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井(世界科幻大师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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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巨舰(2)

地球人类起源于脆弱的猿猴,但早在千万年前,他们就用人造基因和生物陶瓷大脑填充了自己的身体,创造出了比任何岩石的裸露表面都更加持久的生命。这座玄武岩的山丘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在统治开始的第一天,首领船长和她的高阶官员就在这个地方会面。在她的任期内,海岸线的侵蚀情形清晰可见:原先的黑色巨石已经被风化成砾石,被亘古不变的海浪悄悄吞没。开始时那座傲人的高山今天已显得十分普通,首领船长本人亦是如此。乍一看,她似乎和众人期待的形象一样:身形高大,威严,面色冷峻。但在违望者之战中,她的敌人重创了她。她的身体最近刚完成再生,在头颅陷于昏睡的状态中再造了金色的肌肤、强健的骨骼。新铸的网络纽联器植入体内,她的身体因此而拓展,其意识能与最偏远的系统及传感器互联相通。从严格意义上说,她仍是之前的那个她。然而,尽管她于千钧一发之间脱险——的确,她能活着已经是个奇迹了——她还是变了。甚至可以说转化了。她坐在传统的黑色椅子上,椅背很高,涂了厚厚的漆,由一整根卡兰柚木雕刻而成。然而,除了表面的权威和自信,眼前的这位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从寂灭的边缘重建,再造重生的过程中历经上千种改变。更重要的是,几乎所有副首领都是新近提升的,许多人甚至连船长都是刚刚升任不久。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人类,这是事实,但并非全部。居然有了非人类的副首领,这种事从前谁能想到?一对暴脾气的哈鲁萨鲁大大咧咧地坐在石头上,一位穿着注水保护服的鳃人一本正经地站着,一个小个子工蚁人正和一个雌雄同体的双面人热切地谈论着战争。这些有机生命的行列中还夹杂着三名非有机体,它们是人工智能团体的代表,藏身于人造面庞和人形身体里。外星人和机器如今也穿上了船长专属的镜面制服,佩戴着象征最高头衔的肩章。这是他们帮助打败违望者之后获得的荣誉。但比他们外表更奇特的是他们的情绪。在过去的会议上,首领会定下基调和讨论内容的核心。她的命令通常在之前就下达了,坐在这里的山顶上只是一次优雅的表演,一种雄心、骄傲与传统的展示。然而,在今天明亮温暖的光线之下,重生的首领却显得没那么自信。手下的官员自顾自地交谈,很多时候用的还是非人类的语言,而她紧紧地握着两只大手,新生的脸庞几乎变得透明,空洞的目光注视着远方。她用勉强能盖过海浪的声音问道——声音里有明显的紧张,也没对着任何人——“我排名前两位的副手在哪里?”

“快到了,”一个新的副首领回答道,“浣生好像走错路了。”

说话的人是一个名叫康拉德的雷莫拉人。说实话,几乎算不上人类。雷莫拉人生活在大船的外壳上,身体永久地密封在超异纤维织就的防护服内。由于暴露在真空及射线之中,他们一直在变异,患着各种奇怪的癌症。但雷莫拉人不仅接受了这种伤害,还利用了它。每一次癌变都是一次再造,充满了潜力和可能性。对一个真正的雷莫拉人来说,身体只是意识的容器,理当不断重塑,就像一块完美的画布,正该在上面任意挥洒,涂抹出各种各样的精彩。[1]

康拉德的独眼看着像人类眼睛,只是长在一根肌肉发达的眼柄上,能够四周转动。他对同伴们挤了挤眼,开玩笑道:“这可不是好兆头,连一副都迷路了。”

首领瞪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要不,”有个人工智能拉长声音道,“别等他们了?”

金色的女人摇了摇巨大的脑袋。考虑到自己的地位已大不如前,她不得不开口说话:“不行。我们要等。我们必须等。”

一切都跟过去不一样了。

一切。

这两位尚未出现的船长正走在一条狭窄的小路上,信步朝黑色岩石的方向走去。帕米尔的笑容流露出少有的好心情。他朝执勤的安全部队点了点头,带着假模假式的笑脸,问道:“你能猜一下吗?假如我们走进这个城市里的每一所房子,会找到多少个逃兵?”

