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人们常说,凡事都是旁观者清、当事者迷。可到老姜这正好恰恰相反,人们见到的只是表面现象,真正体会到他与丛蓉关系内幕的还是他自己。他发誓不去找丛蓉,那便不去了。而丛蓉呢,也一次没主动来找他。或许是餐馆儿里太忙,把这事给忘了,还是有其它什么原因?
每晚下班以后,老姜都穿着整洁,站在厂门口翘首斜对过的羊肉餐馆,即使丛蓉在门外露露面,也立马就回去了,连个招呼都不打,这让老姜心中产生了许多疑惑,她真的就那么忙?未必吧。正处在关系密切的敏感时期,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变故或一个眼神,也立马就会引起他的警觉和注意,何况是这么大幅度的冷漠了,看来她根本就没拿自己当回事。那两个蜻蜓点水式的飞吻只不过是逢场作戏、对他付出的一种回报与奖励。尽管老姜隐约意识到这点并很快作出判断,但他还是不愿放弃,能碰上一个比这更适合他的女人多不容易啊。
这样想的时候,老姜还是决定再争取一下,因为他实在难以承受那面对面的拒绝与打击。
可如何去争取?老姜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作为男人,更不想跪地去求她。某电视台有个谈婚论嫁的板块儿栏目,主持人曾说过这样一句经典的话:没把你放在心上,那是她不足够爱你,假如她足够爱你的话,你就是到月球上,她都愿意跟着你……
鉴于这句话的提示,老姜不想在丛蓉身上表现出过多的让步与求和,否则回绝的嘴巴会扇得更响。
这段时间那老两口却紧锣密鼓地张罗开了,条件具备了,该让他们结婚了,还拖啥?老两口一面通过电话把这想法说给姜家人,一面把老姜叫到家里通着女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老姜嘬着雷公嘴儿当然是再高兴不过,姜家人更是铆足了劲,日子定下来全凭叔叔婶子一个电话,他们随叫随到。当问到丛蓉时,丛蓉却为难地低下头,声称她还没想好,再给她一段时间考虑考虑。
“什么?还没想好?”
听女儿这么说,老两口感到意外。还有啥可想的呢?难怪人说,年龄越大,事越不好办。其实结婚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无非就俩人搬到一起住,然后安心过日子。现在是要吃有吃,要住有住,大不了再添置几套新家具,你还想咋着?哪像我们那时候,结婚什么都没有,两套新行李,两张单人床还是单位的,往起一对,在大宿舍就把婚结了,是不折不扣的裸婚,老一辈人大多是这么度过来的。要都像现在的年轻人,又是房子又是车,家庭条件好的还好办,家庭条件不好的咋着?等把这些置买齐全,黄瓜菜都凉了,弄不好连孩子都没生就老得不像样了。没钱就不结婚、不娶妻生子了?这不是理由。日子是一点点过起来的,婚后俩人努力挣嘛,难道还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
这话也算问到点子上。打发走了老姜,丛蓉才抬起头,一本正经地对父母说,别逼我好不好?再逼我就从二楼跳下去,把这烂摊子丢给您俩……张嘴就是老黄历、墨守成规那一套,有意思吗?这绝不是物质上的事,我现在有钱,而是精神层面……非得按您俩圈定的范围、设定的路线走,这有可能吗?难道年轻人就不该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了?
“好好,咱快离她远点,别让她从二楼跳下去,跳下去还得给她收尸……”王玉梅说,“可是小丛蓉,你可听好了,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错过姜文玉,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合适的了,到时候没人要,你可别埋怨父母没替你张罗。”
“享福受罪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们管。”
“那就再给她一段时间。”王玉梅和老伴儿交换了一下眼神,又对女儿,“想好了给你爸我俩说一声,这样无限期拖下去可不行,更不能出尔反尔或变卦!”
