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在以后的两三天里,刘喜像着魔似的,就想闹个水落石出,虽然那男孩姓程而不姓刘,但前妻给他生的那个儿子小名就叫樽子,兴许她嫁这湖北佬儿姓程吧?孩子改姓人家的姓了!可翠云就是不给他机会,无论白天或晚上睡觉,娘儿俩都在一起,形影不离,又把刘喜撵去厢房住了。对刘喜她还挺客气,声称闺女从小也没离开过她,好不容易放暑假回趟家,娘儿俩躺在一起说说话,刘喜你就将就几天吧。对此刘喜嘴上虽没啥意见,心老不得劲儿了。
真拿她没办法!
但他坚信,该问的话他终归要问,该出头的事迟早会出头。
姑娘倒没想太多,还像过去一样帮母亲干活,更不知母亲和刘喜的心中还藏着这么个弯弯绕。
眼睛是灵魂的窗口,人的感情波动,往往首先是从眼神中表露出来的。一家三口在一起打转,翠云可以规范二人的举止、堵住他们的嘴不许说话,但眼神是挡不住的,说溜号就溜号。刘喜的确被姑娘的淳朴与雅致给迷住了,忙里偷闲总想多瞄几眼;姑娘呢,越看刘喜越像个人,说笑就莫名其妙地笑。把这些看在眼里,翠云心里直画灰儿,气得干翻白眼说不出话来。母女俩躺在炕上,翠云警告姑娘,你俩别眉来眼去,当我看不出你们那根花花肠子呢,告诉你妮子,咱家可够乱的了,你那位叫樽子的师哥一旦找不着他爹,爱上哪上哪,可不许往家里领,我自己有儿子,家里不缺那玩意。姑娘突然笑了,我又没说什么,您知道程科是谁啊我就往家里领?这怎么又和您儿子联想到一起啦……
翠云说,当我看不出呀,你一提那程科刘喜的眼睛都绿了,恨不能撂下活计马上就走,这叫……叫什么来着……一点通?
“心有灵犀一点通。”
“对,就这句话。”
“程科一旦找不着他爹,打电话求我帮忙咋办?”
“那也不能帮。”
“找到家里来呢?”
“找到家里来再说,不像那么回事看我立马让他滚蛋,我的闺女,不是谁想沾就能沾的……再者说,你老端详这刘喜,说笑就笑,我眼睛又不瞎……你说程科什么都没对你透露,谁信啊?”
“我老妈一点也不笨,我咋端详这刘叔都和那程科皮儿扒下来那么像呢,您说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巧事?”
“巧事多了,那是你没碰上。回回开彩票都有中大奖的,哪回落空过?还有这倒霉事,万一万一,我看我就是那万一里面唯一一个倒大霉的!头几天夜里睡觉吧?还做了个梦,这梦也他妈不吉利;我好不容易养了盆花儿,那花儿开得才好呢,刚放到窗台上还没稀罕够,就突然闯进一个野小子,搬起来就往外走,我抄起菜刀就追,刚要抡过去,哪成想还呼啦醒了,你说倒霉不倒霉?气得我连吐了好几口……”
“哎呀,何必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母女俩的闲嗑是这么唠,但刘喜还没和那所谓的程科碰面,事情得不到证实,不能做最后结论。
几天以后的又一个晚上,一家三口刚端起饭碗,姑娘的电话突然响了,她掏出手机看了看号码,赶紧放下筷子去了门外。翠云一直关注着女儿的动向,只见姑娘简单说了几句话,然后匆忙回来扒门边向母亲说了声:“你们先吃着,别等我,我去接个人。”然后到院里骑上那辆破自行车走了。翠云啪地放下筷子,真他娘晦气!刘喜冲她一笑道,现在通信这么发达,你看是看不住的,有什么想说的话,不用张嘴,钻进被窝儿就偷偷把短信发出去了。
“这么说你们早就联系好了,把手机拿来让我看看。”
“看啥呀,就几条短信,都删掉了。”
“你们些个瘪犊子,人家拿我当外死秧儿,我还觉得挺美呢;你们什么时候联系上的?”
