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镇
君小陌第二天醒来时，先是一阵短暂的恍惚。他盯着那穹顶裂隙里漏下的灰白光线，好半天才记起自己已来到这个破旧的北境封地——怀特索恩领。身体上的酸痛还在提醒着他昨日摔马的后遗症，但相比第一天已不算太糟。他迟缓地撑起身，感觉有些发昏，却还是努力下床穿衣。往铜镜里一瞧，镜子里的人五官与他原先有些相似，却明显更加苍白纤瘦，衬得那身绣着藤蔓荆棘花纹的丝衣有种古怪的贵族气派。
在这具名为“埃尔文·白荆棘”的躯体里，他仍然保留着“君小陌”的思想与记忆。哪怕过去只是个为房租疲于奔命的青年，但在异世界，他却不得不扛起“皇子”名号，半个月内收齐两百护卫、五百金币，还要在一片贫瘠的土地上艰难发展。想到这里，他苦笑了一声：“哪里比以前轻松？只怕更难了。”
他正要起身，就听见门外传来细微的敲门声，然后是凯文颤着声问：“殿下，您醒了吗？可需要我端早膳进来？”君小陌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轻声应道：“进来吧。”话音刚落，白发老管家推门走进，端着一小碟半冷的面包，还有一碗微热的麦粥。他神色疲惫，却依旧保持恭谨：“殿下这是第二天醒来，想必身体仍虚弱。若还有头疼，我可立刻请斯坦医生。”
君小陌简短地摆手：“谢了，我还撑得住。倒是你，一夜没合眼吗？”他察觉到凯文眼底浓重的血丝。对方轻轻叹息：“唉，也不是睡不着，只是您嘱咐要把领地情况再细细梳理，怕耽搁正事，属下熬了大半夜。”说着，他小心把粥碗放到床头小柜上，又递过来一叠纸：“我本想再补补，但想着殿下清晨起床就会问，索性就守在门外等您。”
君小陌捧起那碗，喝了两口。温热的粥水滑进胃里，倒是舒服不少。他望了望纸上密密麻麻的笔迹，心想凯文果然是尽心尽力。可比起昨日的清单，这次分明更厚更多。他不喜欢昨日那种“分条列举”的生硬，便向凯文示意：“说给我听听吧。”
老人恭恭敬敬躬身：“殿下，我先简单概括。您不是说想弄到钱，又不想彻底出卖封地未来吗？短期内，我倒是想到几个可行的法子，但每一个都免不了艰险。您且听听，有不妥之处再斟酌。”
“好，你说。”
“第一，咱们若真要在半个月筹足五百金币，恐怕还是得寻大商会或贵族先垫付。类似王都那家‘金桅行商会’，财力雄厚，虽开价狠，却能让我们迅速到手足量的金子与盔甲。要是我们同意让他们在怀特索恩镇建分部、免税几年、甚至许诺某些资源采掘权，就能拿到钱。”他说到这里，语气虽平缓，却明显充满无奈，“这等合作很可能让他们日后吸走大量利益，但殿下若只想先度过危机，也只能咬牙签。”
君小陌皱紧眉心：“嗯……等于是拿封地将来发展做抵押，换眼前数百金币。难怪你说会被‘吸血’。可除了这样，就真没别的法子？”
凯文苦笑：“第二种则是去草原打通商路，搞大规模走私或交换，包括马匹与皮毛、盐铁。可问题在于，咱们手头没多少盐铁，对方也未必能一下子拿出许多金币。只怕当中需要大量周转资金，如此一来，还是得先有资本才能开始。”
“明白。”君小陌咬着唇，不置可否。
见他神色忧思，凯文摇头，继续道：“第三嘛，我们或许能在镇里征集青壮和猎户，组个小股队伍，深入山脉搜寻传闻中的矿脉或珍稀药材。若真挖到或采到宝贝，就能一夜暴富。可那毕竟是传说，且山中危机四伏，没足够人手和粮饷，也不一定能成功。何况半个月，能完成多少探查？”
君小陌默然不语。凯文那声音带着无奈又有一丝期待：“殿下，我夜里琢磨来去，也就这些方法多少能见点效。还有什么另辟蹊径的，我也一时想不到。”
君小陌轻轻啜下一口粥，慢慢咽下，体会到粥的温热正一点点抚慰他混沌的大脑。他向窗外望去，破旧城堡墙缝里似乎又透进来一股寒风，带着北境那股干冷的味道。“听上去，最保险的还是找商会借钱。可那代价……”他说到这里，胸腔里那份不甘燃烧得厉害。“老天，让我穿越到这儿，怎就没给我留一笔现成的宝藏？”
凯文没敢插嘴，低头苦笑。正当气氛似要凝滞下去，他忽听殿下再度轻笑：“也不是完全没法嘛。先招兵，至少让老百姓晓得我在行动，再去接触大商会时，对方也得掂量——若我有一定武力，就不至于被他们随意捏。”
老人闻言，眼里闪过一丝亮光：“殿下所见极是。我也在想，若我们展现出发展潜力，或聚起一批护卫，大商会肯定更想合作。只要我们别把条件谈得太低，多少能保留点封地的主导权。”
