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煌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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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老姜一点困意也没有,这样躺下恐怕也睡不着,因此,把闻春玲送回厂里后,他又独自一人溜出厂门,走进附近一家餐馆儿,买了瓶半斤装的白酒,要了两个炒菜,闷头自斟自饮起来。菜没吃几口,倒把酒喝了个净光,然后在门口打了辆出租车。

开车的是位年轻的女司机,问师傅去哪?老姜顺手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扔给她,就照这一百块钱跑,去五十,回来五十,不够我再给你补,只要别把我扔到半路上就行。随后打了个满是酒气的饱嗝。

“师傅喝酒来吧?”女司机见老姜的情绪不对,又问。

“喝酒来,但没醉……”

“在市区跑还是出城?一百块钱跑老远的路了。”

“随你的便……”

老姜拉开车门坐在后排座上,随即闭起双眼。女司机回头扫了他一眼,然后一撒离合,车缓缓向前驶去。怎奈市区里车太多,又有红绿灯,车放不开速,要跑完这一百块钱恐怕得挺长一段时间。为了尽快完成乘客交给她的任务,女司机在市区行驶一段时间之后,便一踏油门,径直奔向郊外。她大概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稀奇古怪的事情,一面开车飞奔,一面从反光镜里注意着老姜的动向。最初见老姜还在闭目养神,继而便传出低低的抽泣声和难以抑制的呜咽声。女司机侧脸一瞅,老姜已哭成泪人啦,正用餐巾纸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擦抹,其难过的样子简直用语言难以表述。于是她问,师傅您没事吧?老姜说,谁说没事?这脑子就和一盆浆糊似的,里面装的全是些不痛快的伤心事。

“是啊……那咱们还跑不跑?干脆回去吧。”女司机险些笑出声来。

“跑多少钱了?还剩多少?”

女司机看看表:“按半程计算,五十块钱跑了接近三十,还剩二十,返程的钱还没动;放心,回去后钱我如数退给你,一分也不差。”

“那就别跑了,掉头把车停在路边,那二十块钱就算你等我的,让我找个地方静一静。”

“好吧。”

女司机倒也听话,掉转车头把车停在路边。

老姜跳下车。路边是一块庄稼地,通过庄稼地是一片小树林。

正至仲夏,小树林里枝叶繁茂,老姜钻进去往地下一坐,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再一次咧开大嘴、酣畅淋漓、无拘无束地嚎啕大哭了一场,仿佛要把今世的苦水和委屈全部倒干倒净……

回来时,女司机手拿类似于拂尘样的掸子正站在车外等他。灯光下,见他浑身轻松、一副释然的样子,女司机一面帮他掸身上的尘土,一面笑道,叔碰上什么不顺心的事或难事了吧,能说给我听听吗?也许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老姜说,这你帮不了我……哦……走,咱开车回去吧……你咋不开车跑啊?完全可以扔下我不管嘛……

“我能干那缺德事吗?提前收了顾客的钱,再把顾客扔到半路上不管,那叫什么人性……再者说,记住车牌号您投诉我咋办?一百块钱放在今天看似不少,一旦因此而被罚款或停运,那损失可就大了,绝非一百块钱能解决了的,您说是不叔?”

“对,做人一定要诚实,不能鼠目寸光,只看眼目前的蝇头小利而不计后果,聪明人绝做不出那样的傻事来……唉,看来这世界还是好人多啊……”

“我更不能失去像您这样的客户!来,叔,上车吧。”

女司机象征性地一搀,老姜上了车。

在返回的路上,年轻的女司机似乎不掏出老姜心中的那点破事就不得安生似的。于是在她的一再诱导下,老姜才开口道,丫头,你别怕,也别笑话我,我是个无儿无女的老光棍子,至今未婚、但从不干坏事;我喝酒为什么要哭?就因为一肚子苦水倒不出来,憋屈的慌……

“那就说出来我听听!”

“那就说给你听听……唉,感叹我这命啊……我十几岁初中毕业那会儿,把大好时光都给荒废了。父母一看,这学上不上也没啥用,所以就让我回家务农了……我先是给生产队放羊,后来又当会计,像我这初中文化当时在我们村算是最高学历……迎来了第一届高考,因此我报了名。原本我已考上了中专,怎奈体检又不合格,给刷下来了……紧接着是父母双亡,生产队解散,像我这样的人,除了动动纸笔,给大伙拢拢工分记记账,还能干啥?没办法,只好出去揽帮羊放,这样一晃又过去好几个年头……几年前我碰上个和我年龄相当的寡妇羊东,她看中我,我也相中她了,我俩心投意合,本可以组成一个家庭,踏踏实实过半辈子,哪成想他小叔子坚决不同意我俩在一起,鼓动他侄子——也就是寡妇的儿子,一顿就把我打出来了……后来又到瑞新管件厂,经人介绍认识了我们厂斜对过羊肉餐馆儿的女老板丛蓉……唉,本来我俩还算合得来,正当她的父母和我的家里人撺掇着准备给我俩结婚办喜事的时候,哪成想半路又杀出个哑巴,愣是把那女老板从我手中撬走了……你说我哪能不伤心落泪……”

