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脾为之使,胃为之市
(一)
从变化的角度把握事物规律是中国古代哲学体系所具有的基本特征。哲学家张岱年曾指出:“中国哲学有一个根本的一致倾向,即承认变易是宇宙中之一根本事实。变易是根本的,一切事物莫不在变易之中,而宇宙是一个变易不息的大流。”《内经》禀承这一思想,在《素问·六微旨大论》明确指出“出入废,则神机化灭;升降息,则气立孤危。故非出入,则无以生长壮老已;非升降,则无以生长化收藏。是以升降出入,无器不有”。生命运动形式体现为气的升降出入,而升降出入的转输中心在于脾胃,即《素问·刺禁论》所谓“脾为之使,胃为之市”。“使”即执行传输的使者,“市”即受纳输出的“集散地”,说明脾胃二者为人体之气运动输转的中心所在。
脾胃何以为枢机?胃主受纳五谷,脾主营运精气,脾胃纳化升降于中央,使气机运转,精气通达,此运动和滋养作用因而构成了人体气机运动升降回复运动中的输轴,即《素问·玉机真藏论》所说“脾脉者土也,孤藏以灌四旁者也”。《素问·太阴阳明论》所说:“脾者土也,治中央……生万物而法天地,故上下至头足。”所以脾胃不仅因其生长滋养作用为“后天之本”而攸关于人体,也由于其所具有的中央枢机功能而成为气机升降、水火运行、脏腑活动的肯綮。如黄坤载在《四圣心源·中气》中所指出的:“脾升则肾肝亦升,故水木不郁;胃降则心肺亦降,故金水不滞……中气者,和济水火之机,升降金木之枢。”朱丹溪在《丹溪心法》亦谓:“脾具坤静之体,而有乾健之运,故能使心肺之阳降,肝肾之阴升,而成天地交之泰。”
临床中如遇气机转输不畅、上下交通不能的证候时,调脾胃当不失为治疗的重要内容。如对于心肾不交不寐证,《备急千金要方》有磁朱丸,该方在用磁石与朱砂重镇安神、交通心肾的同时运用大量神曲,消谷健脾、斡旋中焦,如此既有助于心肾相交,水火既济,又可防金石之品质重碍胃。又如《古方汇精》之坎离既济丹中配炙甘草、蜜,《辨证录》之心肾两交汤配人参,《医学碎金录》之心肾两交汤配山药、芡实等。对于心肾不交之遗精证,《医学衷中参西录》有坎离互交汤,方中用人参、甘草、山药调理脾胃,和济水火;《辨证录》中有心肾两资汤,以人参、芡实、山药补中健脾,运调枢机,疏通上下,使熟地黄、山茱萸、菟丝子、茯神、酸枣仁等药得以水火相生。他如《医方大成》之心肾丸中配人参、黄芪、山药,《饲鹤亭集方》之坎离既济丸中配人参、山药、茯苓,《摄生众妙方》之坎离丸中配砂仁、茯苓、蜜等。
张某,男,22岁,遗精3年余,曾多方求治,甚至遍走全国几大城市求医,病无好转,近半年就诊某中医院,遍服固涩补肾、固精止遗、清化湿热、健脾固摄等中药,未中病,每月遗精滑泄达20次以上,患者头晕、心悸、失眠、神疲、面色无华、形容枯槁、口腔溃疡、骨瘦如柴、双目红筋显露、舌红少苔、脉象弦细数,且稍服寒凉中药,即大便溏泻。此乃上热下寒,上盛下虚之证,法当息风、清火、温阳、扶正同用,方用仲景“乌梅丸”加减化裁。药用炙乌梅、生甘草、茯苓、太子参各15g,生姜、黄连、川椒各3g,金樱根30g,炒黄柏6g。每日1剂,水煎服。患者服药10剂,诸证好转,遗滑次数减少,连服20剂,遗滑消失,续投“茯苓五味散”(茯苓、炙五味子共粉,每日10g,分2次服)。
案中用乌梅丸化裁增用太子参、茯苓及大剂量甘草,取四君子之意,旨在调补脾胃而斡旋枢机,又取甘草配乌梅酸甘化阴、甘缓和中之妙,甘草有升降沉浮之能,可上可下,可外可内,有和有缓,且通行十二经。由此说明了调中焦脾胃在升降失常疾病治疗中的重要性。
(二)