浣生没有搭话,心里想着其他事情。

“十到十二个不中用的家伙。”帕米尔主动给出答案,然后真正笑出声来,补充了一句,“消失一直挺简单的。”

“我们要把它变难吗?”她问。

帕米尔在逃亡方面经验丰富。他在船上的很长一部分时间都在躲藏,以不同的方式躲藏。只是因为大赦,才让他从自我放逐中走了出来。给他机会的话,他会第一个承认,自己升任二副的概率其实远远低于在浣生儿时的厨房里发现一个醉醺醺的、不起眼的罪犯。

“应该把消失变得更难。”他表示赞同,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只是为了剔除业余选手。”

走上山顶之时,他们仍在笑。首领依然保持着坐姿,其他高阶官员则站着。浣生笑了笑,敷衍地点点头,说道:“长官好。大家好。抱歉迟到了。可以开始了吗?”

首领一脸冷峻的沉默。

事实上,浣生是故意迟到的。仅仅通过这一次迟到,她就能向同事展示新的秩序。首领无权指责她的拖拉。浣生和帕米尔拯救了她的生命和权威。她之所以还能统治,只是因为他们允许她那张金色的圆脸——那张大家十分熟悉的脸——继续代表巨舰讲话。

“欢迎。”那张脸说道。

人类点头示意,所有人都重复了这个词,“欢迎。”

浣生和帕米尔先后坐上最后空着的两张椅子,分别位于首领船长的两侧。

“我们先从汇报开始,”金色脸庞接着说道,“康拉德,请吧。”

这个雷莫拉人的新肩章钉在他的超异纤维肩膀上。眼柄之上的独眼透过钻石面罩逐一打量每一位和他一样刚获得晋升的同事。随后,用一张十分灵巧的大嘴,他描述了大船外壳的状况。“情况糟透了,”他通报道,“激光和防护罩失效后,我们遭到了沉重打击。我们还要修补几个非常大的撞击坑。防护罩和激光的能量才恢复了不到一半。还有,由于望远镜和其他传感器被撞成了碎片,我们几乎是在蒙着眼飞行。需要好几年时间才能修复我们的眼睛,再加上几十年时间才能补好撞击坑。这还不包括那个巨型撞击坑,修复它需要整整一百年的辛勤劳作。”

战争打到最激烈的时候,防护罩和激光突然间失效。一颗大彗星撞上了大船,速度达到了光速的三分之一,让冰块、沥青和碎石形成了一个炽热的等离子气体球。船体遭受的巨大冲击,超过了超异纤维所能承受的极限,它的一部分被迫熔化,形成一个临时湖泊,向外掀起一千米高的巨浪。

“给我们留下了一个真正的烂摊子。”康拉德道,“彗星砸在一个旧伤疤上,那正好是我们最大的一个伤疤。大概五十亿年前,一个月球大小的家伙撞在那地方。当然,你们也知道测量超异纤维的种种特征有多困难。要考虑它的年龄,或者它是什么时候受损的,等等。总之,我的祖先以尽可能快的速度修补了那个旧伤疤,用的是最高等级的超异纤维……但我们的运气实在太糟了,这次新撞击让旧伤复发……”

“有船体破裂的风险吗?”首领问道。

“假如有一个柯伊伯级的天体以最坏的角度高速撞击,是的。这种可能性很小,但后果严重。船体可能会被打穿一个洞。”

但这种风险概率极小。通过纽联器,康拉德提供了整份报告,给大家留了一些时间来消化他粗略的估计和手绘的示意图。出乎大家意料,图还画得挺漂亮。跟它古老的前辈相比,新的撞击坑就像个小小的指环。但它与中央撞击区刚好重叠,裂缝一直深入船体深处,让那个由更古老、更遥远的撞击造成的弱点更加脆弱。

“当然,我们可以加快进度,”康拉德保证道,“但雷莫拉人的人手不够。”他提醒大家,战争损耗了大量人口——好像有人已经忘了似的,“需要好几千年时间和大量婴儿才能恢复之前的人口分布。至于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更是需要几百万年的时间,才能把它们抛到脑后。”

