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登堂入室
李伶伶站在门前时，只看见一个外套还没穿好的，眼镜带歪一条腿的钟宸。
李伶伶还不知道钟宸竟然也戴眼镜。
更没想到自己下一秒会一把被人拉进怀里。
“你听我说，别信他，别离开我…我跟他什么也没有的。
他身上残留的雨水同样洇湿了她。遂冷得打了个寒颤。许是感到怀里人儿的颤抖，钟宸换成轻轻环住她。
“别离开我，伶伶。我真的好喜欢你。”
李伶伶有些怔愣，竟听出他话音里的恳求意味。曾几何时钟宸是那样光芒万丈，是人海中最骄傲肆意的少年，从不会有求于人。
从不会像现在这样狼狈无助。
可这样骄傲的一个人，此时褪去所有的傲骨，近乎卑微得求她。
求她别离开他。
李伶伶眼眶发热，抑制住想哭的冲动。转身去给他拿毛巾，忘了回答他。
他不放她走，叹了口气。语气愈发卑微。
“别离开我，好不好，我求你。”
他低着头，目光低垂，甚至不敢和她对视。手指攥紧手心里。扣得自己生疼。
可若他抬头看她，就会发现她眼里赤诚的喜欢。李伶伶忽然觉得自己从前是那么可恶可恨，那样直截了当得，自作主张得取消了一切他们之间的连结方式。
竟害得他这些年这样苦。
她再也不离开他了。
她再也压抑不住眼泪，颤抖着重新抱住他。“我不离开，好，我不离开。”
“我再也不离开你了，好不好。”
“好。”钟宸扣紧双手死死得抱住她，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后知后觉才松开她，推着她进客厅，开了空调的暖风，又抱了一床棉被给她。
仿佛那个被雨淋得一塌糊涂得人不是他是她。
李伶伶被他这样的举动逗的有些发笑，推着他进浴室，自己冲了两杯蜂蜜柚子水。也换了件衣服。
钟宸出来时李伶伶正在翻手机，才发现原来钟宸给她发了这么多消息，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给手机设了静音。
设静音真是个坏毛病，李伶伶第一次如此深刻得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她素来喜静，很讨厌手机提示音滴滴响个不停。父亲是个喜欢大吵大闹的人，无论什么场合要开公放，她从小对这种行为深恶痛绝。长大后便习惯性得报复设静音。
好多次父母找不见她，也跟她说过问题的严重性，但她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当一回事。
直到今天看见这只好像被人遗弃的钟宸…
钟宸从浴室出来时，已经换了白色的衬衫。对着客厅的大镜子吹头发。后面坐着一脸看呆的李伶伶
他本就貌美，白衬衫更是少年感利器。对着一个血气方刚的女大学生吹头发，谁能不小鹿乱撞。
李伶伶在心底骂了自己几遍，警告自己收拾一下龌龊的思想别胡思乱想。
透过镜子钟宸看见那道炽热的目光挪开，小小的人儿窝在沙发里对着自己指指点点，顷刻明白了小妮子的心理活动。
以前每次做错事时，她都会这样对着自己指指点点。钟宸每次都会打趣她。
“小神婆又给自己算卦呢”
“滚蛋！”
眼下打趣儿的话就在嘴边，钟宸却说不出来。转头说了更羞耻的一句话。
“想看就看呗，反正。我是你的。”
李伶伶恨不得用被子捂死他再捂死自己。
这孩子的自恋功底倒是跟以前如出一辙，六年都没有丝毫变化……
“我没有，谁看你呢，我看手机呢，看手机！”
说着还把手机抬高示意他看。
吹风机的声响渐低，钟宸吹干头发还没坐过去，沙发上那人就闻到一股清淡的香水味。直觉自己有种坠入云雾六神无主的感觉，遂起身去收拾餐盘。
就这种情况，他再坐过来。她很难对他的肉体安全负责。
谁知那股诛她的香水味又追随过来，抱了个满怀。险些叫她把盘子打了。
李伶伶听着自己那不争一点气的越跳越快的心跳声。
真是要命！！！