“你说你用没用这手机给闺女打过电话吧!臭显摆过没?号码早就存上了。”
“妈哟。”
“啥也别说,一会儿我儿子来了,你总该管顿饭留住一宿吧?”
刘喜也啪地放下筷子,二人相跟着出了屋,等候在大门外。
天完全黑下来,返城的末班车正好在村头的柏油路上有一站。二人在大门外等了会儿,远处便传来自行车的哗啦声和一男一女的说笑声。声音由远而近,只见一个男青年带着姑娘来到门前,刘喜和翠云迎上前去,姑娘和青年忙不迭地跳下自行车。刘喜更是迫不及待,向前紧跨两步,随着一声:“你……是樽子吗?”
“爸爸……”
父子俩紧紧抱在一起……
回到屋里,父子俩当然有许多话要说,但一时间又都语塞了,只是手挽手在沙发上坐着。姑娘给樽子和刘喜各冲了杯茶。翠云嘟噜着脸说,快吃饭吧,还灌啥水?吃完饭好去睡觉,天不早了,明天好干活儿。刘喜说,这又来了个帮手,你忙啥呢,大长的夜,说会儿话。
“吃完饭躺被窝子说吧,你们爷儿俩去厢房住,爱咋说咋说,没人管你。”
“饭够吗?也没做着樽子的饭呀?”刘喜又问。
“你真死脑筋,饭菜都是现成的,让他们先吃,不够咱俩不会再做吗?和年轻人争啥?”
“那是那是……噢……樽子,我忘了向你介绍了,这是我找的晚老伴儿,也是姑娘的亲娘,你也得叫娘……”刘喜对儿子说。
“娘好。”樽子站起向翠云鞠了一躬。
翠云说,我寻思把我给忘了呢……不用叫娘,叫娘挺轴嘴的,城里人都喜欢叫阿姨,你叫我阿姨就中。说着瞄了樽子好几眼。
“我儿子还用介绍吗?不用介绍了吧,都认娘啦……”刘喜高兴得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愿意介绍就介绍,没人不让你;可他妈不带差种的哈?同样是一张大长脸,两条大长腿……长那么高个子干啥?怪吓人的……够骆驼粪可省得跐梯子了。”翠云说,又扫了樽子一眼,显然她被樽子的个头和帅气给打动了。
樽子咧嘴一笑,又弯了下身子。
翠云白了他一眼。
刘喜说:“你儿子个头还小啊?都他妈快到一米九啦。”
“一窝大个子……看着,处理完挑圈羊我就准备养骆驼,吃不上饭我就让你们吃骆驼粪,省得赶不上热乎的……霞子,你还愣啥?还不和樽子俩吃饭吧……这几天我的眼皮老就咕嘟咕嘟跳个没完,总觉得有事,看到底还是来事了不?这工夫它又不跳了,你说怪不怪……摸摸菜凉了没?凉了就放勺里热热,汆羊肉凉了不能吃。”翠云说。
姑娘伸手摸了摸菜盆:“正好,还有点烫呢;师哥,您请用膳!”
姑娘一张手,樽子坐到桌前。
两个年轻人吃饭,翠云和刘喜一直在旁边瞅着。在外奔波了多日,樽子终于见到父亲并有了住处,恐怕是第一次安心吃这么好的饭菜,因此蛮香。姑娘一面提醒他慢慢吃,饭多着呢,够咱俩吃的,一面瞅着他笑。翠云突然问:樽子,你和霞子认识多长时间了?姑娘刚要张嘴去抢话题,翠云把眼一横:让樽子说,你别插嘴!
“自从找到她,我俩就开始认识了,快一个学期了吧?”樽子抬起头,傻愣愣地瞅着翠云。
“不是来家的路上在火车上认识的吗?”
“哪呢,是在学院……”
“哎呀,你咋这么心实啊,我妈在套你呢……”姑娘说。
“你给我闭嘴!”翠云又横了姑娘一眼,“还说谎不?露馅儿了吧!你们俩可给我听好了,我和刘喜结婚,你们只能兄妹相称,不能搞对象听清没?”