训斥完女儿,老两口又去安慰老姜,老姜倒是满淡定的,我早就说过,强拧的瓜不甜,总得让人缓口气。大半辈子都过来了,再打这么多年光棍儿哪不是!哪大差个十天半月?让她想透想好,您老两口别着急也别上火,看急坏了身子。
尽管老姜这么说,但他内心像是发生了一次破坏性极强的八级大地震,哭的心思都有。原本丛蓉对他挺好的,怎么说变就变呢,问题到底出在哪?他就想一探究竟、搞明白这一切。这件事把他搞得焦头烂额,除了丛蓉,他什么心思都没有。每天下班以后,吃过饭往床上一躺,就连他最关心的毛蛋和笨牛近期都干些啥都没心思过问。
这天吃过晚饭,老姜刚倒在床上,毛蛋和笨牛咧咧哒哒从外面回来了。老姜问你俩没去大食堂吃饭,干啥去了?毛蛋还挺高兴,首先送上那个难以割舍的“凑”字,然后说吃请去了。
“吃请?就你这不干不净的嘴,还有人请你?”
“凑,看干爹小瞧人不?不信你问他呀,真的有人请……”
“还说,你就把那凑字扔了不行吗?”
“凑,那可难行,扔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全仗这凑字往外引话呢……嘿嘿……我不早就对您说过嘛,习惯了,您就将就着听吧……您总不能让我变哑巴吧?”
“好好,那你还接着用,接着说……挺好的孩子,咋也不能因为一个凑字变哑巴……笨牛,我问你,真的有人请你俩吃饭?”
“真的干爹,毛蛋没撒谎。”
“还这孩子懂礼貌,谁请的你俩?”
“你猜?”
“这咋还卖上关子了呢,我哪猜得着啊……”老姜笑了。
“是那哑巴丫头,嘿嘿……”
“咱这有好几个哑巴丫头,到底哪一个?”
“还能有谁?就长最好看那个,张振东媳妇闻春玲,嘿嘿……”
“请你吃顿饭就美成这样,在哪请的你俩?”
“对面羊肉餐馆儿,我干妈那。”
“这是真的啊……她请你俩吃饭,张振东知道吗?你俩可别因为这事挨揍啊……”老姜腾地从床上坐起。
“打不着,他也不敢打,我就不信我们仨干不过他一个……”
“不错,识仨数了……那她为什么要请你俩吃饭?”
笨牛刚要开口,毛蛋一把将他推开:“凑,看你这个啰嗦,噜啦起没完了,让我给干爹说……干爹,出大事了。”
老姜问出什么大事了,毛蛋说,我干妈没了,让人给抢走了。
“什么?你干妈……让人给抢走了,谁给抢走了?”老姜感到意外。
“那哑巴张振东呗,二人都手拉手去她楼上的房间了,连人都不背……闻春玲横怕挨揍,特意找的我俩,先是请我俩喝羊杂汤、吃油条,然后领我俩上楼去敲门,门没敲开,于是我们仨就坐楼梯口上等。过挺长一段时间,我干妈和张振东才从里面出来,闻春玲扑上去便和张振东扭打在一起……若不是我俩拉着,我干妈非被那哑巴丫头从二楼顶上扔出去不可……我干妈那小玩意根本就不是那哑巴丫头的对手,那哑巴丫头真虎实,嘿嘿……”
“那张振东呢,他干啥去了?”
“让那哑巴丫头给打跑了呗……”
“真有这回事?”老姜将信将疑。
“可不真有吧,谁还糊弄你不成……看,又不信啦,以为我撒谎呢,凑,不信你去餐馆儿问别人,就在刚才。”
“我信,信……你俩立大功了,不然非出人命不可……你俩回来了,那哑巴丫头呢?”