钟宸像是笃定她此刻心魂乱飘，抱了她满怀，又在她耳边埋下头，耳语道。
“伶伶，做我女朋友，好吗？”
“我不想再等了。”
李伶伶在这七荤八素之间竟然有些想笑，以为他会说什么让她疯狂躁动的话，没想到竟是一句清汤寡水的告白。
也是
他们把情侣该做的事情都快做了一遍了。
两个人却还没确定关系。
委实是有些好笑的。
钟宸捞她入怀时，她的长发就披在后肩，传来特殊的木调香气。他忽然觉得这一幕好生熟悉，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是在梦里。
在梦里见过。
听到消息时，钟宸真的快疯了。他万万没想到秦甜烁会来找她。秦那个性子还不知道怎么欺负她。
他什么也顾不得了，连外衣都没穿好就鬼使神差上了出租车，路上还一直给她发消息，好在虽然没有回复，她没再悄无声息删了他。
他太害怕了
她有一瞬间就离开他的本事
她太有了。
无论是那时悄无声息离开班级连集体照都没拍，还是毕业第二天早上他收到的企鹅的红色感叹号。亦或是那个雨天她装作看不见他拔腿要走的样子。
一幕幕都成了他心里至痛至怕的病树沉疴。
更何况这次她有充分的理由。
是他的前女友去找她的，是他给得她伤害。这次是他给了她充分完全的理由。
他给了她理由去离开。
他本来没有资格挽留她的，他怎么敢呢，伤害她之后还剥夺她逃离的权利。可他就是这样做了。他自私得求她别走。
甚至他在希求她不要回答。
不要回答就是不说话，不说话就是默认，他就可以偏安一隅自私的拥有她。
虽然这个想法卑劣不堪，但他都可以不在乎。
他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没想离开。那一瞬间他甚至想跪下来谢谢老天。
更谢谢她。
直到看到玄关真的没有行李箱，她的小碎花行李箱还好好立在房间门后时，这口气才缓缓舒了下去。
所以他这次再也等不及了，未来会有什么样的变数他们都未可知。就在今天，在现在。他要成为她的男朋友。
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她留在身边了。
李伶伶哪里知道他这样多的心理活动，更不知道这句告白是他花尽了怎样的勇气拼出来的。
只是觉得他这样很可爱，自己很喜欢，心下一念想逗逗他。
“那可不行。”
钟宸的心一下子坠入冰谷底。
“哪有人就在水池边告白的，要告白也得好好找个风景好的地方吧。我可不是那么好糊…”
话音未落，她的嘴就被他湿热的嘴唇堵住。他悬了一整天的心脏终于有了温暖的落脚地。李伶伶心里倏然燃起火光，直直烫化自己。
她再也顾不得什么了。
放下碗筷摘下手套，她环上他的肩。越发主动，钟宸被这样的她打得措手不及。随即疯狂索取，侵入，占领。
这个吻是清醒时落下的，
没有酒精，没有患得患失的试探。也不用跨越时空，去找寻过去封存得一些东西。
只有赤诚的喜欢在彼此心里生根发芽，燎原。
他们都清醒。
“可不许抵赖啊，我刚刚说的。”
男生喝着甜甜的蜂蜜柚子水，看着娇小的女孩靠在自己怀里，声音带着一点坚不可摧的执着。
“那当然了，是我草率了。这都没想到。”
“请李小姐期待吧。”
陈臻心里打了一天的鼓，酒醒之后也发觉自己这事干的确实缺心眼缺德。想如何给钟宸请罪想了一下午，连把自己国服李白的号送给他随便糟蹋这种想起来就痛心疾首的方法都过了一遍脑子。万万没想到钟宸晚上回来是这样的。
某人不但换了衣服，还一脸既往不咎的宽容样子。也没提李白的事。反而笑得跟个傻子一样嘴都合不拢。甚至还给他带了杯瑞幸咖啡。
…………
正当他左看右看这咖啡里究竟下什么毒时，钟少正襟危坐发话了。
“喝完了干正事，帮帮哥们儿。”
“什么事？”陈臻听见这话咖啡晃了一晃，准备好接受神之裁决审判。
“我要表白了。”
“你帮我计划一下。”
陈臻一口咖啡呛住，万年老铁树居然要表白？？？？？这哥们的确没表过白，以前都是白表他。
