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赶集
灰檐下飘着褪色的布幌子，上头写着“陈记油坊”；下头还有一行小字，“童叟无欺”。
陈掌柜把门板一块一块地卸下，呼吸着这山脚下独有的清冽空气。
又到了一月一度的小集。
曾经的他是不愿意起大早来开店赶小集的。大集两月一开张，开张吃俩月。
大集放好年岁时是一年六趟：腊月廿三至除夕的年集；正月十五的元宵集；三月初三就是清明集；五月初五端午集；七月十五的中元鬼市；最后八月十五的中秋集。
可陈掌柜心里明白，现在的生意不能仰赖着大集了。
世道不一样了：皇帝老子不在，统统变了天。过去很多能办起来的庙会，如今也时有时无的。
“来看一看嘞！”
不知谁喊出第一声吆喝，这个月的小集就正式开张了。
驮炭的灰驴挨着载粮的骡马，不断沿着石板路走来。一面扇着尾巴，一面屙屎，街道上充斥着牲畜粪便的气味。
临街用八仙桌支起的茶棚腾着白汽。小二肩巾雪白，把桌子擦了又擦，等着头个客人来赏个好兆头。
“哎，客官。走了多远的路来的呀？渴了吧？要不坐下来歇一歇？小店什么茶都有：从一铜板一大海碗的茶沫，到一壶一两银子的毫针。您看要哪个？”
周若木点点头，将行囊放下。从山门走下来，他是有些渴了。
于是就摸出一枚磨得光亮的铜板：“来碗茶沫。”
小二脸上陪着笑，心里却很是看不起，服务态度也一落千丈。
一月才盼着这么一次开张，怎么头个客人就来了个穷鬼！
这茶沫子，又叫扫地穷。是等茶叶揉青晒完、送去炒茶之后，在晒茶场上把没拿走的碎叶子给搜罗起来，拼凑成茶。
有些时候叶子很杂，不仅有一种茶。所以这味道喝起来也是千奇百怪的，可以说是清香型刷锅水。
“客官，您运气好，掌柜的不在。”小二不死心，又来聒噪几句。“再加个铜板，我给您撒把炒焦米，祛味儿。”
“不必了。”周若木摇摇头，“就要茶沫。”
“嗐呀，您这……”小二气得把肩巾从左扇到右，抽打自己的背来出气。可又没什么办法，只好端了碗茶沫上桌。
“咕嘟……咕嘟……”
周若木一口气干掉了大半碗的茶水，这才让心头的焦火平定下来。
接着，他又给腰间的“香囊”喂了点茶水，还把飘在碗里的茶渣捞出来给它当早饭吃了。
街道上人逐渐变多起来，吆喝声此起彼伏。
赶早集的脚夫、货郎与等活计的短工这会儿开始涌入茶摊讨茶喝。他们纷纷从周若木桌边挤过，站着把茶水喝完，又匆匆离去。
喝完了茶，周若木却还没有走的意思，左手默数着一吊铜钱，估量着接下来要买些什么好。
“哎哎哎，我说客官。”小二给他甩脸色看，“我说您啊，喝完茶就走吧。小店客人多，经不起您这样坐着。”
“那再来碗茶沫吧。”周若木察觉了这人态度的转变，微笑地说道，“这次我一定慢慢喝。”
“哎，我说您怎么不讲道理呢——”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周若木安抚他道，“我在这里等人呢。待会儿人来了，一人点上些茶水，你这桌费不就赚回来了吗？”
小二一听更气了。
这穷鬼在等人？等的什么人？俗话说臭味相投，穷鬼的朋友也只能是穷鬼！
那待会儿他们来了，就一人点一碗茶沫干坐着？
不成！绝对不成！
“起开，起开！”小二直接动手，拽着周若木的领子，把他从座位上扯起来，“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再不走，我就喊宗门里的人下来处理了！”
“你这店家怎么这样。”周若木有些无奈，“我真的在等人。”
“凭你？等谁都不管用！”
小二把桌上的东西都抓起来，一股脑丢给周若木，
“除非你能把林家、谢家两个小姐请来，这桌子就让给你等！行不行？不行就快走——”
“他把我们请来了，然后呢？”
小二浑身一缩，向后回望。脸上的肌肉条件反射地堆成了笑脸。
“哎哟！这、这什么风啊，把二位小姐给吹到这儿来了——”
林鹤萱领着谢迎夏站在摊前。两人望着周若木，会心一笑。
“我师兄在这里等我们，你倒要赶他走。”林鹤萱要挟道，“这生意，是不是不想做了？”
“师兄？”小二惊愕地看着周若木，“误会，误会！天大的误会！我还以为是哪个摊子雇您来找茬呢——我马上就给三位泡最好的茶来！”
“不用了。你生意忙，我们三个人占着桌子多不好意思。”
周若木从一吊钱上顺下来几枚铜板，丢在桌上，
“茶钱结清了，咱们走吧。”
他们抽身离去，留下小二后悔莫及，气得直跺脚，恨不得给自己打上几个打耳光清醒清醒。
周若木这次下山赶集，一共请了四个人。
骆勇，庞掌宝，林鹤萱，谢迎夏。
骆勇不太相熟，没肯答应；庞掌宝不是掌门的子弟，想请假出来得多一道流程。就让周若木他们别等他，自己先逛。
本来是想几个人聚在一起，商量一下之后被派遣差事的事宜；可现在人不齐，就只好变成逛集市的娱乐活动了。
正好，周若木也有些想要买的东西。
虽说南直州有六御门这名号镇着，却也架不住有些歹人头昏脑热，一时冲动。
那些闯醉仙楼的歹徒，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出门在外，该花的钱一文都不能省。
钱这东西，光是攒着没用，得花出去才叫“钱”。要不然，就只是金属而已。
不舍得花？那有的是人想替你花。
“迎夏妹妹，来看这些……”两个女孩倒没想那么多，兴致勃勃地来到小摊前，打量小贩卖的便宜首饰。
“哎，女孩子。”
周若木无奈地摇了摇头，自己一个人在集市上挑选起防身用的小道具。
“客官，要出远门啊？来看我这个，牛角柄铁尺！足够！伪装成秤杆，谁敢来犯，敲它一下，谁来筋都麻！”
“那哪能够？又重又费劲！客官，来，看我这个，铜烟袋。把这儿拧开，往外一吹！迷了敌人眼，你赶快跑就是！买了的，没人回来说不好用！”
“防身的东西！那要是不好用了，还能回来说吗！”周若木心里吐槽一句。
这些稀奇古怪的家伙，大都是为了防身而防身，不够轻盈便用。
忽视掉华而不实的商品，周若木继续往下走。
“小兄弟。”
一个小摊位上唤了周若木一声，引他回头去看。
“买些吧。符纸灵药，应有尽有，包灵包验。”
自己要这些干什么？周若木不禁笑了一下。
符纸？箓修的师兄那么多，随便找一个要就是。
灵药？还能有血不染炼的灵验么？
“唉，这些你都用不着，我知道。”
那摊主枯黄枯黄的，像个稻草人似的。往那一坐，要是不说话，周若木也不知道他是活人。还以为也是小摊上卖的商品之一。
“小兄弟，说实话吧——我能看见。”
“看见什么？”周若木拳头下意识地蜷起来。
“你给它‘执’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