“失恋啊……”听到这,女司机一踩刹车,车吱地一声停在路边:“那女老板我认识,整天开车从她门前路过,还到里面吃过油条、喝过羊杂汤呢,前些日子她和她的餐馆儿还上过电视,我说看着您咋那么面熟呢。”

“对,电视上出现过我和她在一起的镜头……”

“我觉得您俩挺好、挺般配呀?”

“唉,俱往矣啊,要问世间谁最不幸?请看我老汉吧……”

“那女老板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人物啊,还这么挑剔呢?”

“那是你说……你怎么不看看我,有赢人的地方吗?”

“倒也是啊……”女司机笑了。

“关键是撬走她的哑巴太他妈养眼!”

伴随着车内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女司机松开刹车又一踏油门,车很快进入市区。到瑞新管件厂门前停下后,老姜打开车门。女司机大概觉得这样收乘客一百块钱有点于心不忍,于是要把剩余的钱退给老姜,老姜坚决不要。无奈,女司机双手把一张名片递过,今后叔再有类似的事或用车,请拨打上面的电话,随叫随到,免费。

老姜接过名片,苦涩地一笑,还有?吃一百石豆子还不知道腥啊?快拉到吧……能够认真听完他的倾诉他就感激不尽了,这样的事绝对不让他再有了……也不可能再有!丫头再见!

“拜拜!”

车“呜”地开走了,老姜一身轻松进了厂门……

其实老姜还不知道,被丛蓉一脚踢开后,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在议论他、为他鸣不平。

更有贵人相助,想提拔重用他!

是啊,一件司空见惯了的事,发生在别人身上,那便不叫事。生活嘛,难免有点小插曲或小不幸,哪那么一帆风顺?若发生在名人身上,那便是大事了。上过电视的“花仙子”和“土行孙”同样不可忽略,听说俩人闹掰了?花仙子被一个叫张振东的哑巴给撬走了?整条街的人又都炸开了,人们议论纷纷,说啥的都有。

有钱能使鬼推磨,残疾人群里竞争竟也如此激烈!

花仙子和那哑巴都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那么土行孙呢?瞎忙活一通!最终闹了个雀飞蛋打、屌蛋净光,啥也没得到,这也太残酷太无情了,上哪讲理去?

人们替老姜抱不平!

话传进丛宽老两口的耳朵,老两口儿坐不住了。丛宽心疼女儿,还算沉得住气,干脆没把这些当回事。王玉梅却受不了这舆论的围攻与谴责,她就想替老姜出口恶气。因此,她闯进瑞新管件厂,直接去找齐瑞新。

此刻,办公室里只齐瑞新一人在那坐着,吴端端生了个女儿,还没满月,正在里屋坐月子,王玉梅还买上礼品亲自下过汤米呢。

现在一恼怒,竟把这事给忘了,以为吴端端不在这里,于是进屋便把这事说了出来。

齐瑞新只好耐心向她解释,您找我,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啊,也不能管。这都二十一世纪了,您老咋还墨守成规、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老套路往下走呢?行不通啦……恋爱自由,谁也干涉不着啊,只能说小老妹儿有魅力。老主任都对我说了,我也觉得俩人挺好,但是,虽然张振东是个哑巴,起码他往那一站……是吧?

“那是头哑巴驴,那闻春玲姑娘我见过,多好的丫头,他说甩就甩了,良心何在?你和王贵锁就会和稀泥,一句公平话都不说,还有我那小不点儿,你说她有魅力,她有啥魅力?一脚能踹出八丈远,若不是店里有人看得紧,非让野猫叼去不可,也就兜里有几个臭钱,一把青草就把那哑巴驴给唬弄到手啦!”

“您怎么能这么埋汰未来的女婿呢?我不早就对您说过嘛,臭钱也是魅力,不是谁想有就能有的,譬如我吧,假如没几个臭钱……”齐瑞新压低声音,向屋里努了努嘴,“她能规规矩矩跟我过吗?”

王玉梅赶忙小声问:“你媳妇在里屋呢?”