首领保持着沉默。尽管对他的语气感到不满,但首领没有说出口。

浣生扭头看着另一位新晋的副首领。“亚斯林,”她说道,“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亚斯林负责整个工程师队伍。她是前往髓星的船长之一,而且和有些人不同,她仍旧忠于大船。她站起身,向人类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给哈鲁萨鲁一个凝视(哈鲁萨鲁喜欢这样),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解释了向几十亿乘客与船员提供能源的引擎和反应堆的状态如何低下。然后,她真心诚意地提醒大家,“别忘了,我们生活在一个奇迹之中,一个在设计与制造方面都堪称天才的作品。不管大船的建造者是什么人,他们在创造这部机器时都预见到了它一定会经历维修和翻新,必要时还会加以改造。我可以在八个月内让所有反应堆恢复到满额功率,十八个月内修复所有的引擎。然后我的工程师就可以去帮雷莫拉人。”

一直以来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雷莫拉人不接受外人的帮助。大船外壳是他们的领地和责任,也是他们唯一的家。所以,康拉德竟然嘟囔了一句“欢迎任何好手加入”,让大家不免吃了一惊。

船壳的毁坏到底有多严重?

沉默之中,其他副首领焦虑起来,开始重新审视报告。小小的工蚁人举着尾巴,兴奋地说:“我的物种也能帮忙。随时可以开始。”

独眼先是闭上,随后又睁开。

“欢迎,”雷莫拉人说道,“谢谢。”

几天前,浣生与总工程师、康拉德还有工蚁人单独见了面。刚才那一刻就是先前那次沟通会的成果。船壳已被削弱,不管今天做出什么决定,未来几十年内都会维持这种状态。但船体不是关键。浣生的计划是在这些差异巨大的物种之间打造合作精神,并让他们服从于她个人的权威。她必须在尊重他们传统习俗的同时达成这两个愿望。

现场的情绪有了些改善,尽管只改善了一点儿。

浣生赞赏地点了点头之后,请首领再次讲话。

“安全部队,”重生的女人说道,“我想听听你们的汇报。”

占据这个关键位置的是一个哈鲁萨鲁,名叫奥斯米姆。这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巨型两足生物慵懒地坐在一块崎岖的灰黑色岩石上。通过呼吸嘴,他大声描绘了仍在进行中的对残敌的扫荡,还报告了如何重新建立值得信赖的安全部队。讲述中间他停顿了一会儿,他从脚趾很长的脚上的一只皮口袋里掏出一个形状奇特的淡金色干果,送进他的进食嘴。然后,他用低沉沙哑的嗓音宣布:“我希望继续保留禁止新乘客上船的禁令。我还希望当局能通过必要的措施,给我足够的权限。”

这个种族竟然坐进了这个小圈子,最让首领反感的莫过于此。哈鲁萨鲁是个难以打交道的物种,有暴力倾向,像小孩子一样易怒。没错,他们在拯救大船上有功。但他们太暴力,太容易发火,简直就是人类身上最糟糕元素的综合体。在她看来,几乎所有物种都比哈鲁萨鲁强,就连人工智能都不例外——她完全可以接受它们进入船长的序列。但是,新任安全首领要求更多权限的话却让首领暗暗赞赏。这才是真正的纽带。她和这个异种都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只要宇宙存在,权力都是第一位的。

“但现在根本不会再有新乘客。”另一个哈鲁萨鲁直截了当地反驳她的同伴,“我们偏离了航线。大船上发生了内乱,受到了严重伤害,而且再过几千年,我们可能会彻底离开银河系。哪个乘客愿意冒这种风险,除非他是个傻子。”

“同意。”首领说道。

浣生没有说话。

首领差点儿看向她的一副,随即却肉眼可见地抑制住肩膀肌肉的扭动,接着说了下去:“与此同时,我认为我们该放松对外移民的控制。假如有乘客想离开,只要我们和他没有财务方面的分歧,一两次例外也是可以的。”

帕米尔往前探出身子。

“长官。”他说道,简单的一个词,却流露出不同寻常的尊重。他紧接着解释道,“昨天,我对乘客和船员做了一次普查,用了多种方法,我清点了每一个人。大船上现在总共有一千多亿个生命。也可能远大于一千亿,取决于你对自主意识的定义。”他的大脑袋点了点,挤了挤眼睛,“普查之后,我还对这些意识做了一番测算,想搞清这些意识的总体情绪——”

“怎么测的?”首领问道。

“只能测个大概,”他承认道,“我在三个不同的物种之中开展了三种不同的调查。我记录了顾客对各类逃跑游戏和心理药物的喜好程度,还有交配室的流量。更重要的是,我直接征询了意见。我制作了一个我本人的全息,在一个小时内采访了将近一百万个居民。上述所有研究都得出同样一个丑陋的结论:我们这儿有一大批惊恐的、愤怒的家伙。一千亿居民中的大多数都希望能在明天下船。或是今天。老实讲,他们更希望几年前就已经离开了……在髓星或是该死的违望者出现之前。”