“谁知跑哪去了,横找张振东算账去了……”
“哦……”老姜这才耷拉下脑袋,陷入沉思。
笨牛突然问:“干爹,您说那哑巴丫头不会是看上我俩谁吧?张振东不要我要。”
“你?你他妈想得美,做梦!不看自己啥模样……我们都在做梦……没有谁愿意嫁给像你我这样的人,我们才是真正的傻子、疯子,真正的残疾人……”老姜又一头栽在床上。
智障人不会撒谎,虽然二人的阐述有些语无伦次、含糊不清,但归纳起来无非就以上这些。沸沸扬扬闹得满城风雨、尽人皆知,结果却是空欢喜一场。老姜像是从名声显赫的巅峰一步踏入万丈深渊的谷底,他太失落了!事情终于搞明白了,还用多说吗?丛蓉迟迟不肯答应他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身边多出这么个钟情于她、而又比他年轻帅气的哑巴。
是啊,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任何时代、任何人都不可否认的事实。更不能小瞧张振东这个人,虽然他不会说话,但绝非等闲之辈,并且还挺实际。与其奋斗多少年才能实现的梦想,莫如捷足先登、一蹴而就。自从酒飘香搬出胡同叉子、开起羊肉餐馆儿,他便看好了这步棋。调出以老姜为首的大宿舍,有了充足的时间和活动空间,没人制约他了,他更变得肆无忌惮、有恃无恐起来。加之这段时间老姜和丛蓉的接触减少了,更是给了他可乘之机,一有空闲就往餐馆儿里跑,扒到吧台上和丛蓉比比划划、打情骂俏。丛蓉当然明白这哑巴的意图,对他一点也不讨厌,并很快接纳了他,因此,二人以闪电般的速度坠入爱河……他这么做没有丝毫的负罪感和愧疚感,认为是天经地义、心安理得的,丛蓉呢,更没觉得有啥对不起老姜的地方。
“驴,都他妈是驴!”
老姜趴在被子上闷声闷气地骂。逗得毛蛋和笨牛指着他发出嗤嗤的笑声。
老姜在床上趴够了,没有马上脱躺,而是迈着懒散的步子走出宿舍,去了办公室,此刻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他打开办公室的门,开着屋里的灯,谁知刚坐下,门呯地被人撞开,闻春玲风风火火从外面闯了进来。找没找到张振东老姜不知道,总之这丫头像疯了一般,头发蓬乱,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两只眼睛红红的还在喷火,显然是哭过。见到老姜后,没容分说拉起他就往外走。老姜随她来到外面,二人在厂门口的马路牙子旁停下脚步。此刻,正是忙了一天的人们吃过晚饭出来散步做消遣的时候;挎着胳膊的对对情侣和老人与孩子们,在绚丽的灯光下是那么的悠闲温馨与甜蜜,可有谁曾留意这里还站着两个口含苦果的人呢?
没有。
闻春玲突然用手一指,老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张振东牵着丛蓉的小手从餐馆儿里出来了,恰似年轻的父亲拉着上小学的女儿。
可他们的确是刚刚坠入爱河的一对情侣,看上去二人是那么的甜蜜与幸福。
假如把毛蛋和笨牛的话视作有某些掺假的话,那么眼前的一切却是真的。
闻春玲抬脚就要冲上去,老姜一把将她拉住,然后示意她要冷静,不要冲动。随后掏出手机,给她发了条短信,大概意思是别惊动他们,你从后面包抄,别让他们溜掉,我直接迎上去,通着满大街的人,看我怎羞辱她!
“嗯……哈哈、哈哈……”闻春玲总算开怀大笑了一回。
老姜的突然出现使二人猝不及防,张振东转身要走,闻春玲将他拉住了,于是四人面对面站在一起。老姜两眼直盯着不知所措的丛蓉。
“嘻嘻……姜主任,别来无恙,在这见到您我很高兴,您有事吗?”丛蓉首先笑着打破僵局。
“你高兴我可高兴不起来,你给我说明白,这到底咋回事?”
“啥咋回事?”
“别装了,满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你和这哑巴驴……唉,让我说你啥好呢!”
“别吃不着葡萄反说葡萄酸好不好?文明点。”
“你竟然让我和驴讲文明……笑话!”
“我们在交朋友,怎么了?”
“你可真够胆儿肥的,竟敢和驴交朋友,也不怕他踢着你……你给我说清楚,是一般朋友还是男女之间的朋友?”
“一般朋友怎么样,男女之间的朋友又怎么样!”
“不会是在谈恋爱吧!”
“谈恋爱你又能咋着?”
“你真不知寒碜,你比人家大多少知道不?张振东是有对象的人,俩人正在拼命赚钱买房子,你中间插一杠子算怎么回事!你再往这看,”老姜一指自己的嘴唇,“难道让狗舔了不成?这么快你就同别人好上了,我往哪放?再者说,你俩结婚会幸福吗?”
“我愿意,我想咋着就咋着,这就用不着你管了,享福受罪是我自己的事,关你屁事!”
