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乌飞兔走，春闱替榜

乌飞兔走，时火光阴。

眨眼间便过去了半月时间。

如今江纬算是彻底消化了原身的记忆，也接受了阴差面板的设定。

渭水河畔的冥河艄公几乎已换了一批，如那田埂里的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

说来有趣，如今的江纬，竟然也算得上是冥河艄公里的老资历。

印象之中的老面孔，除了江纬外，便只剩下了那常青树张瘸子。

而这段时间，他在白日里渡尸，到了晚上则领上冥河摆渡之职，渡魂去来兮，替魂还愿，先后完成数十个黄字九品愿，也积攒了百来年的阴寿。

只是可惜，这些个魂愿并不似之前老李头和刘阿康的夙愿，并没有带给江纬其他类似于《阴差入梦》和《黄庭篆书》之类的奖励。

不过江纬倒也并不着急。

只要继续待在这渭水河畔，时间到了，总归会有奖励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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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晨曦葳蕤，天刚放亮。

江纬从睡梦中醒来，微微睁眼。

面前阴差面板徐徐浮现，颗颗篆字如金蚪：

【夙魂愿，易阴寿。】

【黄字五品愿：半老书生，求取清白】

黄字五品愿……算得上是江纬这些日子来见过品阶最高的遗愿了。

要说这遗愿的主人，乃是他昨日所渡的尸体，其名唤许高中，乃是京都之中一读书人。

打小家境便算是不错。

父母年轻时就靠着做生意攒了不少银钱，在京都之中也称得上是小康之家。

这银钱有了，老父老母便自然而然想要光耀门楣。

在这时代，怎么光耀门楣呢？

当然是读书。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所谓富商虽然不缺银钱，但到底也是下九流，算不得尊贵。

于是打这许高中一出生时，父母便催促其读书，不光为其请了最好的先生，也是为了让其好好读书，一切要求尽都满足。

可这读书啊，说到底是个烧钱的事儿。

老师过寿，你得随礼吧？

入学府求学，你得交学费吧？

参加考试，你得上下打点吧？

……虽说家境还算不错，但读了个几十年，功名没考上半点，反倒是将家财耗了个干净。

父母郁郁而终，临死了也没能瞧见这许高中考得功名，光耀门楣。

父母死后，许高中也算是心灰意冷，从满桌经卷中抬起头来，恍然发觉自己家竟已是家徒四壁，只觉这些年来读的书都是笑话。

于是便断绝了这考取功名的想法，

而是开了家私塾，专门为些富户人家的公子小姐启蒙，算是勉强得以果腹。

按说这日子想来便是这般过下去。

读了半辈子书，然后教上半辈子书，庸庸碌碌至死。

但偏生，这机缘他就来了。

今年，这春闱之日到来，许高中临到了最终还是决定去考上最后一次，也算是为自己读的这半辈子书做个交代。

原本根本就没有考上功名的打算，只当是去参加一下，给自己一个交代罢了。

但谁想呢，

前半辈子兢兢业业，疯了似地想考上功名都没成，这最后一次没报什么希望，反倒是傍上有名。

在皇榜上瞧见自己名字时，

这许高中已是个半老书生，满头斑白，却乐的如一癫子似哈哈大笑，在街巷里连跑带窜，就连跑掉了靴子也是半点不知，只知不住疯喊：

“成了！成了！我成了！”

“天不生我许家郎，儒道万古如长夜呐！”

“哈哈哈哈哈！”

那日，半老书生的癫笑声传遍了三四条街巷。

末了还是一头栽倒在一小土坑内晕厥过去才止住。

其模样多有些范进中举的味道。

可这许高中的命啊，比之那范进还是差了不少。

范进好歹是真个做了官，这许高中却连个官帽也没能捞到。

过个几日，

到了报名册时，许高中已然从中举的喜悦中回过神来，收拾整齐前去报名，等待分官。

可到了地方，那负责的官员却告知许高中，说是那日皇榜上所写的许高中另有其人，并非是他。

许高中愣了。

感情他并没有中榜啊？

没得办法，到底也只能灰溜溜回了家，继续做他那教书先生，打算着就此便将中举的想法彻底按下。

时间这般就过去了半载。

许高中偶然间朝旁人一打听，见到了所谓皇榜上中榜，与自己同名同姓之人。

方才发现，这中榜之人哪里名唤许高中啊？

分明是有个好爹！

中书郎赵大人之子，明明姓赵，却替了自己的名字，成了所谓许高中，还顶了自己的功名。

这时候许高中方才知道，

原来他并不是没中，而是被人替了啊！

此中憋屈自然是忍不了。

苦读半生，好不容易中举，末了竟被人冒名顶替。

这不是开玩笑吗？

于是赶到京兆尹府，擂鼓鸣冤，诉说那春闱替榜之事。

说到底这许高中还是个读书人，心思单纯，只知之乎者也，却不明白这人心恶毒，官场浮沉的规矩。

人家赵大人之子既然能光明正大替了你的功名，又怎可能没上下打点好？

公堂之上，没等许高中鸣冤毕，就被京兆尹府大人一声呵斥，

说这许高中心思歹毒，疯疯癫癫，公然侮辱有功名之人。

当即拉到府前，重重八十大板打下去，直打的进气多出气少，然后像是扔个死狗似地将之扔回街巷。

身受重伤，又受了这番委屈，郁气凝结，

就在那衙门口前，半老书生一口浊血就喷了出来，之后两脚一蹬，翘了辫子。

死前那嘴里还在呢喃：

“不公，不公！苍天不公！”

血溅三尺，染红一阶石台。

衙门捕快将半老书生尸身收下，上报礼部敛尸司，之后送来渭水河畔，由江纬渡到了青岗陵畔，待葬。

“……呵呵。”回想罢这许高中一生走马灯，江纬对这世道的炎凉更觉寒心。

人人都说读书好，说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寻常人家唯一的上升渠道，也便是读书了。

可天下读书人又哪能想得到呢？

这读书的路子啊，到底也是被所谓高官贵庚所掌握。

可悲，可叹。

再朝阴差面板上去看：

【黄字五品愿：半老书生，求取清白】

【此魂一生为功名所累，临死心心念念，只求真相大白，还己清白。】

江纬看着这面板上篆字，

又估摸了下时间，距离未时还早。

“走了，鬼姐！”当即一挥手。

茅草屋阴暗角落之中，穿着大红嫁衣的水鬼如木偶般走出，跟在江纬身后。

这段日子来，江纬也算是习惯了水鬼的存在。

这水鬼好似对他并没有什么敌意，只是不知为何喜欢一直跟在他身边而已。

再加之江纬发现，除了自己之外，其余人等好似根本看不见水鬼。

所以其实只要习惯下来，这水鬼的存在对他的生活好似并没什么影响，甚至许多时候，还能略略帮帮江纬。

“走吧，鬼姐。”

“今日，且帮这半老书生，求一个清白！”

旭日初升，

一人一鬼，离了渭水河畔。

朝那替了许高中功名的赵家公子，赵央所辖未央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