现场出现了短暂凝重的停顿。

随后,一个人工智能开口提醒大家:“但我们缺乏星舰。”藏在人造面孔后面的是一个极其微小的自主意识——一个基于量子计算机的思维,比指甲盖还小。这张面孔给出了现存星舰的确切数目,以及它们十分有限的容量。所有大船乘客中,机器生命是最微小的,但即使是它们,即使将它们像没有意识的沙子一样堆在一起,也没有足够的位置让它们安全离开。

“谢谢,”首领打断道,“知道了,救生艇数目不够。我们知道这个严峻的事实,谢谢。”

它说错什么了吗?没有,它的话里没有事实错误。其他副首领也没有提出进一步的意见。人工智能耸了耸假肩膀,生气地噘起了嘴,表现得未免过于像人类了。

“有些人已经逃走了,”帕米尔接过话头,“在战争爆发后、我们冲向那颗古老的恒星的时候。当时看来,大船好像会撞上那个黑洞,于是引发了小规模的逃离风潮。根据我的统计,我们少了两艘高速飞船和十三艘慢速交通艇,差不多能装载五万名乘客。还要再加上一万一,或者一万二三个乘救生囊逃生的。”救生囊是从船壳上发射的超异纤维口袋,只配备了报警信号和最低级的循环系统,乘客所能依靠的只有发射时的初始轨道,以及他人的怜悯。“救生囊里的那些胆小鬼都完蛋了,”帕米尔汇报,“我们正在穿越的是太空中的空旷区域。空旷是指友好港口数目稀少。如果他们赶在我们改变航线之前逃走,可能还会没事。按照原来的航线,再过一百年左右,我们就会进入一个行星稠密区域。但这些混蛋中的大多数是在我们改变航线之后才离开的,飞行轨道只稍稍偏离大船的现行轨道。也就是错误的轨道。”高速飞船可以转动矢量喷口,改变航向;只要有足够的耐心,慢速交通艇最终也能抵达合适的区域。“在它们可能的航向扇面上,恒星的数目不会超过五十个,”他继续道,“多数是M级矮星。已知只有六个世界存在技术级别的生命,四个经过地球化改造,两个自然形成。或许,它们中有几个有能力伸出援手,抓住几个救生囊。只是或许。但是,想让它们从整体经济中划出一大块资源来救援一群乌七八糟的难民……这么说吧,我知道世界上有运气和善良这种事,但显然不够这群混蛋用的。”

帕米尔停顿了一会儿,从椅子上向前探出身子。椅子后腿离开裸露的岩石,结实的木头吱嘎作响。他的语气平缓,其中却饱含焦虑,“我们需要所有剩下的星舰。正如我的同事提醒的那样,我们港口的泊位上一共才停了一万七千多艘。一旦条件成熟,我们应该生产更多飞船。更快、更大、更好的飞船,只要情况允许。还有,我们不能批准任何人离开,一个都不行——除非我们能确保飞船还能飞回来。最好还能带来重要的货物。”那张长相平凡的脸提醒大家,“我们刚绕着红巨星和黑洞完成了一个八十度急转弯,正在飞往未知的区域。一个我们从没关注过的区域。假如我们无法或者不愿返回旧航线,不太多的几个世纪之后,我们就会进入星系间的太空。恒星会变得稀少,偶尔才能碰到有生命存在的行星,更别提有什么能帮助我们的文明了。”他眯起眼睛,射出巫师般摄人心魄的目光,“别问我为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有这种感受,这种直觉——”

“——觉得我们需要所有的星舰。”首领替他说完。

“对,”帕米尔答道,“但星舰之外,我想得更多的是乘客。有些乘客,或是所有乘客——在这场乱子结束之前,我们会发现,拥有这么多的乘客是我们的幸运。”

每一位副首领都有权发表意见,他们中的大多数也确实发表了。投票开始,三位最高指挥官做出了最终的决定。当所有的议题都结束时,天已经快黑了。人造太阳落在远处的海平面上,夜鸟开始飞翔。大船的规定中新添了两个重要决定:第一是几乎全面禁止对外移民,第二是征用所有适合于长途航行的私人飞船。对于习惯长时间一成不变的机构而言,这是异常繁忙的一天。双面人同时用雌雄两张脸看了看太阳,问道:“接下来呢?飞过这几个太阳之后,等在前面的是什么?”

