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归路
丁弘誉细细打量片刻。
待墨干后,折好用蜡封住,随即他又卸下乌纱帽,拔下发簪。
长发散落。
眼见丁弘誉亲手割下两缕头发,又从官袍扯出一截布条将之包好递来,丁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
“少爷,事情未必就到了这一步,我们即刻传信杨大人,事情或有转机。”
他神色惶急,扯住丁弘誉衣袍,想要劝阻。
“太晚了!卫家态度如此,信送不出去了。守土之责,乃是官员本分,你速速离开,将信带回家里,莫要再出来了。”
......
卫渊一觉睡醒,已到黄昏。
他打开房门,见继武和卫山蹲在门前,不由好奇问了一句:“你俩咋蹲在门口?事情都办妥了?”
“妥了,兄弟们都来了。”卫继武憨厚一笑。
“行,叫伙房准备饭食,让兄弟们好好吃上一顿。”
言罢,卫渊朝大厅走去。
二人紧随其后。
吃饱喝足后,厅中暗门被人打开,一箱箱兵刃甲胄,从密室中被抬了出来。
“兄弟们,各自挑选趁手的家伙,不要嫌麻烦,每个人都穿两层甲,咱们全都要活着回来!”
卫渊随手打开一个箱子,看向眼前众人。
“兄弟们,请!”
两刻钟后,所有人武装完毕。
卫渊内衬锁子甲,外穿细叶札甲,闭目端坐在太师椅上,雁翎刀靠在一侧。
旁边桌上放着八瓣铁笠盔。
继武与卫山分别坐他在两旁,堂中余下的汉子或坐或立,各自检查自己身上的武备,等待着子时的到来,气氛异常安静。
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心头有种无与伦比的压抑。
咚咚咚——
堂上的自鸣鼓响了起来。
卫渊睁开眼,站起身径直往外走,堂中甲士也跟着站起,神色平静地迈步走出大堂。
“咯吱!”
宅院正门敞开,月光斜斜洒入,卫渊从阴影中走出。
自今日起,他们这群人将注定颠沛流离,日日与兵戈为伍,直至这庞大的大明社稷——
轰然崩塌。
夜里的同官县城格外寂静,唯有远处的几声犬吠,给这座城池增添了几分生气。
“兄弟们,怕不怕?这时候退出还来得及。”卫渊手持雁翎刀走在前列,笑着打趣。
“怕个锤锤!”
“大少爷莫小瞧我等。”
“你这瓜怂,大少爷在逗乐,这还听不出来?”
众人哄笑。
卫渊身旁是继武和卫山,两人都持着火把,默不作声。
行约一刻。
一行人已经来到县城中心,他们至此也该分开了。
继武停住脚步,转头看向大哥,按照先前的计划,北门该由他负责攻取,接应城外兵马。
“活着回来。”
卫渊重重拍了拍继武肩膀,沉声说道:“以后哥还要带你,踏遍这大江南北。”
说完,他又抬头看向其他汉子。
“兄弟们,都要活着回来!”
“大少爷保重!”一众汉子目光火热地应声。
卫继武没说话,只是将手中火把交给身旁甲士,对兄长拱手一拜,“嘿嘿”一笑,便转身离开,身后跟着四十余人。
看着在夜幕中渐行渐远的一行人,卫渊收回了思绪,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喝道:
“出发!”
众人应声而动,直往城西。
越靠近县衙,卫渊也越发谨慎,他让人熄了火把,幸好这些甲士都没有夜盲症,借着头顶的月光也能看的清路。
县衙前是一片空地,没有任何遮挡,此时大门紧闭,门口也无人值守,很是安静。
“盾阵,上!”
卫渊向前挥手。
这些甲士都是杨震亲自操练出来的,熟悉边军战法。
卫渊亲自押着两门虎蹲炮前行,身旁除了八名炮手,剩下的全是刀盾手,警戒着周围。
军阵在离县衙门前三十步的时候停下,两门虎蹲炮也被众人抬到了最前沿。
这是专门为了破开县衙大门准备的。
其实也不用这么麻烦,那两米来高的墙,这些甲士叠成人梯也能轻松翻过,而且动静极小。
可卫渊却不这样想。
有炮为什么不用?
墙内没有埋伏还好,要是有埋伏,夜里谁能看得清,人命面前他哪敢有半分侥幸。
装好弹药,卫渊指着衙门大门,右手重重斩下。
轰!轰!
火线点燃,碗口大的炮口冒出火光,全是鹅蛋大小的铁珠飞了出去,打在了木门及周边。
不到五公分厚的木门瞬间成了马蜂窝。
门闩也被打断。
“攻!”
确定木门被打烂,卫渊从身后卸下铁盾,护在胸前,右手持刀带头冲了上去,左手的铁盾重重的撞向木门,将其彻底撞开。
轰隆一声!
残破不全的大门轰然倒地,扬起一阵尘土。
身后甲士,十人一队。
长枪兵在前,刀盾手护在两侧,弩手在后,分成六队,依次跟进,冲入其中。
县衙内静的可怕,听不见一点儿声音,卫山凑到近前,低声道:“大少爷,谨防有诈。”
卫渊皱起眉,不动声色道:“卫山,你带人肃清县衙,不要放走一个人,一什跟我走,去大牢迎回我爹。”
“发现丁弘誉,切记留他一命,我有话要问他。”
说完,他带头往西南方向奔去。
县衙大牢正在西南方向,直线距离不到两百步。
可这两百步,卫渊却心急如焚。
他如今,只知道父亲被关在大牢内,其他的消息一概不知。
六房中的卫家人,早就被丁弘誉清理干净了。
......
县衙大牢内。
卫世远拉了拉身上的褥子,往油灯前凑了凑。
人老了,眼睛没以前好使,书上的一些字也看不清了,手上的书叫《武备志》,是他宝贝儿子翻烂的兵书,被他捡了回来。
这几年下来,事实证明了儿子没错。
这天下,到底还是乱了!
卫世远在倚靠在牢房里看书,外面有两名军士把守,就着一碟花生米,正在喝小酒。
靠近牢门处,还有个放风警戒的后生,此时靠在墙上,双手插在袖口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轰,轰!”
突然,卫世远听见两声炮响,他眼皮微微颤了颤,视线恍惚了几秒钟后,便继续盯着那些字。
这阵轰响,他太熟悉了,是虎蹲炮的声音。
那两名军士顿时一个激灵,反手抽出腰刀,最外头的那个后生也回过神来,猛地站直身子。
惊骇地朝二人看来。
“你,去外面看看咋回事?”
军士举起腰刀,刀尖指着那名年轻小伙,后者也不废话,点点头便向外走去。
不过几息的功夫,他又慌忙退了回来,向两名军士拱手:“军爷,外面有人打进来了。”
“谁打进来了?”
“外面天太黑,看不清楚是哪方人。”
“那这老汉咋办?”
其中一名军士指了指卫世远,另一人犹豫片刻,脸上突然露出了狠厉之色。
“守备大人有令,但凡发生变故,就让咱们把这老汉杀了!”
“万不可让他活着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