“那就这么干。”君小陌下定了决心，把碗底的最后一口粥喝干净，将碗递给凯文。老人接过碗，小心退到一旁。君小陌从床头跳下，脚下一个趔趄，但好在立刻稳住，回头对管家说：“别把我当病人看。对了，今天你就去把‘征兵告示’放到镇里吧。即使军饷不足，也先看有多少青壮愿意来。只要保证以后补发，我猜有人会尝试报名。”
凯文躬身：“属下明白。那我这就去办。”
看着管家匆匆离去，君小陌算是放下一块石头：起码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不再坐在这里空想。昨天下去镇里时，他也发现，本地百姓虽穷，对外打工是寻常之事；哪怕军饷暂时不多，他们或许也乐于先跟着“皇子”混，免得被各路土豪或地痞欺压。他正想着如何再落实更多细节，就见另一名侍从敲门进来，悄声告诉他护卫队长想见殿下。
“护卫队长？”君小陌一愣。他还记得自己穿越过来时见到的那把年纪不大的青年，戴着个老旧盔帽，手里拄着半柄缺口长矛。好像叫达诺。“让他进来。”侍从领命退下。
不多时，达诺走进寝室，一进门就单膝下跪：“殿下。”君小陌忙示意免礼，“达诺，你怎么来了？”达诺抬起头，神情有几分局促：“属下听说殿下要在镇里招募新兵，想先提醒一句：若真来一批青壮，缺少装备可怎么办？城堡里的盔甲、兵器都少得可怜，再说我们还要配给新兵吃穿……”
君小陌心里一凛：对啊，这也是大问题。即便有人报名，没足够武器装备，也形不成真正战力。他沉吟着说：“我知道难，但也不能让镇里继续散漫下去。若真招进来，我先给他们木棍或弓弩简易训练。以后找到钱，再统一购置装备。”说完，他想了想，又问达诺：“你可有什么建议？咱们这里可有铁匠帮忙多造点武器？”
达诺露出为难神色：“铁匠是有，但材料和工时都得花钱。属下担心时间紧，怕半个月都造不出多少像样兵刃。至于盔甲就更别提了，没熟练工匠和好铁，造出来的只能勉强挡刀。”
听到这，君小陌心头一片烦躁，却仍强作冷静：“行。你放心，我会设法从外部弄些武器。大不了真跟某些商会谈合作，或许能先送批货给我们。你先把能用的旧装备都翻出来，就算破破烂烂，也发下去先撑一阵。等我这边找到钱了，再做大规模置办。”
达诺赶忙领命：“是，殿下。属下这就回去清点。不过……”他迟疑半秒，神情变得奇怪，“我还听到镇里几个地痞近期都收敛不少，说是害怕惹到您，已有两人干脆收拾细软准备离开这里。看样子殿下昨日下山走了一圈，威慑效果显著。要不要我们把镇里剩余的小混混全抓了震慑？省得他们暗中捣乱。”
君小陌一怔，没想到那些小混混对自己这“皇子”还真惧怕到打算搬走。他想了想，摇头说：“不必赶尽杀绝，只要他们肯安分，我们也不必逼人走投无路。得让镇民看到，我并非只会用暴力。关键是，不允许有人再横行霸道。”那达诺点头称是，眼里却泛着些许敬佩：先前怀特索恩领衰败时，镇里地痞横行都不怕谁，如今殿下稍一出面，居然就让他们怕到想溜，足见这皇子气派还是不凡。
送走达诺后，君小陌自嘲地耸耸肩。看来自带的“血脉身份”确实在这地方好使——只要他能维持住这份皇族尊严。他在现代世界可能只是个普通社畜，没人搭理他；可现在有几个护卫帮衬，就足以唬住大多数跳梁小丑。当然，对有钱有势的贵族、商会而言，他还算不了什么，但至少先稳住内部局面，也算迈出第一步。
整整一个上午，他都在城堡里来回转悠，让侍从领着去看那些荒废的仓库，试图翻找是否有值钱的古董或遗留的贵族藏品。结果大多是破铜烂铁和蠹虫啃噬的古书，偶尔发现一面锈迹斑斑的金属盾牌，也不知是青铜还是铁，敲起来哐哐作响。君小陌拿起来琢磨半天，自嘲笑道：“要是有好东西，也不会轮到我了。”
中午时分，他正准备歇口气，就见凯文匆匆寻来，一脸喜色：“殿下，刚传来消息，镇里果然已有几个青壮报名了。我们先收了十余人，虽然没法立刻发大饷，但他们说只要能跟着您混口饭，就甘愿先服役。”君小陌心里也雀跃：“好极！他们可会什么？真空手也行，我就需要人手巡逻，防止盗贼。再多招一些，说不定勉强凑到五十、七十，然后再想法子补全二百。”
凯文再度恭敬道：“对的。此外，那行商会之事，我已托人给王都带信，若他们肯派代表来，最快三五日便能到达您这里——当然，这需要看他们对‘北境封地’是否感兴趣。”听闻此话，君小陌不仅没轻松，反而愁容略显：“我就怕他们过来后谈条件太苛刻。罢了，总比没钱强。”