语出《灵枢·刺禁论》。脾胃的功能犹如使节、市场,都是有着动力和次序的,因此脾、胃阳气是脾胃功能正常发挥的前提,而临证当顾护脾胃之阳气,避免使用或长期使用寒凉戕伐阳气的药物。脾胃不足,致使脾胃病的产生,或是脾病,或是胃病,或是脾胃同病。“脾为足太阴,体本阴也;其用主运行,则阳也。”(吴鞠通)脾虚,尤其是脾阳不足,致使脾失运行之功能,不能化生水谷精微而表现为气血亏虚之证,临床患者有乏力、面色不华、夜寐多梦、舌淡苔薄、脉细等表现;或者脾虚精微物质不能运化转输,聚而成湿,留而化饮,凝而成痰,湿、痰、饮等病理产物聚积在体内,痰贮于肺则表现为咳嗽、咳痰,湿聚于肌肤则表现为肢体肿胀,饮流于肠间则表现为肠鸣、腹泻等。“阳化气,阴成形”,痰湿饮等是有形物质属阴,所以“阳气不足,阴气有余”的重点在脾胃阳气之不足。
若阳气并未不足,但“阴气有余”,也可致使脾胃不足之病的发生。“阴之所生,本在五味;阴之五宫,伤在五味。”(《素问·生气通天论》)脾、胃是与饮食第一且密切接触之脏腑。饮食的适当与否,直接可影响脾胃的功能是否能正常运行。如果饮食不节,如饮食生冷,或是滋腻,阻碍了脾、胃之气的正常运行,临床患者会出现纳呆、腹胀、腹泻等脾胃之病。
临床对于脾胃病的治疗,温运、固护脾胃阳气是主要治法。而且温运脾胃之阳,既包括温运脾胃本身之阳,也可以是其他脏腑之阳,甚至包括祛除阴邪,如祛寒、燥湿、化痰、化饮等以达到固护脾胃之阳的目的。
胃反案
罗某,男,30岁。初诊日期:2012年4月19日。
因“餐后呕吐宿食3个月余”就诊。患者近5~6年来因每日午后呕吐宿食,于外院诊疗,但外院查而未治。患者于进餐后2小时出现恶心呕吐,吐出物为食下之物,黄昏或入夜容易出现肠鸣、水样泄泻,平素反胃恶心,口中无味,形体消瘦。舌质淡红,苔薄白,脉细小数。胃镜(2012年1月29日)示慢性浅表性萎缩性胃炎,反流性食管炎,十二指肠球部溃疡(降部段,内镜无法到达)。中医诊断:胃反;辨属火不生土,脾失健运,胃失和降,小肠受盛不能,分清泌浊失司。西医诊断:幽门不完全梗阻。治以温阳健脾止泻,和胃降逆;处方以理中汤、旋覆代赭汤加减。
炒党参18g,炒白术12g,干姜9g,代赭石30g,制半夏15g,旋覆花9g,姜竹茹 5g,薏苡仁 30g,炒白扁豆 18g,怀山药 15g,煨葛根 30g,桂枝 12g,芡实 18g,川连6g。7剂(少少饮)。
2012年4月26日。药后腹泻症状无,近1周解大便3次,成形,量少,每日午后4点左右出现恶心呕吐,吐出上午食用之胃内容物,腹胀,肠鸣。舌质淡红,苔薄,脉细小数。治以益气健脾温阳,和胃降逆。
黄芪 15g,干姜 9g,党参 15g,姜竹茹 5g,制半夏 12g,白芍 15g,葛根15g,代赭石 18g,薏苡仁 15g,枳实 12g,川连 6g,槟榔 12g,焦楂曲 12g,莱菔子12g,枳壳 12g。7剂。
2012年5月10日。仍频频呕吐,以午后4—5点为明显,疼痛缓解,形体消瘦,大便稀,舌质黯红苔薄,脉细。治以温补脾肾,和胃降逆。
熟附片 9g,干姜 9g,川连 6g,姜竹茹 5g,制半夏 12g,党参 15g,炒白术12g,炒白芍 15g,木香 6g,莱菔子15g,焦楂曲各12g,藿苏梗各12g,枳壳18g,旋覆花9g,代赭石 18g。14剂。
2013年3月7日。约10天在晚餐后出现呕吐1次,大便次数增多、不成形,受寒或饮食油腻后易出现,吐后得舒,晚上肠鸣辘辘,嗳气、排气后得舒,现可进食干饭,每顿1碗,舌质淡红,苔薄白,脉细涩。体重增加10kg,现体重52.5kg。治以益气健脾,温阳和胃,理气消导。
黄芪 30g,党参 12g,炒白术 15g,茯苓 15g,半夏 12g,柴胡 12g,桂枝15g,干姜 9g,香橼皮 12g,枳壳 15g,鸡金 12g,莱菔子 15g,焦楂曲各 12g,木香9g。14剂。(王庆其治案)
患者食后2小时呕吐,并有肠鸣腹泻,泻下不消化之物,形体消瘦,舌质淡红,苔薄白,脉细小数。王庆其辨为火不生土,脾胃气虚,胃失和降,小肠失其分清泌浊功能。因此治疗上始终以益气温中、健脾和胃降逆为主,或理气,或消导温补,或温补中焦,药用干姜,有守而不走之性;或补火生土,药用附子以温补下焦元阳;更以桂枝通阳化气,鼓舞胃阳。故“脾胃之病,病在阳气不足,阴气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