即使如此，他还是忍下心里的一万个问号含糊不清的问了句
“跟谁？”
钟宸一个爆栗甩了过去，眼里的杀意险些藏不住。
“林…林妹妹？”
杀意渐消，他恨不得盘个珠子念上几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不对，应该是阿弥陀林妹妹。”
这个林妹妹，究竟有什么通天本事。连钟宸都能收了？？？
接下来的几天，李伶伶按部就班的上课，钟宸也在公司实习，忙着做工作。两人好像都把上次许诺的事忘了。
最近新加了一门古代诗词微观审美的课，讲授者是一个姓王的男老师。从不同的视角去感受诗词，尤其喜欢研读钱钟书的《管锥编》。
考论词章和义理，是李伶伶喜欢的内容。只是这位老师要求甚高。稍有不慎便会引来责难，这倒是让有点害怕。
此外就是这位男老师经常公然在课上谈论一些两性的问题，大有挑起男女对立的嫌疑。因此大家都不太喜欢他。
表针指到一点五十，班级里还没有多少人，但已经有不少说话的声音。她跟谁都是淡淡的，随便找了个空位，插上耳机，看《风吹半夏》。
正看到兴头，影画内忽然夹杂了一些呕哑嘲哳的低沉女声。声线很粗，飘来一些洗发水的熟悉香味。
让她回想起那个令人作呕的曾经。
虽然李伶伶跟班级女生不太熟，但她自来就有一种过目不忘的能力，能把每个人的脸和特征记得特别牢，班级里没有声线这么粗的女生。除了一个人——
“诶你听我跟你说啊…”嘈杂的声线中，她微微侧身，好让余光瞥见后面，果然，一个熟悉的披肩身影撞得她生疼。连忙回过身。
颤抖着手拔下耳机，桌上的书胡乱一塞。拽起挎包就去了另外一个位置。
离她最远的位置。
这个人，曾是她以前关系最好的室友。在她最绚烂的时候，给了她致命一击。
甚至痛得不想回眸。
以前跟谁闹掰，没事她还会自己想一想，把整件事情放在回忆里哀悼，思索自己有什么做错的地方，或者从一段关系中吸取教训和经验。
唯独于她，她不想怀念，对于这个人，也不想多做解释。
想起这个名字，她的一切，她的音容笑貌都是痛得，痛彻心扉。那么每次追忆就是对自己的一场折磨。
世人都说爱情更苦。可她却一直觉得，所谓友情，比爱情要苦多了。
可能爱情对她来说最多就到苦涩为止，可友情这个东西，却能让人痛到四肢百骸，甚至零落自己。
有时候，女生更懂怎么伤害女生。
从那天和她大吵一架后，她已决意再不受友情的苦痛。
她不论射在她身后的目光的色彩，会否有一点点后悔惭愧。她只知道自己绝不能再掉入这场粉身碎骨的友情陷阱里，饱尝万劫不复的滋味。
诸葛亮七擒孟获，他们倒是也差不多。
上课铃响，一切归于沉寂。老师让每位同学分享自己最喜欢的诗句，李伶伶想起少时读过的一句诗。
“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
初读这两句诗，是在少时读安意如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中。短短两句诗，读来满口生香，不绝如缕。只觉得令人心旌摇曳，惊鸿一瞥也不过如此。
正因对此诗之偏爱，她愣是把整首《碧城三首》都背了下来。只是看了很多诗句赏析，并没有了解创作背景。
这节课便因为这个疏漏闹了个大笑话。
诗句缠绵悱恻，内容倒也是缠绵悱恻。
这首诗为李商隐所作七言律诗，文词朦胧凄美，内容却俱是男女之事的艳情…
所以当李伶伶当着全班面念出来时，王老师有着片刻的沉默。这首诗可以算生僻，估计他也没想到李伶伶是怎么机缘巧合之时读过这首诗的……
“嗯，伶伶同学这首诗找的可谓妙哉！李商隐写诗缠绵朦胧，用词用语方面古今无出其二。但这首诗的内容确实有待推敲。”
“这确实也是一首无出其二的艳情诗，写的是…呵…男女幽会的景象，老师也不便多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