俏的官啊！”
“的确。”凌佳音竹心里头也一阵感慨。
知婶道：“万一是末流从九品，正九品或是未入流呢？”
空心道：“如果上头没有人罩着，那也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空心说的很有道理。”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好了，不要在犯花痴了，该回归正题了，走吧！”
空心捡起掉落的伞接着赶路。
“……”
荔氏一族入口守门小哥好声好气道：“小姐，上山时没有看叁镜开放时辰吧，今日叁镜开放时辰已过，烦请小姐明日巳时再来。”
知婶本就不喜欢叁镜，心中为没有拜到而惬心，又因小姐一路上的奔波没有实现而不惬心，开始阴阳怪气道：“现才午时上下，太阳正烈，阳气正足，怎么就关闭了呢？”
“难不成叁镜怕阳?怎么跟鬼一样？说的也对，毕竟这面镜子也招来了不少鬼，怪渗人的！”
“知婶！”凌佳音竹呵斥一声。意思唤她停嘴不要再出言不逊。
毕竟跑空一趟也是挺令人生气的，小哥已然司空见惯，但诟骂叁镜的还是头一次见，面孔登时不悦：“这是我们荔氏族长与官府达成的规定，叁镜开放时间为巳时，过时不再开放，漂亮的小姐跟你这个老、女、人请回吧。”
“老女人”三字在这平稳的语气中读的声调特别高。
空心是有时不靠谱，但是有几分懂得官场的，想打官权牌道：“小哥，这位小姐是凌知府的千金，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听闻，看门小哥霎时间皱起眉头，摸着扎指腹的下巴，眼神游移不定打量凌佳音竹，幸好小哥长得不猥琐，否则少不了二仆一顿毒打。
看这副模样，应该有戏！
下一刻，谁知他纳闷道：“凌知府是什么官?”
“有衙门的巡检司大吗？”小哥做了一个拱手礼以表敬意。
听闻，三人皆满是惊讶和不可思议的神色，小小九品芝麻官都知道，却连知府是什么都未曾听闻。
观察着他们的神色，好像回答的并不正确，他当即改口微小谨慎道：“难不成跟知县大人一样大?”小哥又做了一个拱手礼以表敬意。
眼珠子转了转，脑中又暗暗推翻了前面的揣测，又接着道：“可我怎么没听说过这号人？”
“大胆！！！”
“小小芝麻……”
“知婶。”凌佳音竹猜出了她的后话，没等她施压就当即厉声警告。
知婶听得出她的怒气就没敢再继续说下去。
对他们这个小地方而言，最大的官便是知县，随后是陛下太子这一类只在说书先生口中听过的人。
山高皇帝远，他们没有接触过，就算说书先生口中说的再厉害又如何，对他们来说只有当场听到才感到片刻的威慑，过后还不是左耳进右耳出?
但知县对于他们而言是真真实实存在的，掌一县大小事，握一县杀生之权。
“芝……麻?”
小哥诧异地指着她质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山上种有芝麻？看来你不止想借着参观叁镜为由破坏叁镜，还想偷采我们的芝麻。”
小哥说着说着情绪越发的激动：“是不是?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种又老又坏的女人？”
“小哥误会了，小哥误会了，莫要动气。”凌佳音竹脑袋偷偷靠近小哥的耳朵道：“这个老婆子脑子有问题，小哥莫要动怒，莫要动怒。”
“一看就是，天底下有哪个老女人像她说话一样？嘴巴动不动就咒骂，动不动就偷盗，动不动就黑脸，喜怒哀乐无常。正常人不求谦谦有礼，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求谨言慎行，不讽刺他人，不看扁他人，不欺骗他人，不平白无故迁怒于他人。”
听到小哥那番回复，凌佳音竹表情有些惊愕与心生敬佩，显然之前看轻了小哥，还以为小哥会跟一些不讲理的乡野村夫一样，不懂一丝基本明理。
“……小哥，不要动气，小哥长得帅气，长得英俊潇洒，长得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我也觉得我帅气，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每次巳时过后上来的游客都会这样夸我。”
“妹妹愚笨，请教小哥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进去吗？”
“办法是有的，就是过于复杂，不值得，小姐，你得去到荔县衙门的巡检司开手令。但如果没有一般的紧急要事，如拜叁镜……巡检司是不放人的。就算破例放了，还得问一下我们族长的意见，如此繁琐，还不一定成功，小姐还不如静等明天！”
“看小哥又要看门又要售荔枝，又陪我们说了那么多话，多辛苦。”
“空心，想要多少拿多少！”
“好嘞，谢谢小姐！”
“等等，抢劫啊?！”小哥赶忙展开双臂护住眼前的荔枝：“不给钱就想拿，还想要多少拿多少，比官府还要嚣张！”
“小哥误会了，误会了，我们给钱，给钱的。”
“知婶，银子！”
知婶不情不愿掏出一两银子。
小哥看她也是来气，但买荔枝有钱可以补贴家用。
“这一两银子都能买下整筐荔枝了，小姐，这一两银子你们可吃不完，我也没钱兑。”
“不用，买荔枝剩下的钱用来买小哥的帅气的。”
小哥一脸惊喜与难以置信，这还是自长大以来开卖的第一单帅气：“谢谢小姐光顾，小姐真有眼光，小姐就是我的叁镜我的神！”
“对了，小哥，你是怎么分辨游客中有你们族人的亲戚呢？每个人的亲戚小哥都记得，那小哥肯定很厉害。”
“不厉害，不厉害，小姐言重了。”
“可我我觉得小哥很厉害呀，那么多人都能记得住。”
“小姐有所不知，我们荔氏一族没有野生亲戚。”
凌佳音竹一脸困惑：“何为野生亲戚?”
“哦，我的意思是说，荔氏一族不与外界通婚，与外界通婚视为除籍，一但除籍，视为外人，除非你是山下的荔枝变的！”
“小姐该不会想冒充我们族人的亲戚吧？”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那小哥你们的族人这么多，小哥是怎么分辨的出来是否是你们的族人呢？如果个个都能分辨出，那小哥肯定很厉害。”
“小姐言重了，不厉害，不厉害，小姐有所不知，我们族人不走正门，有专门的通道。”
“小姐不会想悄悄冒充我们的族人吧？”
“没有，没有，决定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