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花开花又落（1）

“醒醒！晓波，你醒醒，别睡了！”

恍恍惚惚间，林晓波听到耳边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喊他不要睡了。他好似突然从梦中惊醒，四下去看，却什么也看不见。

眼前是一片黑暗，黑暗中有光亮在闪烁，像是闪电，又像是一串串奇怪的字符。这一刻，他不知身在何处，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直到他又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随后，一片嘈杂之声像潮水般突然涌了进来。那些声音他听不真切，脑袋像是被保鲜膜包裹住了一般，嗡嗡作响。但他心里明白，在这片嘈杂之中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有人在跟他说话。他在心里答应了，只是身体却没有接到任何指令。

耳边的嘈杂声仍在继续，忽近忽远，给人一种虚幻的感觉。他仍旧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状态。他想要醒过来，却觉得整个人就像飘浮在空中一般，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

这一刻，除了呼吸，他什么也不能做。于是，他用力地喘着气，一下又一下，像一只低着头扑哧扑哧喷着气的公牛，正在积攒冲刺的能量。渐渐的，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那声音很大，像是用放大了一百倍的听诊器听见的一般。

终于，他挣扎着抬起了头，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觉得眼皮似乎似有千斤那般沉重，他用尽力气，终于撑开了一条缝。顿时，一道白光如利剑般刺入了他的眼中。他赶紧闭上眼睛，本能地把手伸到了额头的正前方。

下一秒，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只听见砰的一声，举起的右手无力地砸在一块硬的东西上面。随后，他整个人又趴了下去，胳膊肘也不知碰到了一堆什么东西，只听见丁零当啷的一阵声响。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感觉到胃里有东西在往上翻涌。仅剩的一些意识命令他不能吐，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又或者，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很快，他便再也忍受不住了。

于是，哗啦一声，胃里那些加工了一半的混合物便全都被喷了出来，后面又是一波接一波的往外涌。直到最后，吐得连口水都吐不出了，干呕声却仍旧不断。

经过如此一番折腾，他才悠悠地吐出了一口长气。虽然呼吸依旧急促，心跳还是很快，浑身也没有一丝丝力气，但脑袋里那些重金属低音却小了许多。

这一刻，他觉得好似头上包裹的保鲜膜被拉扯开了一条缝，透进来一丝丝新鲜的冷空气。一阵一阵的，吹淡了那些脑中的迷雾。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有了一些知觉，也渐渐能感受到周遭的动静了。

经过他这阵山洪暴发似的呕吐，附近的原住民早已仓皇逃离。有的打翻了酒杯，有的撞倒了椅子，都顾不上了，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坐在饭桌对面的那几个估计也倒了胃口，有一个说不喝了，就到这吧，另外两个点点头，说好的。

这时，他感觉到有人在轻轻拍他的背，他想把头抬起来，却做不了自己身体的主。耳边传来这人关切的询问：“晓波，你要不要紧？”

林晓波呻吟了一声，又喘了几口粗气，抬起了右边的胳膊。很快，就有一只大手握住了他的手掌。他用力拉了拉，那人会意，将他扶起来靠在了椅背上。他依旧闭着眼睛，但这次他听清楚了，说话的是徐达。

林晓波紧紧握住了徐达的手掌，大着舌头说道：“达子，二十年，咱们二十年没见了！”这句话似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说完之后他便又大口喘了起来。

吐过之后，他觉得脑子里稍微清醒了一些。也不知道这会是什么时辰了，不过一般喝到这个程度时间也不会早了。此时，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回家。

他再次用力睁开眼睛，整个屋子又开始旋转起来。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强撑着想站起来，可身体却依旧不听使唤。他只得又把眼睛闭上，耳边听到的，尽是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如此过了一会，他又把头抬了起来，然后吃力地睁开了眼睛。这一次，他依稀看到门口有个人影在往这边走来。他想辨认那人是谁，却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感觉有东西往喉咙口奔去，于是他赶紧又趴回到了桌子上。而这一次，除了几声干呕之外，却是什么也没吐出来。

“哎吆，钱主任回来啦，辛苦啊。”

“不辛苦，李总请客，我就做点接送的小事情。”

“啥请客不请客的，中午我实在赶不回来。晚上大家能留下来吃顿饭，那是给我面子，也是给我个机会能与老同学们聚一聚。”

“是呀，别说分散在世界各地，就咱们留在长洲市的也是几年都见不着一面，大家都忙。”

“那是你钱大主任太忙，只要你招呼一声，我们随时都有空的。”

“李总你三爿公司六爿厂，谁不知道你是大忙人一个，净拿瞎话来骗我是吧。好啦，别喝了，球赛都快开始了，咱们换地方吧。达子，他怎么样了？”

“文娟，晓波他喝多了。”

此时的林晓波无力动弹，但他们说的话他却听得一清二楚。就像有一台扩音器顶在了他的脑门上，尽管脑袋里还是一团浆糊，但那声音的震动透过头皮，通过中枢神经直接就传导了进来。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感官不是没有意识了，反而是变得更敏锐了。

他听到了钱文娟走近自己时的脚步声，接着又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背。他感觉到钱文娟靠着他，也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然后耳边响起她温柔关切的询问：“林晓波，你感觉怎么样？”

高中同学中，除了他们四剑客，那时候关系最好的就数钱文娟了。听说在自己昏迷的时候，每逢寒暑假，她从外地回来后都会去医院看他。

醒来后，林晓波深居简出，除了赵伟强，再没见过其他同学。直到工作几年后，有一次他代表公司去市里开会，而主持那个会议的便是钱文娟。他怎么也没想到，当初那个一惊一乍的小胖妹，如今已经变成了英姿飒爽的政府官员。

会后她留林晓波在食堂吃饭，问他近来可好。两人聊了一顿饭的时间，又互留了联系方式，但后来却并没有联系过。

同学时代的友谊，尤其是男生和女生，随着各自踏上社会，随着各自成家，大多都渐渐冰冻在了回忆里。也只有在两人再次见面时，才能在相逢一笑的感慨中感受到那些残留的纯真情谊。

学生时代的钱文娟，总是笑嘻嘻乐呵呵的，圆圆的脸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那次开会，她给林晓波留下的印象是思路清晰，反应敏捷，做事雷厉风行，果敢干练。而这一刻，他感受到的却只有温柔，一种女性特有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