“不在这去哪?娘家离这太远,回楼上又同老大合不来,全是我的事啊……”

“可难为这孩子啦……那你也得替我处分张振东,他道德败坏,图谋不轨,那么好的姑娘他都敢下这么狠的心,以后小丛蓉还不得被他一脚撅死啊?”

“撅死撅不死那是以后的事,起码现在俩人不挺好的吗?再者说,处分张振东总得有个理由吧?啥理由没有,您这不让我冤枉好人嘛……等他和小老妹儿结了婚,你让他在这干他也不干了,恐怕现在小老妹儿早就把他以后的生活与工作安排好了,还用得着咱们操心?我看这样吧,您实在迈不过这道坎儿,觉得对不起姜文玉,莫如抽空单独找他谈谈,或替女儿道个歉,我考虑老姜不是那不给面子的人。”

“道歉?好意思张嘴吗?咋见面?唉,愁死我了!”

“要不这么着吧,等抽空儿我和他谈谈,实在不中,看哪有合适的,咱再划拉着想法给他介绍一个,我看那小矮人儿蹦蹦跶跶养活一个人百没问题,咱们都上点心。”

王玉梅深深叹了口气:“咋那么好碰乎呢,天底下再没有谁像你叔我俩这么作孽,生出那么个丢人陷眼、不争气的玩意来。没有喽……也就我俩吧!”

“那也不一定吧?”齐瑞新笑了。

齐瑞新没做任何让步与妥协,他是站在大局角度看问题的,这让王玉梅即感到庆幸又失望。庆幸的是,女儿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称心如意的好女婿;失望的是,咋就没人愿意站出来替老姜抱不平呢!

话音刚落,只听里屋传来婴儿的几声啼哭和母亲给婴儿喂奶的哺乳声。王玉梅起身道,咱俩这么大声吵吵,影响娘儿俩休息了吧?我还是赶快走吧。齐瑞新说,婶子就不上屋看看我那老闺女了?可好玩儿了,一天一个变化。王玉梅又悄声说,这是你上班时间,那娘儿俩又没出月子,我就不便打扰了,改日吧,等大孙女吃满月那天,就到我小楼去,婶子像样给你炒几桌、露一手。

“好嘞。”

王玉梅刚走下楼梯,吴端端从屋里走出来。她板着脸问丈夫,丈母娘要弹劾未来的女婿,你考虑这是真的吗?不会是刘备摔孩子,倒买人心吧!齐瑞新说,搞不明白,王玉梅是国企多年的老会计,眼睫毛都是空空的,会整事着呢,而且还不显山不漏水。吴端端说,趁着这个机会何不满足她?参照美国人的一贯做法,用经济手段制裁她。齐瑞新问,制裁谁?怎么制裁?吴端端说,那小矮人呀?我就看她不顺眼,刚有几个臭钱就忘恩负义翘尾巴,姜文玉哪点对不起她?她有什么资格挑肥拣瘦?听到这个消息后,我的肺都快气炸了。首先开除张振东,然后通知各车间单位,谁都不准到丛蓉羊绒餐馆儿去吃饭,谁去罚谁,她餐馆儿的大部分利润都是咱们厂的人给她创造的。

“之后呢?”

“从内部抓起,搞好大食堂的伙食,餐馆儿有啥咱就做啥,和她对着干。还有,卸掉女儿的包袱,我身子也轻松了,近几个月我一直在思考这样一些问题,咱们厂就这么不死不活地经营下去绝对不行,行动有些迟缓,跟不上时代发展的脚步。咱不但要扩大生产,还要引进高尖端的科技专业人才,实行厂长经理负责制,不能啥事都你一人说了算、搞一肩挑,那样容易误打误判,然后从企业内部选拔培养有管理才能的人。”

“你这是扒了房子抓耗子,想大干一场呀。”

“那是,以前我没有发言权,也不敢发言,现在我为你生了女儿,也该为我闺女着想。国内有许多知名企业,最初是以做类似于衣服钮扣的小玩意、从几分几厘算起,然后才逐渐发展壮大的,并不是有多少资金事先准备到那,就像你当初骑着三轮车、敲着破锣走街串巷收破烂儿,谁想到会有前景这么好的企业?这叫不忘初心,咱们比他们又差啥?”

“有道理……你接着往下说!哦……不不,让我插一句,请问,除了我以外,谁能担当这总经理或厂长的重任?”

“毛遂自荐,当然是我了。我观察了很久,也想了很久,总经理或厂长的重任,除了我再没有第二人选;但,只有总经理或厂长还不行,我还需要一个助手。”

“谁?”

“你把姜文玉给我。”

“什么?你竟然看中他啦!他……行吗?”