三人面面相觑。
刘喜低声嗫嚅道:“实在不行咱俩就离呗,总得成全孩子……”
“休想你!刚结婚就离婚,丢人不?再者说,咱俩生米已经做成熟饭了,他俩的米还没下锅,哪个好存放、好安排?你说吧!”
“那也得分哪头轻重啊?既然如此,为何不把它全煮熟放到肚子里呢……这样不但增进咱们之间的感情,兴许还会成为美谈呢……”刘喜小心地说。
“狡辩,放屁!还美谈……我看这是笑柄,你给我闭嘴!我们娘儿们再下贱、再不值钱,也不能亲娘儿俩嫁给你们亲爷儿俩,那成啥了?”
“老脑筋,死山艮子……亲上加亲有啥不好……”
“你还说,再胡说你们爷儿俩今晚就给我滚出去!我看你是捡便宜捡出甜头来了,又捡到我闺女身上,门儿都没有;还有你霞子,想死多的是办法,高的是楼,城里到处都有,低的是井,不高不低是刀子,哪还死不了?非找你妈上吊死的那棵歪脖子树啊?今后樽子就是你亲哥,你记住没?”
“唉,记住了。”女儿叹了口气,又噗嗤一笑,“问题是我现在什么都不凑手、不中意,就您上吊这棵歪脖子树还行,您说咋着吧……您我还不知道,刀子嘴豆腐心,当时阐得挺硬,过后您比谁变化得都快……师哥,你慢慢用膳,我不陪你了。”
也算给那父子俩抛了根橄榄枝、吃了颗定心丸,姑娘放下饭碗走了。
翠云根本就没听懂女儿的话,又缓和一下口气,接着教训樽子道,你俩搞对象,咋想都不合适,起码咱就少了两门子亲戚,假如你俩不搞对象,逢年毕节各领各的回来,你看那有多好!闺女女婿、儿子儿媳一大托罗……有了孩子也分得清,爷爷是爷爷、奶奶是奶奶,省得胡子眉毛一把抓、往姥爷姥姥那边靠!
樽子赶紧表态,娘您请放心,小霞是我亲妹妹,今后我不理她就是了……唉,老天真是捉弄人,这咋还又让我上演了一幕现代版的《雷雨》呢……可悲!
但他心中有数,除了翠云这块绊脚石外,其余什么都不叫事,避开她不就得了?
翠云在樽子肩上拍了一把:“我就喜欢小子,啥事都想得开,就是比丫头敞亮。你打他一顿,他转过屁股就能和你好,要是丫头,你戳她一指头,她敢和你噘嘴小半年,毕了业快把她嫁出去,省得成天惦记……唉,不错,又多了个儿子……”
看看菜饭没剩多少,翠云又到外面整菜饭去了。刘喜冲儿子做了个鬼脸。饭后,翠云终于钻进被窝放心大胆睡了个安稳觉,女儿则蒙上头,在里面抠了半宿手机、发了多条短信……
本打算暑假都不走的姑娘,仅在家里待了一个星期,还是决定跟着樽子走了。翠云问不是不走吗?这咋还又走了呢?闺女说,我那是哄您开心,师哥来咱家除了寻父,还有一个特殊任务,那就是找个实习的地方。我俩都商量好了,毕业以后就回到家乡来找工作,哪也不去,只要专业对口,哪怕是乡镇医院也中。
“大城市你不待,回到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来,有病呀你?”
“这叫回报社会,为父老乡亲服务。”
“我养你一回你回报我啥来?少用大话来填乎我。”
“我俩挣钱都交给您,将来养您老还不行吗?”
“樽子就不盘算回他亲妈那去了?后爹养他一回也不容易,毕业以后他还不赶紧娶妻生子啊?”
“他亲爹在这,他还回去干啥?今后这就是他的家。另外他亲妈又给他生了一个小弟弟,他回去也是多余。”
翠云想了想,这倒也是啊,但她总觉得闺女的话不对味,像是对她暗示着什么,女儿的心她无论如何也弄不懂了。但事关重大,这次他不盘算找老姜,就找林会两口子替她分析一下,到底怎么办好,是不是他们背地里合伙对付她?或隐藏着什么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