“人渣,狗男女,臭流氓,这话你也说得出口!”
“你再骂一句我听听?我看你是欠着,张振东,你给我揍他!揍坏他住院费我替你掏,揍死他我替你抵命!”
丛蓉用手一指,张振东一撸袖管儿直奔老姜奔来,若不是老姜躲闪及时,非吃大亏不可。
两个小矮人双手掐腰,各不相让,在大街上争吵起来。立马围上一群看热闹的人,人性的弱点与自私全在此刻暴露出来。
法制社会,残疾人也不是法外之人,辱骂和恐吓解决不了问题,关键得摆事实讲道理。丛蓉的理由是,你凭啥骂张振东?张振东又有啥不好,哪点做得不对?人人都有被爱和追求爱情的权利,你以为这是封建社会呢?可以指腹为婚,父母让我嫁给谁我就得嫁给谁?休想!做你的黄粱美梦去吧!这是法治社会、文明社会、是婚姻自主、恋爱自由的年代,谁也甭想用封建礼制那套压制我!你也不照照自己啥模样,你也配!
老姜反驳,再婚姻自主、恋爱自由,起码也得有个道德水准吧,你就这么轻易接受了他,知道对一个无辜的姑娘伤害有多深吗?丛“活该,怨她自己无能;还有你,口说是为了一个姑娘,恐怕心里想的是你自己吧!”
“低俗、龌龊,不可救药!”
“你文明、你高雅可中不?岂不知人的境界再高,也没听说把他最心爱的人让给对方的,爱情是自私的你懂不懂?”
“你以为这哑巴真的看上你的人了?错,他是看上你的钱了知道不?”老姜气得手舞足蹈起来。
“那就更对了,我有钱,他有貌,我俩正好互补,哪像你个穷光蛋,有搁灯没插蜡的地方,谁肯看上你?有能耐你也去追呀?料你也没那本事。”
“呀——呸!你真不嫌臊得慌,我都替你脸红。”
“那你就脸红去吧,张振东呢?来,跟姐走,逛够了咱回去吃点宵夜,今晚就住我那,我看谁敢不让。”
丛蓉拉过张振东的手,二人穿过人群大摇大摆地走了。
老姜一屁股坐在地下。全仗闻春玲听不见,如果听见的话,肯定会笑话他,这哪是羞辱对方,倒被丛蓉怼的哑口无言。
恰巧,在餐馆儿里喝完羊杂汤、又和老伙计捏了几盅酒的老主任推着自行车从旁边经过,见这里围着一群人,以为反生了什么事,于是立上自行车挤进人群。见坐在地下的老姜和守候在他身旁的闻春玲时,也就明白咋回事了。于是他喝散人群,猫腰把老姜拉起道,快起来,你也算咱们厂的中层领导呢,往这一坐像怎么回事嘛……快起来!你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也该顾及一下咱们厂的名声,让人说瑞新管件厂名噪一时的中层领导原来就这德兴,失恋后竟坐在马路牙子上被人围观、给人当猴看,丢不丢人?刚才吃饭的时候,老两口都对我说了,是婚姻棒打不撒,不是婚姻绑也绑不到一起……人生难免出现这样或那样的小插曲,证明缘分还不到。还有这丫头,快领她回厂,你会发短信,好好劝劝她,想开点。我敢肯定,只要你们努力工作,今后的生活会更好,一定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另一半,更不能消沉,要打起精神,不能露出孬味来。
“嗯。”老姜听话地点了点头。
老姜和闻春玲刚走,丛宽老两口也赶到了。看着老姜离去的背影,王玉梅刷地落下泪来:唉,儿大不由爷,真是作孽啊……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姜文玉,这可咋整……看着,不等哪天,见着瑞新我非合适给他叨咕叨咕不可,张振东那小子心术不正,干脆开除他;然后我再把他从丛蓉身边赶走,让他流浪街头去要饭!
老主任莞尔一笑道:“身强力壮的小伙子,除了不会说话,哪点都不比别人差,他去要饭,这有可能吗?咱丛蓉能找到那样的好女婿你该知足啦,别再闹了好不好?”
老主任骑车走了,老两口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