两人正说着，忽然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小侍从闯入，满脸通红：“殿下，城堡外有人自称是某个商队的先遣人员，说他们往草原去，路过此处，想见殿下一面。”
君小陌和凯文对视一眼，顿时激起一阵期盼：难不成真有外地商队愿意跟怀特索恩领做交易？若他们资金够雄厚，也许能提前解决一部分缺口。于是君小陌让侍从带路，匆匆赶去城堡前院。远远就看到几匹马拴在荒地上，一个身披皮裘的瘦削男子立在那儿，身后还跟了三两个随从，抬头紧张地打量城堡的破败样貌。
“你们是？怎么敢擅闯这里？”君小陌并不下意识摆出笑脸，而是沉声质问，对方看见领主本尊，立刻小跑上前行礼：“殿下勿怪，我们是‘金丘商路’下属商队的探路客商，听说北境这边可能有大额皮毛和牲畜潜力，想先来打个招呼。”他语气诚惶诚恐，“若您能提供安全保障，我们后头大部队也许会在下月经过。”
凯文闻言先是一喜，忙问：“你们可有带什么可换的钱财或物资？我们领地确实有皮毛、猎物，只是还在积攒。若你们真想购置，或许能谈成笔生意。”探路客商面露尴尬：“我们这趟来只是探路，没有大笔现金。不过我们头儿说，只要殿下肯给些方便，答应不收高额税，我们下月的车队会带上百金币的预付款，直接在这儿收购。”
听到“下月”两字，君小陌心沉了半截：半个月后，都城使者若拿不到五百金币就走了；下月才来，可就来不及。但他也不能直接赶人走，一边绷着脸，一边尽量平和地说：“……既然你们先来探路，也行。我这里确实需要外部资金，若你家商队能早日抵达，我或许能免部分税，甚至帮忙组织猎户猎更多兽皮。只是我等不及下月，越快越好。”
那瘦削男子神色为难：“我们人手不足，物资也都在后头大部队那边，要真马上过来，怕是不现实。”他见殿下脸色并不好，又赶紧补充，“当然，也有别的商队常在这片活动，说不定他们会更早出现。若殿下真有大需求，不妨多跟别人谈谈。”
见对方只是打探，君小陌苦笑不已：他还指望人家能当场给钱，看来又落空。只得让凯文把对方带到镇里走一圈，也许还能留个情面，万一下次真来，还能做点生意。他自己则掉头回堡，心里只剩无奈：果然，有钱的大商队远没这么快抵达，而急需钱的他却在半个月期限里焦躁煎熬。
在回到主堡大厅那刻，他坐到椅子上，半晌没作声。良久，才喃喃自语：“算了，该来的总会来，只要我们准备周全，也许有人被北境发展潜力吸引。今天就算没谈成，也不代表永远没机会。”说着，他捏了捏眉心，给自己打气：“先把内部整合好，等商会或贵族一到，我们就有筹码。”
一天的折腾，身心都累，但他明显感觉比昨日更加清晰：至少没有再盲目发愁，而是知道何处可发力。镇里征兵可稳固秩序，也能向外人展示潜力；城堡可联络商会或贵族谈合作，哪怕暂时要付出血本，也能挺过这个危机，日后再谋翻盘。思及此，他端坐在火盆前，招呼侍女送来热茶。端着茶杯时，他回头瞥见破壁上那浮雕的“白荆棘家族”徽章，不禁勾起一个苦笑：当初真没想过，自己能在异世界里一板一眼做起这么多管理琐事，“皇子”的响亮名头，却还要一件件小事亲力亲为。不过，他也不讨厌这种感觉，反而渐渐适应了当领主的挑战。
窗外天色向晚，灰黄的朦胧笼住整个北境山脉。君小陌慢慢啜着茶，余光扫见手边那把饰有家徽的细剑。要是再给他些时日，他绝不甘只当个“被流放的幼子”，甚至愿意借此机会，在凛冬与贫穷之中开辟一片崭新的未来。只要能度过半个月这关，有了护卫、有了钱，他就有资格与任何人谈判：无论那使者、或商会、或王都里窥探的皇兄，都别想再随意压迫。
他心口蓦地鼓起一股火热：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开始。来日若能顺利撬动命运，或许他还能站在都城议事的大堂里，让那群皇兄大吃一惊。毕竟，一个在现代社会苦苦挣扎的打工仔，尚且习惯在逆境中顽强生存，如今他只需把那些经验搬到这个世界，再辅以“皇子血脉”的地位，未必不能扭转局面。
想到这，他起身对侍从吩咐：“取纸笔来，我得亲自写一封贴在镇里的公告，告诉大家若是有意服役，可到城堡登记。我会每晚给他们管一份热汤，先撑过这个寒冬。待将来封地富裕，定会补发军饷！”侍从答应一声，匆匆跑去拿笔墨。
夜幕渐渐降临，火盆里柴火噼啪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