答案很显然。副首领、船长、甚至大批乘客都知道大船的航线前方是什么。但双面人问的是更高层面、更深刻的问题。“接下来呢?”是时候为未来考虑了,“等在前面的是什么?”这是一个请求,希望能有人来描述那无法避免的命运。

浣生开启了她的一个纽联器,随即众人面前出现了一张星图。巨舰是穿行于几个小恒星之中的一个特别标记出的小点。恒星和它们的行星都显示在图上,恒星间的太空和偶尔的初生黑洞也标上了导航标签。这一片星河不大,厚度只有七十光年。过了那些恒星之后,能看到一大片平滑的、广袤的、黝黑的星云表面。星云由寒冷的气体和惰性尘埃组成,夹杂着冰块和几个可能已燃烧至半途的太阳。在违望者出现之前,大船偶尔派出的勘察队已经窥视过那个深邃永恒的黑暗,找到了奇怪的热源和微弱的无线电声音——标志着高等技术正在蓬勃发展。

浣生没有提醒大家一个明显的事实。即使大船今晚就点燃尚能工作的引擎,接下来的两百年间,他们的航程也不会发生实质上的改变。他们会在过于遥远的距离经过每一个恒星,无法形成有用的弹弓效应,最终会飞到星云面前。因为燃料即将耗尽,他们别无选择,只能钻进黑色的尘埃与晦暗的气体之中。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吝啬地利用他们的氢气海洋,抓紧时间维修防护罩和激光,尤其重要的是始终做好计划,然后做更多的计划,最后再放弃所有这些聪明的备用方案,激发出新的想法,赶走那些流于表面的、无用的点子。

但浣生什么也没说。

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没有开口,而是站起了身。一位令人欣赏的女人,优雅的外表下面充满力量;一位穿着完美无瑕的镜面制服的船长,这身制服似乎是为她一个人量身定做,而不是为了别人。她眺望着开阔的水面,回想起孩提时代在这个小小海滩上度过的欢乐时光。一些隐约的、已然淡忘的记忆缠绕着她。这是她今天第二次想起了父母。三个人坐在一起,说着话。说的什么呢?她还是想不起话题,可能永远都记不起来了。算了吧,她对自己说。随后,保持着表情、站姿和智慧的沉默,她依次看着自己的同伴。她发自内心地喜爱这些人。带着微笑,她开口了:“发生什么,就是什么。”

她停下了,和开始时一样突然。

就连异种和思维敏捷的机器都感到好奇,耐心地等待着她再次开口,或是改用肢体语言表达。

“发生什么,就是什么。”她重复了一遍。随后,她点了点头,道:“我想,未来将是绵延不尽的奇遇。但愿是惊喜吧。”

听众中泛起赞同的涟漪。

每一个坐着的人都准备站起。

除了首领船长。她依旧牢牢地坐在椅子上,金色的脸孔迅速打量她的新任副首领们。虽然只是名义上的领袖,她还是保持着相当的威严。带着一丝过去那个她的精气神,她清了清嗓子,想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我能提个建议吗?”她说道。

浣生立即转身看向她,“当然,长官。”

首领走下黑色的椅子,两条腿分立,稳住身形。“我们每个人都要想象十种不同的未来。”她提议道,她的身材甚至让哈鲁萨鲁都显得矮小,“十种可能的、可怕的未来。精确地描述它们,彻底地模拟它们。然后,我们将交换彼此想象出来的未来,作为训练。在下次首领宴会之前,我们中的每个人都要拯救大船十次。”

赞许地点了下头之后,浣生说道:“是,长官。”

“只是作为训练,”古老的女人重复道,“大家不必想太多。”

“当然。”

随后,以一种已经消失了不知多少年的魅力,首领承认道:“我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完全清楚,我明白我的新角色。尽管我不喜欢,但这是我应得的。”看不出沧桑的脸笑了一下,悲伤混合着几乎是孩子气的放弃,“但是,如果你允许的话,浣生,能否赐予我这个小小的荣誉,由我来宣布本次会议结束……可以吗?”

注释

[1]关于雷莫拉人的故事,请参阅《科幻世界》(译文版)2022年第五期《雷莫拉人》。