“说他行他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就看你我的了。”

“乖乖……那他那个位置由谁来顶替?”

“那哑巴姑娘闻春玲完全可以,都是些简单的粗活儿小活儿,把姜文玉拴到那太浪费人才;再者说,爱情上遭到打击,我一定要在事业上给他们以补偿。理由是:用人首先要看人品,人品好,即便能力差点,终究会朝好的方向发展,人品不好,即便能力再强,迟早要走向衰落。我敢肯定,俩人的人品都不错,又是残疾人,占有一定优势。”

“这家伙,真有你的,结婚这么长时间,终于开口说话了,简直像闹笑话……”齐瑞新在地间度着步,“姜文玉……姜文玉……你看中的竟然是他!让我再想想、再想想……但有一点啊,俩人的文化水平都不高,又不懂专业知识,你觉得这方案可行吗?”

“我倒大学毕业,可专业又不对口,请问我懂啥?不也就落个呱呱其谈?还有你,除了收破烂你还能干啥?所有的活还不是交给下面去做?只要你用对人,啥都对、啥都懂,这就是我对企业管理的大政方针,作为你,掌握好大方向就可以了。”

里面又传出婴儿的啼哭声,吴端端转身回屋。

又经过几天的仔细观察与思考,齐瑞新终于下定决心,就让妻子试一把,反正也造不成啥损失……唉……姜文玉……姜文玉……这端端许不是生女儿变傻了?

他总怀疑这件事!

“但开除张振东和制裁丛蓉的事就免了吧,张振东毕竟是个残疾人,开除他的理由毕竟不充分,就连个处分都不应该给;再者,自从他和丛蓉搞到一起,早就没心思在这干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巴不得厂里将他除名呢。道理很简单,一是不好意思面对老姜和他的前女友闻春玲,二是他也是有自尊的人。这几天他那岗一直由姑娘和老姜轮流盯着,连工都没给他记,他自己还不会主动辞职?至于制裁丛蓉和她的餐馆儿,那更不可取,咱办咱的厂子,她搞她的餐饮,可谓井水不犯河水,又不存在什么竞争和利益冲突,哪能像蛮不讲理的美国人呢?挥舞着大棒,想制裁谁就制裁谁……

还有,过去的酒飘香对咱是有恩的,在咱最落魄的时候,有钱也吃饭,没钱也吃饭,现在的餐馆儿里不还给咱设有单独的雅间吗?我知道,过去咱去酒飘香吃饭,丛蓉没少拿你开心、冷嘲热讽,现在咱有闺女了,你也有了底气,咋也不能拿这报复她对吧,你说呢夫人?”

吴端端被齐瑞新说乐了:“收破烂儿的嘴,真能嘚啵,我看你就是舍不得你那小老妹儿。”

“看,说乐了,你一乐真好看!我进里屋陪我闺女躺一会儿,你准备起草下文吧,不打扰你啦……”齐瑞新说着,猛地抱住妻子,在她那白皙细嫩的脸颊上拔罐子似的狠狠嘬了一口。

第二天一大早,这份简单的任命材料便下发到各车间以及班组,并张贴到门卫的墙上。厂内上下又是一片哗然,老姜提升啦!但考虑到闻春玲单独一室,容易受到他人的骚扰与冒犯,老姜还在原来的办公室没动,只给他换了个总经理助理的门牌,闻春玲的桌椅以及电脑等办公用品搬到楼上吴端端的隔壁。

看到任命书的老姜头都大了,又开始晕乎起来,这是真的?他真怕董事长给他设什么局。正在这时,吴端端打来电话,让他到楼上董事长办公室去一趟,老姜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了齐瑞新办公室,夫妻俩才把一切解释清楚。

又问老姜,对于这次工作变动,你有什么困难想法和要求,请说出来,厂里能解决的尽快解决、能满足的尽量满足,绝不拖泥带水!

老姜苦涩地一笑,只觉得头晕脑胀,到处都是困难;可文件都下了,不能没等上任就打退堂鼓,助理实际就是首长身边的参谋,让我干干看吧!

“那好,就这么定,现在你就可以走马上任!”齐瑞新拍了拍老姜的肩胛。

走出董事长办公室,老姜一直怪异地想:先斩后奏,还没见这么用人的,自己这是又升格了,而且是真的,这不是梦吧?

两口子真让人捉摸不透!满园的花朵他们不爱,偏偏看上他这棵长在荒郊野外、没人愿意搭理的狗尾巴草,真是奇了怪了!家里人知道会怎么看?韩翠云知道又怎么看?她不会后悔吧?

这样想的时候,老姜的心当然是美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